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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库全书总目》对《隋书·经籍志》的征引与辨正

2023-07-11李鑫鑫

贵州文史丛刊 2023年1期
关键词:隋书四库全书总目清代

摘 要:《隋书·经籍志》著录了大量隋代藏书,且注文附载多为隋朝已散佚的典籍,反映出六朝书籍的大致存佚状况,它是研究我国中古时期典籍流传情况的重要参考资料,其文化学术价值不言而喻。《四库全书总目》征引《隋书·经籍志》,用以考证其所收录的唐前文献。此外,《隋书·经籍志》中亦存在纰缪遗漏,《四库全书总目》凭藉有关文献典籍对其内容进行辨正补阙。

关键词:清代 《四库全书总目》 《隋书·经籍志》 征引与考证

中图分类号:G25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8705(2023)01-41-49

南朝藏书以梁为最盛,由于梁武帝大力征集图书,当时梁代的藏书达到二万三千多卷,至梁元帝时期,秘府藏书多达十万多卷,后经战乱几乎荡然无存。梁代藏书主要著录在刘孝标《文德殿四部目录》与阮孝绪《七录》中。至隋炀帝时,藏书亦甚富,主要著录在《大业正御书目录》内。《隋书·经籍志》实际是梁、陈、北齐、北周、隋五代史书共同的“经籍志”,属于《五代史志》中“十志”之一,它主要是依据《大业正御书目录》,同时参资《七录》编制而成。王重民认为:“《隋书·经籍志》的任务,首先应该反映隋代现实藏书,其次便和梁代藏书作一比较,而把不同的书本也附带着反映出来。这样,便是一部更有双重意义的实用目录了。”1

章宗源言:“《隋志》依《七录》,凡注中称‘梁有‘今亡者,皆阮氏旧有。”2《隋书·经籍志》中用大字著录者皆是存本,小字附注著录者多为亡佚本,对于隋朝藏书,采用“今考现存”的著录法;对于梁代藏书,采取“约文绪义,各列本条之下”的附注法。正是由于《隋书·经籍志》中的亡佚文献是依据“合其近密”之法附注于现存文献之后,故而可依据现存文献揆度亡佚文献的内容。章学诚言及《隋书·经籍志》小注曰:“刘向《七略》既亡,而部次见于《汉·艺文志》,阮孝绪《七录》既亡,而阙目見于《隋·经籍志》注。则引《七略》《七录》之文,必云《汉志》《隋》注。”3《隋书·经籍志》小注的内容较为丰富,郑樵言“惟《隋志》于疑晦者则释之,无疑晦者则以类举”1,除亡佚文献的著录是以小字附注的形式之外,小注还包括撰者介绍、典籍内容及真伪的介绍。《隋书·经籍志》特殊的著录方式,既记载了有隋一代的藏书,又反映了其他朝代图书的存亡状况,这是区别于其它史志目录的显著特征,起到了“古人编书,必究本末,上有源流,下有沿袭,故学者亦易学,求者亦易求”2的会通作用。《中经》《中经新簿》《晋元帝四部书目》《七志》《七录》等书目皆已亡佚,《隋书·经籍志》成为最早记载《汉书·艺文志》之后问世书籍相关信息的现存书目,更为接近书籍的原貌和情况,为研究这一时期的著述提供了重要凭藉。

余嘉锡在论目录书之体制时说:“综其体制,大要有三:一曰篇目,所以考一书之源流;二曰叙录,所以考一人之源流;三曰小序,所以考一家之源流。三者亦相为出入,要之皆辨章学术也。三者不备,则其功用不全。”3《四库全书》因其种类之博、收藏之钜而被誉为“文献渊薮,学术津梁”,《四库全书总目》是因分类部次《四库全书》而产生,目录体制涵盖篇目、叙录、小序三者,功用齐全,体例完备。自南朝梁代迄清乾隆时期历经侯景之乱、梁元帝焚书、武德五年砥柱漂没、安史之乱、广明之乱、靖康之难、明季之变等,大量藏书毁于战火,大量古代藏书散佚。编修《四库全书总目》时,许多唐前典籍或已残阙甚至亡佚,《隋书·经籍志》的记载为研究这些古代书籍提供了不可多得的参资。《四库全书总目》时引《隋书·经籍志》考证一书、一人、一家之源流,同时对《隋书·经籍志》存在的阙缪进行辨析、纠补。

一、《四库全书总目》对《隋书·经籍志》的征引

《隋书·经籍志》在著录方面,每书先载其书名、卷数,后书撰者,凡书名不足以显示图书内容者,则略注小字加以注明。《隋书·经籍志》除记载一书的卷数、撰者之外还著录同书异本,曹之称其是一部版本目录,将《隋书·经籍志》著录的同书异本分为五种:存本与亡本;全本与残本;正本与别本;全本与钞本;丛书本与单行本。4《四库全书总目》可依据《隋书·经籍志》来考证相关文献。

(一)征引《隋书·经籍志》研考书名

《老子注》提要:“魏王弼撰。案《隋书·经籍志》载《老子道德经》二卷,王弼注。《旧唐书·经籍志》作《玄言新记道德》二卷,亦称弼注,名已不同。《新唐书·艺文志》又以《玄言新记道德》为王肃撰,而弼所注者别名《新记玄言道德》,益为舛互。疑一书而误分为二,又颠错其文也。惟《宋史·艺文志》作王弼《老子注》,与此本同。今从之。”5引《隋书·经籍志》溯源书名。《老子注》为王弼所撰,《隋书·经籍志》道家类载“《老子道德经》二卷,王弼注”,《旧唐书·经籍志》《新唐书·艺文志》中著录的书名与此相异,《隋书·经籍志》是最早著录王弼注本的《老子道德经》,故研考《老子注》书名的嬗变需推本溯源至《隋书·经籍志》,《老子注》或由“《老子道德经》,王弼注”简化而来。《猗觉寮杂记》案:“马缟《中华古今注》亦以鹊填河为出《俗说》,然《俗说》乃沈约所著书名,见《隋志》。”1《俗说》乃沈约所著,引《隋书·经籍志》以证此论。《隋书·经籍志》载《俗说》三卷,下注“沈约撰,梁五卷”。

(二)征引《隋书·经籍志》研考典籍版本及卷数

文献在流传过程中卷数会发生变化,追溯文献早期面貌,是研考其在传抄中是否散佚缺失、认定其版本的重要凭藉。

钱大昕言:“阮孝绪《七录》,撰于梁普通中,《志》(《隋书·经籍志》)所云‘梁者,阮氏书也。”2《隋书·经籍志》小注中“梁”者后往往载有卷数。《陆士龙集》提要:“晋陆云撰……《隋书·经籍志》载云集十二卷,又称梁十卷,录一卷。是当时所传之本,已有异同。”3是引《隋书·经籍志》以证版本,《隋书·经籍志》载晋清河太守《陆云集》十二卷,下注“梁十卷,录一卷”,著录了《陆云集》不同卷数的异本,证明当时所传之书,已经存在不同的版本,其中梁十卷本与《四库全书总目》所录卷数一致。《华阳国志》提要:“《隋书·经籍志》霸史类中,载璩撰《汉之书》十卷,《华阳国志》十二卷。《汉之书》《唐志》尚著录,今已久佚。惟《华阳国志》存,卷数与《隋志》《旧唐志》相合。《新唐志》作十三卷,疑传写误也。”4《华阳国志》今传本的卷数与《隋书·经籍志》《旧唐书·经籍志》一致,证《新唐书·艺文志》中卷数,疑有传写之误。

(三)征引《隋书·经籍志》研考典籍年代

《刘子》提要:“案《刘子》十卷,《隋志》不著录。……观其书末《九流》一篇,所指得失,皆与《隋书·经籍志》子部所论相同。使《隋志》袭用其说,不应反不录其书。使其剽袭《隋志》,则贞观以后人作矣。”5是引《隋书·经籍志》断书籍年代。《刘子》一书,《旧唐书·经籍志》《新唐书·艺文志》皆作梁刘勰所撰,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晁公武《郡斋读书志》作北齐刘昼所撰。四库馆臣考《刘子》内容与《隋书·经籍志》子部相同,而《隋书·经籍志》并未著录其书,推断其是抄袭《隋书·经籍志》而成,产生年代当在《隋书·经籍志》之后。

(四)征引《隋书·经籍志》研考典籍的流传散佚

《郑志》:“案《隋书·经籍志》,《郑志》十一卷,魏侍中郑小同撰。《郑记》六卷,郑玄弟子撰。《后汉书》郑玄本传则称:‘门生相与撰玄答弟子,依《论语》作《郑志》八篇。……《隋志》根据《七录》,亦阮孝绪等所考定,非唐宋诸志动辄疏舛者比,断无移甲入乙之事。疑追录之者诸弟子,编次成帙者则小同。《后汉书》原其始,《隋书》要其终。观八篇分为十一卷,知非诸弟子之旧本也。新、旧《唐书》载《郑记》六卷,尚与《隋志》相同。而此书则作九卷,已佚二卷。至《崇文总目》始不著录,则全佚于北宋初矣。”6四库馆臣认为,《隋书·经籍志》中有关《郑志》《郑记》的记载主要依据的是阮孝绪《七志》,比其它史志目录可靠。《后汉书·郑玄传》载《郑志》八篇,《隋书·经籍志》载十一卷,说明已非诸弟子之旧本,《旧唐书·经籍志》与《新唐书·艺文志》作九卷,至《崇文总目》已不著录。由《隋书·经籍志》的记载可知《郑志》在流传过程中,大约于何时首次发生篇卷变化。

《昭明太子集》提要:“梁昭明太子统撰。案《梁书》本传,称统有集二十卷。《隋书·经籍志》《唐书·艺文志》并同。《宋史·艺文志》仅载五卷,已非其旧。《文献通考》不著录,则宋末已佚矣。此本为明嘉兴叶绍泰所刊。凡诗赋一卷、杂文五卷。赋每篇不过数句,盖自类书采掇而成,皆非完本。”1《四库全书总目》以史传、《隋书·经籍志》《唐书·艺文志》对《昭明太子集》的卷数记载一致,证明此书在唐代应是完本,尚未残阙。又考《宋史·艺文志》《文献通考》,知其宋代出现散佚,至宋末已失传,今本乃采掇汇编而成,非全本。

《傅子》提要:“《隋书·经籍志》《唐书·艺文志》皆载《傅子》一百二十卷,马总《意林》亦同,是唐世尚为完本。宋《崇文总目》仅载二十三篇,较之原目,已亡一百一十七篇。故《宋史·艺文志》仅载有五卷。其后惟尤袤《遂初堂书目》尚见其名。元明之后,藏书家遂不著录,盖已久佚。今检《永乐大典》中散见颇多,且所标篇目咸在,谨采掇裒次,得文义完具者十有二篇。”2《傅子》撰于魏晋时期,四库馆臣以《隋书·经籍志》至元明之后的藏书家对其的记载情况,来考查此书的流传过程。

(五)征引《隋书·经籍志》辨伪唐前典籍

明代胡应麟在《四部正讹》一书中提出辨伪八法,前两法为“核之《七略》以观其源;核之群志以观其绪”3,而《七略》之后出现的典籍可从《隋书·经籍志》中查寻授受源流。《术数记遗》提要:“旧题汉徐岳撰。北周甄鸾注。……《隋书·经籍志》具列岳及甄鸾所撰《九章算经》《七曜术算》等目,而独无此书之名,至《唐·艺文志》始著于录。……此必当时购求古算,好事者因托为之,而嫁名于岳耳。”4引《隋书·经籍志》中有无著录此书来辨伪书籍。《隋书·经籍志》历数类载“《七曜术算》二卷,甄鸾撰”“《九章算经》二十九卷,徐岳、甄鸾等撰”“《九章算经》二卷,徐岳注”三书。《隋书·经籍志》既可以不嫌繁琐地收录《九章算经》一书的异本,假若《术数记遗》当时已亡佚,依其“约文绪义,各列本条之下”的文献著录方式,亦会以小注形式予以收录。《隋书·经籍志》中却无《术数记遗》一书的任何记载,至《唐书·艺文志》开始著录,故四库馆臣认为此书“是好事者因托为之,而嫁名于岳耳”,当是后人伪托之作。

(六)征引《隋书·经籍志》研考典籍的隶属类别

《易林》案:“实则以《隋志》列五行家为允也。今退置术数类中,以存其真。”5《隋书·经籍志》子部五行类收录《易林》《易新林》《周易新林》等书籍,其中有《易林》十六卷,下注曰“焦赣撰”。汉代焦延寿,字赣,焦赣尝从孟喜学《易》,《汉书·儒林传》曰:孟喜之父孟卿“以《礼经》多,《春秋》烦杂,乃使喜从田王孙受《易》,喜好自称誉,得《易》家候阴阳灾变书。”6《四库全书总目》子部术数类亦著录焦赣所撰《易林》十六卷,“赣尝从孟喜问《易》,然其学不出于孟喜,《汉书·儒林传》记其始末甚详。盖《易》于象数之中别为占候一派者,实自赣始”1,四库馆臣详审《易林》的内容及授受渊流,认为《易林》属谶纬之类,不以朱彝尊《经义考》归入经类之旧说分类,判定《隋书·经籍志》对其归类最为允当,故而把《易林》划入术数类。

(七)征引《隋书·经籍志》研考学术渊流派别

汉代目录学在古代目录学史上起了基础的作用,魏晋南北朝的目录学在汉代的基础上又有所发展,唐初《隋书·经籍志》的问世,是古代目录学发展史上的一个拐点。“分类编目者,固须对于学术史有深切的研究,洞悉历代学术源流,所分之类方能妥当;而且分类明确的目录,确是研究学术史绝好的史料。”2《四库全书总目》的大小序与提要尤重学术与典籍的“剖析条流”“推寻事迹”,亦引《隋书·经籍志》来“辨章学术,考镜源流”。

典籍的数量与学术的盛衰之间存在密切的关联,通过对比书目中某类典籍的著录数量可揆度此类学术派别的盛衰状况。《御注道德经》提要:“《老子》载《汉书·艺文志》,而不載其有注。《隋书·经籍志》以下,注其书者著录日繁。”3《隋书·经籍志》道家类以大字方式著录《老子》著述十八部,以小字附注方式记载的“梁有”《老子》著述则更多,《四库全书总目》对比《汉书·艺文志》与《隋书·经籍志》中收录的阐释《老子》之作的数量,说明汉代对《老子》的研究远不如南北朝时期。

先秦的经籍文献在传授与整理过程中,于说解上形成不同的流派,书目可供后世学者推本溯源六经典籍的授受学派。《易林》提要:“汉焦延寿撰。延寿字赣,梁人。……盖《易》于象数之中别为占候一派者,实自赣始。所撰有《易林》十六卷,又《易林变占》十六卷,并见《隋志》。……考《汉·艺文志》所载《易》十三家,《蓍龟》十五家,不及焦氏。《隋·经籍志》始著录于五行家。”4是引《隋书·经籍志》探讨学者所属的学术流派。四库馆臣将《隋书·经籍志》对《易林》的归类与史传、《汉书·艺文志》的记载结合起来考证,焦延寿的《易》学不属孟喜一派,应为占候一派。

一些典籍在流傳中散佚,但书名及内容被书目记录下来,可用来追溯某类典籍的起源。《名贤氏族言行类稿》提要:“案《隋书·经籍志》有贾执《姓氏英贤谱》一百卷,其书久佚。据李善《文选注》所引,前列爵里,后详事迹,其体例同于此书。”5是引《隋书·经籍志》溯某类典籍背后学术之源流。据《隋书·经籍志》记载,前列爵里、后详事迹的谱系类著述最早可追溯至贾执所撰《姓氏英贤谱》一书。杂编案:“古无以数人之书合为一编而别题以总名者,惟《隋志》载《地理书》一百四十九卷,录一卷,注曰:‘陆澄合《山海经》以来一百六十家以为此书。澄本之外,其旧书并多零失,见存别部自行者惟四十二家。又载《地记》二百五十二卷,注曰:‘梁任昉增陆澄之书八十四家以为此记。其所增旧书亦多零失,见存别部行者惟十二家。是为丛书之祖,然犹一家言也。”6学界一般认为,丛书起源于南宋俞鼎孙、俞经的《儒学警悟》。南朝宋齐时期,陆澄汇集一百六十种著述为一书,题名《地理书》,比《儒学警悟》早了七百馀年,是我国最早的丛书之一。

(八)征引《隋书·经籍志》纠正其它典籍

在清代被称为“卷帙浩繁,为亘古所无”的《四库全书总目》,旁搜博引历代典籍,但有一些典籍内容记载不甚确切,四库馆臣征引《隋书·经籍志》逐一考订,别白是非。《隋书·经籍志》著录《尔雅》三卷,小注云:“汉中散大夫樊光注。梁有汉刘歆,犍为文学、中黄门李巡《尔雅》各三卷,亡。”1《尔雅注疏》提要:“《七录》载犍为文学《尔雅注》三卷(案:《七录》久佚,此据《隋志》所称梁有某书亡,知为《七录》所载),陆德明《经典释文》以为汉武帝时人。”2《隋书·经籍志》的编写参考了其它书目,其中主要是《七录》,而《七录》已亡佚,《隋书·经籍志》成为窥见《七录》著录情况的主要参考文献。四库馆臣依据《隋书·经籍志》中“犍为文学《尔雅注》三卷”的记载,推断出《经典释文》中的记载存在纰缪。

《四库全书总目》与《隋书·经籍志》类序皆具备学术渊流的论述。《四库全书总目》目录类序:“其有解题,胡应麟《经义会通》谓始于唐李肇。案《汉书》录《七略》书名,不过一卷,而刘氏《七略别录》至二十卷,此非有解题而何?《隋志》曰:‘刘向《别录》、刘歆《七略》,剖析条流,各有其序,推寻事迹。自是以后,不能辨其流别,但记书名而已。”3解题是书目的主要组成部分,明了解题的滥觞尤为重要,馆臣追溯至《隋书·经籍志》薄录类叙中关于刘氏《七略》的记载,认为刘氏编制的书目已具备解题,而非胡应麟《经义会通》之说。

二、《四库全书总目》对《隋书·经籍志》的考辨

语言文字、版本、目录、校勘、辨伪、辑佚诸学以及文本内容的考实之学均属考据学的范畴。清代乾嘉时期考据学兴盛,追求对书籍内容进行详细考证,“清兴,崇宋学之性道,而以汉儒经义实之。御纂诸经,兼收历代之说,四库馆开,风气益精博矣”4。清高宗为编纂《四库全书》,设立四库馆,汇集一大批当时有高深造诣的考据学者以从其事。四库馆臣“考本书之得失,权众说之异同,以及文字增删,篇帙分合,皆详为订辨,巨细不遗”5。关于《隋书·经籍志》的内容,《四库全书总目》主要依藉史书、目录著作、书籍本身及其它文献中的相关记载对其纠谬补阙。

(一)考证书名

《白虎通义》提要:“汉班固撰。《隋书·经籍志》载《白虎通》六卷,不著撰人。《唐书·艺文志》载《白虎通义》六卷,始题班固之名。……据《后汉书》固本传,称天子会诸儒讲论五经,作《白虎通德论》,令固撰集其事。……《后汉书·儒林传序》言:‘建初中,大会诸儒于白虎观,考详同异,连月乃罢。肃宗亲临称制,如石渠故事,顾命史臣,著为通义。唐章怀太子贤注,云即《白虎通义》。是足证固撰集后乃名其书曰《通义》,《唐志》所载,盖其本名。《崇文总目》称《白虎通德论》,失其实矣。《隋志》删去‘义字,盖流俗省略,有此一名。”1是引相关文献纠补《隋书·经籍志》中著录典籍的书名与撰者。《四库全书总目》征引《后汉书·班固传》《后汉书·儒林传》《唐书·艺文志》及唐章怀太子李贤注中的记载,认为《隋书·经籍志》所录《白虎通》撰者应是班固,书名省去了“义”字。

(二)考证典籍撰者

《方言》:“旧本题‘汉扬雄撰,晋郭璞注。考《晋书·郭璞传》有注《方言》之文,而《汉书·扬雄传》备列所著之书,不及《方言》一字。《艺文志》亦惟小学有雄《训纂》一篇;儒家有雄所序三十八篇,注云‘《太玄》十九、《法言》十三、《乐》四、《箴》二;杂赋有雄赋十二篇,皆无《方言》。东汉一百九十年中,亦无称雄作《方言》者。……又劭注《汉书》,亦引扬雄《方言》一条。是称雄作《方言》,实自劭始。……考雄《答歆书》,称‘语言或交错相反,方复论思,详悉集之。如可宽假延期,必不敢有爱云云。疑雄本有此未成之书,歆借观而未得,故《七略》不载,《汉志》亦不著录。……反复推求,其真伪皆无显据。姑从旧本,仍题雄名,亦疑以传疑之义也。”2旧本题“汉扬雄撰,晋郭璞注”即为《隋书·经籍志》论语类收录《方言》十三卷,下注“汉扬雄撰,郭璞注”。《汉书·艺文志》小学类著录扬雄《仓颉训纂》一篇;儒家类著录扬雄所序三十八篇;杂赋类著录《杂中贤失意赋》十二篇中或含扬雄之赋,六略三十八类中皆无《方言》。应劭《风俗通义序》首次提及扬雄《方言》,考证扬雄《答歆书》得知,疑似刘向编《七略》时,《方言》因是未撰成之书,故而不录。四库馆臣多闻阙疑,虽多方考证《方言》的撰者,但终未遑下结论,选择“疑以传疑”,因循旧本题扬雄。

(三)考证典籍卷数

《隋书·经籍志》载韦昭注《春秋外传国语》二十二卷。《总目》载韦昭注《国语》二十一卷,提要言:“《汉志》作二十一篇。其诸家所注,《隋志》虞翻、唐固本皆二十一卷,王肃本二十二卷、贾逵本二十卷,互有增减。盖偶然分并,非有异同。惟昭所注本,《隋志》作二十二卷,《唐志》作二十卷。而此本首尾完具,实二十一卷。诸家所传南北宋版,无不相同。知《隋志》误一字,《唐志》脱一字也。”3关于韦昭注《国语》卷数,《四库全书总目》留意《隋书·经籍志》所录卷数与之不同,《隋书·经籍志》比其多一卷,然其所录二十一卷本内容完备,不似残阙,后经考证宋代版本,亦是二十一卷,《隋书·经籍志》所载卷数疑似有误。

《巢氏诸病源候论》提要:“隋大业中太医博士巢元方等奉诏撰。考《隋书·经籍志》有《诸病源侯论》五卷,目一卷,吴景贤撰。《旧唐书·经籍志》有《诸病源候论》五十卷,吴景撰。皆不言巢氏书。《宋史·艺文志》有巢元方《巢氏诸病源候论》五十卷,又无吴氏书。惟《新唐书·艺文志》二书并载,书名卷数并同。不应如是之相复,疑当时本属官书,元方与景一为监修,一为编撰,故或题景名,或题元方名,实止一书。《新唐书》偶然重出。观晁公武《读书志》,称隋巢元方等撰,足证旧本所列不止一名。然则《隋志》‘吴景作‘吴景贤,‘贤或‘监字之误。其作五卷,亦当脱一‘十字。如止五卷,不应目录有一卷矣。”1是引历代史志目录中的记载对《隋书·经籍志》所录文献的卷数与撰者进行纠谬。《隋书·经籍志》医方类载“《诸病源侯论》五卷,目一卷,吴景贤撰”,其中卷数或脱“十”字,撰者之后的“监”字疑误作“贤”字,应为“《诸病源侯论》五十卷,目一卷,吴景监撰”,书籍撰者应是吴景与巢元方,一为监修,一为编撰。

(四)考证收录纰缪

《佛国记》提要:“宋释法显撰。杜佑《通典》引此书,又作法明。盖中宗讳显,唐人以明字代之,故原注有‘国讳改焉四字也。法显,晋义熙中自长安游天竺,经三十馀国。还到京,与天竺禅师参互辨定,以成是书。胡震亨刻入《秘册函》中,从旧题曰《佛国记》。而震亨附跋则以为当名《法显传》。今考郦道元《水经注》引此书,所云‘于此顺岭西南行十五日以下八十九字,又引‘恒水上流有一国以下二百七十六字,皆称曰《法显传》。则震亨之说似为有据。然《隋志》杂传类中载《法显传》二卷、《法显行传》一卷,不著撰人;地理类载《佛国记》一卷,注曰‘沙门释法显撰。一书两收,三名互见,则亦不必定改《法显传》也。”2《隋书·经籍志》地理类著录《佛国记》一卷,下注“沙门释法显撰”;杂传类著录《法显传》二卷、《法显行传》一卷。四库馆臣考证杜佑《通典》、胡震亨附跋、郦道元《水经注》中的相关记载,认为《佛国记》《法显传》《法显行传》三书实则一书,《隋书·经籍志》重复收录。

(五)考证典籍分类

小学类叙:“古小学所教,不过六书之类。故《汉志》以《弟子职》附《孝经》,而《史籀》等十家四十五篇列为小学。《隋志》增以金石刻文,《唐志》增以书法、书品,已非初旨。……考订源流,惟《汉志》根据经义,要为近古。”3《隋书·经籍志》将《秦皇东巡会稽刻石文》及诸石经等非考文字的典籍皆归入小学。四库馆臣则详审金石典籍的内容,将非考文字的金石典籍归入目录类金石之属,不以书名归类而按其内容分类,并改属典籍的不当隶类以更好反映书籍内容。

杂礼书之属案:“公私仪注,《隋志》皆附之礼类。今以朝廷制作,事关国典者,隶史部政书中。其私家仪注,无可附丽。谨汇为杂礼书一门,附礼类之末。犹律吕诸书皆得入经部乐类例也。”4在《隋书·经籍志》中,公私仪注典籍主要被史部仪注类收录,如《汉旧仪》《封禅仪》《宋仪注》《皇典》等,是各代的礼仪典籍;《徐爰家仪》《言语仪》《妇人书仪》《僧家书仪》等,是非关乎各代典礼的礼仪典籍。《四库全书总目》史部政书类下设通制、典礼、邦计、军政、法令、考工六个子目,将各代编制的事关朝廷的仪注典籍归入典礼之属,而私家仪注及私人论礼的典籍则归入经部礼类杂礼书之属,在类别上严格区分公私仪注。

三、结语

由于魏晋南北朝的目录多已亡佚,《隋书·经籍志》在目录学史上起到了填补空白的作用,它辑录了唐前典籍的流传情况,为后世古籍整理提供了依据。《四库全书总目》中涉及《隋书·经籍志》的内容较多,且论述形式多样、范围广泛。《总目》对《隋书·经籍志》的征引与辨正散見于解题、大小序、按语之中,其中解题部分与《隋书·经籍志》联系最密。《总目》对著录的每一部书籍,皆撰写有叙录,在介绍撰者的生平,考辨书籍的版本流传、卷帙分合、文字增删,辨伪、考订书籍内容,考订入类的不同,评论一书的优劣得失,介绍学术源流时,都将《隋书·经籍志》作为主要参考文献。同时,四库馆臣视《隋书·经籍志》为目录学史上的一部分,明其醇疵,取舍避就,评价其“编次无法,述经学源流,每多乖误”“在十志中为最下”1,并对《隋书·经籍志》在典籍著录上出现的舛误进行了校正。《隋书·经籍志》创设了经史子集四部分类目录,后世书目的分类体系基本是在此四部框架之下进行调整变化的。《隋书·经籍志》对《总目》的影响也是很大的,《总目》在典籍隶类、类目设置等方面多依照《隋书·经籍志》,如《总目》中的“附录”,可溯源至《隋书·经籍志》。《总目》在很多方面不仅是因袭《隋书·经籍志》,而且还对《汉书·艺文志》以降的书目皆有所探析,总结得失,完善自身的书目编纂。通过以上的分析,笔者论述了《隋书·经籍志》与《四库全书总目》的征引与考证关系,以期对学界的研究有所帮助。

Discuss the Quotation and Correction of the Sui Shu Jing Ji Zhi by the General Catalogue of the Complete Works of the Four Databases

Li Xinxin

Abstract: Sui Shu Jing Ji Zhi includes a large number of Sui Dynasty books, and the annotations are accompanied by texts that have been scattered by the Sui Dynasty, reflecting the general survival of the books of the Six Dynasties, which is an important reference for studying the circulation of medieval texts in China, and its cultural and academic value is self-evident. The General Catalogue of the Complete Works of the Four Databases cites the Sui Shu Jing Ji Zhi to verify the Pre-Tang literature of it contains. In addition, there are also omissions in the Sui Shu Jing Ji Zhi, and the General Catalogue of the Complete Works of the Four Databases which uses relevant literature and classics to correct and fill in its content.

Key words: Qing Dynasty;Si Ku Quan Shu Zong Mu;Sui Shu Jing Ji Zhi;Citation and Correction

(责任编辑:胡海琴)

作者简介:李鑫鑫,1994年生,河南项城人,西北师范大学文学院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中国古典文献学。

1 王重民:《对于〈隋书·经籍志〉的初步探讨》,《中国科学院图书馆通讯》1957年第七期,第3页。

2 章宗源:《隋书经籍志考证》,中华书局2021年版,第291页。

3 章学诚撰,叶瑛校注:《文史通义校注》,中華书局2014年版,第325页。

1 郑樵:《通志》卷七十一《校雠略》,中华书局2020年版,第834页。

2 郑樵:《通志》卷七十一《校雠略》,中华书局2020年版,第832页。

3 余嘉锡:《目录学发微》,中华书局2007年版,第35页。

4 曹之、孙文杰:《〈隋书·经籍志〉是一部版本目录》,《中国图书馆学报》2009年第一期,第93~94页。

5 纪昀等:《四库全书总目》卷一四六,中华书局2018年版,第1243页。

1 纪昀等:《四库全书总目》卷一一八,中华书局2018年版,第1018页。

2 钱大昕:《廿二史考异》,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年版,第553页。

3 纪昀等:《四库全书总目》卷一四八,中华书局2018年版,第1273页。

4 纪昀等:《四库全书总目》卷六十六,中华书局2018年版,第583页。

5 纪昀等:《四库全书总目》卷一一七,中华书局2018年版,第1010页。

6 纪昀等:《四库全书总目》卷三十三,中华书局2018年版,第269页。

1 纪昀等:《四库全书总目》卷一四八,中华书局2018年版,第1275页。

2 纪昀等:《四库全书总目》卷九十一,中华书局2018年版,第773页。

3 胡应麟:《少室山房笔丛·四部正讹》,中华书局1958年版,第382页。

4 纪昀等:《四库全书总目》卷一〇七,中华书局2018年版,第903页。

5 纪昀等:《四库全书总目》卷一〇九,中华书局2018年版,第924页。

6 班固:《汉书》卷八十八《儒林传》,中华书局1964年版,第3599页。

1 纪昀等:《四库全书总目》卷一〇九,中华书局2018年版,第923页。

2 蒋伯潜:《校雠目录学纂要》,北京大学出版社1990年版,第176页。

3 纪昀等:《四库全书总目》卷一四六,中华书局2018年版,第1244页。

4 纪昀等:《四库全书总目》卷一〇九,中华书局2018年版,第923页。

5 纪昀等:《四库全书总目》卷一三五,中华书局2018年版,第1149页。

6 纪昀等:《四库全书总目》卷一二三,中华书局2018年版,第1064页。

1 魏徵:《隋书》卷三十二《经籍志》,中华书局1973年版,第937页。

2 纪昀等:《四库全书总目》卷四十,中华书局2018年版,第339页。

3 纪昀等:《四库全书总目》卷八十五,中华书局2018年版,第728页。

4 赵尔巽:《清史稿》卷四八〇《儒林传序》,中华书局1977年版,第13099页。

5 纪昀等:《四库全书总目》卷首,中华书局2018年版,第17页。

1 纪昀等:《四库全书总目》卷一一八,中华书局2018年版,第1015页。

2 纪昀等:《四库全书总目》卷四十,中华书局2018年版,第339~340页。

3 纪昀等:《四库全书总目》卷五十一,中华书局2018年版,第460页。

1 纪昀等:《四库全书总目》卷一〇三,中华书局2018年版,第858~859页。

2 纪昀等:《四库全书总目》卷七十一,中华书局2018年版,第630页。

3 纪昀等:《四库全书总目》卷四十,中华书局2018年版,第338页。

4 纪昀等:《四库全书总目》卷二十三,中华书局2018年版,第182页。

1 纪昀等:《四库全书总目》卷四十六,中华书局2018年版,第409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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