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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正与创新:指向中国式学前教育现代化的幼儿园课程改革

2023-07-10张斌虞永平

学前教育研究 2023年6期
关键词:幼儿园课程中国式现代化课程改革

张斌 虞永平

[摘 要] 中国式现代化的幼儿园课程坚持儿童本位的立场,以儿童全面发展为目标,课程内容向儿童生活回归,实施方式以活动与游戏为主,强调多主体的过程评价,具有优质性、公平性、适宜性和契约性的特点。中国式现代化的课程改革是我国学前教育事业发展的内在需求,也是学前教育工作者的主动选择。在“两极对立”思维的影响下,我国幼儿园课程改革面临教师与幼儿、教育与生活、过程与结果、手段与目的相割裂的问题。幼儿园课程改革应回归“关系”与“对话”,重构课程概念,重建园所文化,重塑课程改革思路。

[关键词] 中国式现代化;学前教育现代化;幼儿园课程;课程改革

党的二十大报告提出了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的目标,并设置专章论述了“实施科教兴国战略,强化现代化建设人才支撑”的发展思路。学前教育是我国基础教育的重要组成部分,其现代化发展既是中国式教育现代化的有机组成部分,也是提升国民素质、支持人才强国的根基力量。作为达成学前教育目标的重要载体与手段,幼儿园课程的发展水平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学前教育现代化的水平。因此,深刻理解中国式学前教育现代化语境下幼儿园课程的内涵,准确把握并剖析我国幼儿园课程改革面临的问题及其蕴含的主要矛盾,坚守课程建设的基本立场,以系统、科学、规范、求实、创新的态度设计改革路向与举措,将有助于我国幼儿园课程的现代化发展。

一、中国式现代化幼儿园课程的内涵

(一)中国式学前教育现代化语境下的“幼儿园课程”

罗兹曼认为“现代化是人类历史上最剧烈、最深远并且显然是无可避免的一场社会变革”。[1]在一定意义上,探索“中国式现代化”的道路构成了中国共产党百余年来带领中国人民进行革命与建设的历史主题。这使得“现代化”一词在实践维度上是一个反映社会时代需求与预期的概念,我国不同时期的国情和社会主要矛盾是中国共产党建构与发展现代化话语体系的主要动力与依据。[2]站在今天的历史节点,“中国式现代化”被赋予新的要求:“坚持中国共产党领导,坚持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实现高质量发展,发展全过程人民民主,丰富人民精神世界,实现全体人民共同富裕,促进人与自然和谐共生,推动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创造人类文明新形态。”据此,我们可以将“中国式教育现代化”看作是在中国共产党的全面领导下,基于中国国情和教育发展实际,创造性地解决教育发展中的问题,提高教育质量,促使教育发展到具有“现代”水平的过程。具体而言,它是以先进的教育观念为指导,科学运用先进技术,推动我国教育整体达到具有适应和引领现代社会发展要求的思想、观念、体系、管理、制度、队伍、内容、方法、手段、评价、环境、质量以及普及度、公平度的状态,达到促进人在现代社会的全面发展、个性发展、特色发展、创新发展、终身发展、智慧性发展和全体发展的水平,达到培养具有国际竞争力的创新型人才的水平。[3]

学前教育作为国民教育体系的起始环节,其现代化的本质与中国式教育现代化的本质必然高度一致。中国式学前教育现代化以中国式现代化理论为基本依據,坚持党的领导,立足中国国情和特色,以先进、科学的教育理念为指导,解决学前教育发展中的突出问题,提升教育质量,促进全体幼儿健康成长、全面和谐发展,充分发挥学前教育的终生奠基作用。普及、普惠、优质、多样是中国式学前教育现代化的基本特征。[4]幼儿园课程现代化既是上述过程的重要抓手,也是中国式学前教育现代化的产物。它包括课程思想的现代化、课程目标的现代化、课程内容的现代化、课程实施的现代化以及课程评价的现代化。

幼儿园课程思想的现代化主要表现为对儿童本位立场的坚守。儿童本位是全球现代化学前教育的基本共识,是我国学前教育现代化发展的一贯追求。进入新时代,该思想进一步得到了肯定与落实,成为我国有关学前教育改革的政策法规的基本立场。例如,《中华人民共和国学前教育法草案(征求意见稿)》规定:“对学前儿童的教育应当坚持儿童优先和儿童利益最大化原则,尊重儿童人格,保障学前儿童享有游戏、受到平等对待的权利。”将儿童本位思想作为课程建设的出发点与落脚点,是幼儿园课程现代化转变的核心,它推动幼儿园课程从教材走向幼儿的生活与经验,从外在的知识走向幼儿内在的体验,从教师“上课”走向幼儿多形式的活动,从预设走向生成。

幼儿园课程目标的现代化主要表现为对全面发展诉求的坚持。习近平总书记在中国共产党与世界政党高层对话会上的主旨讲话中明确指出,人自由而全面的发展是现代化的最终目标。学前教育阶段的全面发展目标不仅关注幼儿身心多方面的发展需要,而且将追求个人发展的内在目的与促进社会发展的外在目的相和合,将幼儿对童年幸福的需要与未来成长奠基的需求相和合,是中国传统“中和”思想这一文化基因在幼儿园课程目标现代化上的表达。

幼儿园课程内容的现代化主要表现为对幼儿经验与生活的回归。摒弃僵死、静态、抽离于幼儿的文本化知识,将幼儿自身作为课程内容选择的主要依据,回归经验、回归生活、关注本土、重视资源,是幼儿园课程内容现代化的重要特征。幼儿的有效学习要求学习内容必须与幼儿已有经验存在意义关联,而幼儿的已有经验和可能获得的经验必然是与其生活息息相关的,这就意味着幼儿园课程的内容应当源自对幼儿生活的分析与甄选、对幼儿生活环境中本土资源的挖掘与剖析。

幼儿园课程实施的现代化主要表现为对幼儿活动与游戏的重视。大量研究与实践反复证明,幼儿的学习是通过各种行动与外部世界相互作用而发生的。因此,世界各地的学前教育现代化改革都无一例外地强调对幼儿活动与游戏的支持,强调“做中学”的宝贵价值。这也是我国幼儿园课程现代化改革向来注重的层面之一。例如,《中共中央 国务院关于学前教育深化改革规范发展的若干意见》明确要求幼儿园应“鼓励支持幼儿通过亲近自然、直接感知、实际操作、亲身体验等方式学习探索”。

幼儿园课程评价的现代化主要表现为对多主体、过程性评价的推崇。课程评价既是不可或缺的课程要素,又左右着其他课程要素的价值取向和发展水平。可以说,课程评价的现代化对于课程整体的现代化至关重要,所以《中国教育现代化2035》将“完善学前教育保教质量标准”作为推进学前教育现代化的重要策略。课程评价的现代化改革一是要丰富评价主体,优化评价主体结构,建立以教师为核心,园长、幼儿、家长、社会人士等其他利益相关者共同参与的多元化、民主化评价主体群,这里应特别关注幼儿的参与;二是要改进评价方式,加强对课程实施过程与幼儿学习过程的整体性、跟进性评价,从而强化评价的发展性作用。

(二)中国式现代化幼儿园课程的特质

首先,中国式现代化幼儿园课程具有优质性。《中国教育现代化2035》明确指出,提高教育质量是教育现代化的核心要求,要普及有质量的学前教育。无论是从教育层面更好地服务于个体成长来说,还是从公共管理层面提高财政投入效率来说,高质量都是我国学前教育现代化的核心表征。[5]质量是学习者获得有效教育的基本保障。研究证实,有质量的学前教育对幼儿的语言、早期数学和社会认知发展具有促进作用,特别是在农村地区,高质量的学前教育具有一定补偿价值,[6]而低质量的学前教育不仅无益于此目的的实现,而且会对幼儿后继学习和终身发展带来难以弥补的负面影响。[7]因此,“有质量”“高质量”应当成为中国式现代化幼儿园课程的首要属性,它主要体现在课程尊重幼儿的兴趣与需求,符合幼儿身心发展特点与基本规律,坚持以游戏为基本活动,师幼互动品质高,师资力量、课程环境及活动材料等能保障课程价值落实等方面,幼儿可以获得多方面的有益经验,从而在已有水平上最大程度地实现全面与可持续发展。

值得强调的是,优质性的实现要求课程改革要“回归机会”。在质量视域下,机会不仅意味着幼儿参与学习的可能性,而且有着教育价值的分野。有的机会蕴含着对幼儿的发展性挑战,能够给予幼儿获得新经验的可能,有的机会则缺乏挑战性,无法支持幼儿进行有意义的学习。从这个意义上说,机会就是获得经验的可能性,是支持幼儿进行“真学习”的时间与空间资源。从质量角度寻找“机会”、创造“机会”、提供“机会”,赋予了幼儿园课程现代化新的内涵。

其次,中国式现代化幼儿园课程具有公平性。黨的二十大报告提出,要坚持以人民为中心发展教育,加快建设高质量教育体系,发展素质教育,促进教育公平。幼儿园课程的公平性主要体现为对幼儿有效学习的全过程、全覆盖的支持与引导。一方面,有质量保证的课程资源与条件应实现地区和城乡均衡配置,惠及全体幼儿,避免因幼儿居住区域、经济条件、健康状况等因素导致其所接受的课程质量水平差异过大,同时农村地区、贫困地区的幼儿园应获得更具针对性的课程改革扶持,这些是空间向度的公平。另一方面,每一位幼儿都有机会平等地参与到真正的学习与发展过程中,具体而言就是在课程过程中能够得到必要的关注、分析、支持、回应,不被忽视或抛离于教育之外,处境不利和特殊幼儿应当得到更多的保教关怀,全体幼儿均能获得有意义的发展结果,这是时间向度的公平。

再次,中国式现代化幼儿园课程具有适宜性。人口规模巨大、区域差异显著使中国式现代化面临着艰巨而复杂的挑战,这一问题同样影响着我国幼儿园课程改革的进度与成效。面对数量众多、课程基础参差的幼儿园,一刀切式的课程改革很容易导致课程无法呼应具体的幼儿发展需要,从而难以有效实现其教育功能,同时也会出现优秀课程模式在推广中“水土不服”的现象。追求课程的生态适宜性能有效化解这一困局。幼儿园课程应以其所处的教育生态系统为背景,充分考量幼儿所处环境的文化特点与资源特征,观照各园课程传统与关键问题,关注幼儿年龄特点和个体差异,因地制宜、因生调整,体现课程设置的园本化与课程实施的生本化理念。因而,从总体上看,体现适宜性的幼儿园课程一定是多样化、可选择的。同时,“适宜”是建立在遵守国家教育法规、遵循幼儿学习规律、科学评估园所条件的基础上的,绝不是无序、随意的。

最后,中国式现代化幼儿园课程具有契约性。作为社会事业发展目标的现代化具有明确的标准和实现路径,党和国家对中国式现代化的一系列论述属于此范畴。这意味着幼儿园课程的中国式现代化不仅是课程水平提升引起的状态变化,而且包含对这一变化的程度、相关要素的改善状况、相应指标的改变情况等的预期。这就让课程改革具备了现代化的契约精神,规范了课程建设的内容与行为,规约了改革主体的责任,规定了改革的成效。

二、中国式现代化幼儿园课程改革的必然性与主动性

中国式现代化幼儿园课程改革是我国社会和学前教育事业发展到一定时期的内在需求,也是中国学前教育工作者的主动选择,是历史必然与专业选择的统一。

(一)中国式现代化幼儿园课程改革是学前教育发展的内在需求

《全国教育事业发展统计公报》显示,截至2021年,我国共有幼儿园29.5万所,其中普惠性幼儿园24.5万所,占全国幼儿园数的83.0%;适龄幼儿毛入园率88.1%,在普惠性幼儿园就读的幼儿4 218.2万人,占全国在园幼儿人数的87.8%。可以看出,经过数十年的努力,特别是过去10年对学前教育事业持续、稳步的推进,我国已经实现了学前教育的基本普及和普惠,基本建成了学前教育公共服务体系,迈入了全球普及3年学前教育的先进行列。[8]但研究发现,目前我国部分区域虽然公办学前教育资源数量可观,教育质量却很不理想,[9]不同等级幼儿园在总体教育质量或部分质量指标上的表现低于预期,低等级幼儿园总体上无法提供有质量的学前教育。[10]农村地区幼儿园班均规模和生师比大,缺少户外体育活动器械和游戏材料,幼儿的游戏得不到保证,班级布置不符合幼儿教育的特点,课程小学化问题突出。[11]这表明我国学前教育事业发展需要解决的核心问题已经从量化普及开始转向质量提升。

“人民满意”是党和国家办教育的初心与追求。“质优价廉”是百姓对“好”的学前教育简单而准确的概括。可见,当下我国人民对学前教育的需求和学前教育自身发展的需求高度一致。强化有质量的普惠性学前教育供给是未来一段时间我国学前教育发展的重心,它是对“人民满意”的直接回应。进行课程改革毫无疑问是提高学前教育质量最为直接和最具效益的路径,因为在整个学前教育体系中,幼儿园课程充当了达成教育目的的主要手段,它直接促成幼儿经验的延续、拓展、深化、提升、改造或重组,帮助幼儿获得有益学习经验、实现身心发展,关系着教育之于学习者的最大价值。所以,中国式现代化幼儿园课程改革是我国学前教育发展到新时代的历史必然。

(二)中国式现代化幼儿园课程改革是学前教育工作者的主动选择

西方是现代化的诞生地,过去的现代化发展路径受历史局限,没有更多样本可以选择,西方模式成为唯一可以模仿的样本,导致现代化成为单向输入,现代化成为西方化。[12]学前教育领域亦是如此,我国幼儿园课程理论与实践的探究始于对西方各种幼儿园课程理论与课程模式的模仿,而我国历次幼儿园课程理论与实践的变革所依循的指导思想也都是以西方儿童教育理论为基础的。[13]尽管这种借鉴对起步晚、基础弱的中国幼儿园课程来说具有重要意义,但是“我们不能不承认我们现在的幼儿教育理论体系基本上是西方形态的”,[14]单纯地复制、照搬不但无法引导本土教育的向好发展,还有可能扰乱正常的课程生态,以至于“幼儿园成了各种课程理论的试验田,一种理论尚未消化,另一种理论又进来了,跟风现象严重,导致教师无所适从”。[15]

面对上述问题,不少中国的学前教育工作者呼吁,要建立既符合幼儿发展规律、教育运行规律,又具有中国特色的幼儿园课程理论,探索根植于中国大地的课程模式。实事求是地说,要实现这一理想,除了主观意愿之外,还需要我国社会与学前教育发展具备相应的支撑条件,包括但不限于充足而稳定的经费投入、全面而规范的政策指导、科学而成熟的观念引领和本土创新的实践尝试。

可喜的是,我国学前教育已经进入政府高度重视、事业飞速发展、质量逐渐提升的阶段。一系列旨在化解现实问题的政策法规密集出台,如《3~6岁儿童学习与发展指南》《幼儿园工作规程》《幼儿园保育教育质量评估指南》《关于开展幼儿园“小学化”专项治理工作的通知》等,为我国幼儿园课程的现代化发展建立了必要的制度规范。在此背景之下,全国涌现出一批具有突破性意义的课程实践尝试,如重视幼儿哲学思维品质培养的中华女子学院附属幼儿园的生活化课程、成都市蒲江县南街幼儿园开展的自然教育、南京市实验幼儿园的综合课程、苏州市花朵幼儿园的“生活化、游戏化”课程等是以幼儿园为主体的改革代表,江苏省“幼儿园课程游戏化项目”、浙江的“安吉游戏课程”等则是以地方为主体的改革代表。这些成功的改革案例增强了我国幼儿园进行本土课程创新的文化自信。至此,我国幼儿园课程主动开启了本土化、现代化发展之路。

三、中国式现代化幼儿园课程改革面临的问题

自2001年《幼儿园教育指导纲要(试行)》颁布至今,我国幼儿园课程改革的指导思想是一以贯之的。中国式现代化幼儿园课程的核心理念正是在这20余年的改革进程中不断积累、沉淀的。但遗憾的是,时至今日,我国的幼儿园课程实践整体在设计、组织、实施、评价等方面与这些理念尚存一定距离。由于教育系统本身的复杂性以及教育变革过程中不可避免地存在的一些意外因素的影响,教育变革具有复杂性。[16]课程改革作为教育改革的子系统,是课程内在要素变革与外部条件变化动态交织的复杂过程。因此,要准确剖析我国幼儿园课程改革所遭遇的困境,有必要从整体、系统的视角出发,分析我国幼儿园课程改革所面临的矛盾。

课程改革在本质上是人们基于儿童观、知识观和教育观等所做的课程价值再选择,那些决定课程取向的思维方式左右着课程改革的实际运行方向。我们认为,“两极对立”的思维是阻碍我国幼儿园课程改革的深层原因。这种思维无视课程各个要素之间的关系,无视课程与其存在环境之间的联系,无视课程体系中诸多的辩证统一关系,以割裂、对立的方式看待课程及课程改革,并依此采取相应的课程行动,导致课程改革要么沦为“非黑即白”的立场争斗,要么被支离为课程内容、教育方法和评价等方面改革的机械拼凑。就我国的幼儿园课程现实来看,“两极对立”思维主要造成了如下问题。

(一)将教师与幼儿相对立

幼儿园是教师与幼儿共在并共建的“生活世界”,课程则是这一世界中教师和幼儿的探索与体验、思考与理解、交往与实践,以及因此所产生的意义与价值。从这个意义上看,课程中教师与幼儿的应然关系至少包括“平等”和“共同生活”两个特性。其中,“平等”指二者在人格尊严上的无差别,均是构成课程的有机主体,这是建构良性师幼关系的基础。“共同生活”指二者通过交互作用创造着意义,也就是创造着课程。一方面,教师在分析幼儿、研学课程理论、遵守课程规范的基础上思考什么值得幼儿学习?如何助其朝向这个方向?怎样判断他们的学习效果?另一方面,幼儿也通过生活经验参与到课程建构中,例如他们通过提问、表决向教师传达自己的学习兴趣和意向。对幼儿而言,创造和接受课程变为同一过程,这个过程导致儿童成长和成熟及其能力的增加。[17]共同生活形式的互动将上述两个方面沟通起来,教师与幼儿作为交互主体的关系赋予了课程源源不断的生命力,课程因而生动且深刻。

据此审视我们的课程实践,教师在教育活動中或过度介入,剥夺幼儿学习机会,或指定游戏内容,抹杀幼儿自主选择,或以成人经验规约幼儿经验,无视幼儿想法,或强行布置“作业”任务,违背幼儿意愿,或在课程建设上追求新异特色,忽略幼儿需求。很多时候,教师没有平视着倾听幼儿,没有给幼儿让渡课程主导权的意识。这种师幼关系的对立反映到课程实施中,就是教与学的分离。“教”作为权力在形式上牢牢地掌控在教师手中,“学”由此成了幼儿接受“教”的任务。然而,真实的情形是幼儿的学在恰当的情境下会自发产生,它与前述那种作为“教室权力”孤立存在的“教”并无必然联系。只有参与到与幼儿共同生活中,引发、支持、推动幼儿学的教才是具有教育意义的教。总的来说,对立的师幼关系阻碍了教师对幼儿园课程如何现代化的理解。

(二)将教育与生活相分离

我国当前的幼儿园课程实践存在两种截然相反的教育价值观:一种将教育看作未来生活的预备,注重课程的工具价值;一种将教育视为当下生活本身,注重课程过程给学习者带来的即刻体验。前者往往会导致课程内容难、繁、多、偏,脱离幼儿实际生活,造成学前教育“超前化”“小学化”的问题。后者看似实现了教育与生活的统一,但因其弱化了教育在文化传递、社会发展、个体终身成长等方面的功能,通常会造成课程对幼儿感官需要或即时兴趣的满足,方向不明,缺乏目的性,同时难度不足,缺乏挑战性,很难说这种脱离了“有意识发展”的活动还是“教育”。我们认为,这两种观点本质上都是把教育与生活相分离,放置于对立位,否认教育与生活的交融关系的结果。教育应渗透在人一生的、完整的生活中,是生活的一部分,而生活应是教育的目的、内容来源和实施途径。教育之于生活应当是当下价值与未来价值的复合,是对人的一生的观照。教育不仅应着眼于学习发生时的需求满足,也应着眼于学习者的长远发展。

现代化的课程改革要求我们从幼儿的已有经验和未来精神成长的角度讨论课程,树立课程资源意识,重视从幼儿的真实生活中发掘课程内容。同时要意识到,当生活中常见的事物进入课程行动体系时,需要借助课程设计使其超越对日常生活的复制,成为能够促进幼儿建构新经验、实现课程目标的条件。课程“最根本的意义在于为儿童的现实生活与可能生活之间建立起一个桥梁,课程向生活的回归并不意味着课程对生活的简单复制、刻写”,否则课程“就会为现实的日常生活和过时的、落后的生活方式所困,最终使儿童成为现实生活的奴隶”。[18]

需要强调的是,人的生活的深刻性只有在独立个体的生活领域中去寻找,不能从个体以外去探求。[19]化解教育与生活相分离的问题,首先要立足对幼儿自身发展的内在价值追求,因为“实现了儿童的发展价值,也就实现了社会的其他价值,如社会文化传递、社会意识的渗透等。相反,儿童个体发展的价值得不到实现,社会价值也不可能真正实现,所以我们不应该把学前教育价值简单放在相反、对立的两极,为了儿童个体发展与为了成人或社会发展应是统一的。”[20]

(三)将过程与结果相裂断

传统课程观重视学习结果、轻视学习过程的流弊持续至今。一些教师仍然习惯于用“画得好看与否”来评价幼儿美术作品,用“是否开花结果”来评价幼儿种植活动,用“可否复述表演”来评价幼儿阅读,用“有没有遵守就医程序”来评价幼儿的“看病”游戏……这些评价标准也同时充当着评价教师工作是否成功的标准。尽管不可否认课程目标与结果的价值正当性,但是当它们的地位被过度放大,课程过程与手段所蕴含的丰富价值就会被遗忘,课程的范围与意义就被人为缩小了,特别是幼儿园课程过程中那些饱含情感、趣味的非理性价值被遗弃了。例如,幼儿在探究过程中遭遇的困难、失败、惊喜、意外、曲折等,本身便具有丰富幼儿体验、完善幼儿人格、发展幼儿智能、提升幼儿能力的价值,但在“唯结果主义”的评价取向中,教师将更多的精力放在“让幼儿学会”上,使原本可能妙趣横生的师幼互动过程被挤压成苍白的“获得结果”的程序。

为了弥合过程与结果的断裂,我们需要呼唤课程的“过程意识”,重视课程过程。首先,重视课程过程是对幼儿学习特点与规律的尊重。《3~6儿童学习与发展指南》指出:“幼儿的学习是以直接经验为基础,在游戏和日常生活中进行的。要珍视游戏和生活的独特价值,创设丰富的教育环境,合理安排一日生活,最大限度地支持和满足幼儿通过直接感知、实际操作和亲身体验获取经验的需要,严禁‘拔苗助长式的超前教育和强化训练。”直接经验是幼儿学习的主要途径,而经验既是主体与客观事物相互作用的过程,也是这种相互作用的过程获得的结果。如果没有相互作用的过程,就不会产生经验,幼儿的学习就难以发生。

其次,重视课程过程是由当今世界的知识革命决定的。施良方认为,任何课程定义都涉及知识或认识的性质,注意考察每一种课程定义所隐含的认识论假设十分重要。[21]可见,知识观的变化决定课程观的变化。人类进入知识爆炸的信息时代,特别是人工智能问世并飞速发展的近些年,知识不再被看作是绝对的、客观的、静止的、永恒的,而具有开放性、复杂性、建构性、经验性,知识是个体与环境相互作用的产物,是过程性的而非终极真理。新的知识观要求课程发生“过程转向”。

最后,倡导“过程意识”不是无视结果,而是为了取得适宜和更有效的结果。施瓦布、斯腾豪斯等学者都认为课程过程与结果是连续的、同一的,结果内在于过程之中。回归过程,让幼儿通过探究、操作、体验、交往、表达去感受和表现世界及自己的内心,获得新经验,是幼儿最重要、最有质量的学习。

(四)将手段与目的相分割

课程改革是更新或调整课程的各要素及其相关影响因素,使课程适应教育发展和社会进步的行动。推动教育发展、提升教育质量通常是课程改革的首要目的。我国幼儿园课程改革的根本目的就是要完善幼儿园课程,解决幼儿园课程中存在的核心问题,使其真正适合本园幼儿发展的需要,适合本园发展的实际,适合本园的资源和条件,更有效地促进幼儿的发展和教师的专业成长,更好地提升幼儿园的教育质量。[22]遗憾的是,我们常常看到一些地区和园所为了改革而改革,迷失在改革的措施之中,丢掉了“幼儿发展”的初心。例如,一些幼儿园在开发课程资源时过度强调对资源本身的搜集与管理,大费周章地普查资源、建设资源档案、绘制资源地图,但在利用资源开发教育活动上却着力不足,使得大多数资源被静置在文本之中,没有发挥课程素材或条件的作用。又如,一些地区不考虑师幼比的实际情况,要求教师每日“深描”儿童行为观察记录,致使教师只能盯着个别幼儿进行记录,无暇顾及全体幼儿或进行游戏陪伴。再如,一些管理者用“做台账”“展示课”“出书籍”“发推文”来评价幼儿园的课程建设,令教师工作负担增加,园所工作重心向所谓“成果”偏移,甚至出现了造假现象。资源开发、幼儿观察、成果展示原本都是为了推进课程改革的措施,却最终造成了教育资源浪费、课程品质下降、幼儿发展得不到保障的局面。

的确,幼儿园课程改革是一项系统工程,它需要有序动用多种措施,在某种举措被重点落实的时段里,有必要着重、深入地宣传。但是,“着重”不等于“夸大”,手段永远不能僭越目的。一旦将手段本身作为改革目的去追求,那么很大可能就会适得其反。课程改革的根本在于课程理念的革新,而改革措施更多属于“技术手段”,只有使手段在理念的制驭之下,才能保证改革的正确方向。这就要求幼儿园课程改革的设计者与指挥者们鲜明地呈现改革目标,清晰、严谨地说明每种改革手段的优势与局限,及时了解真实的改革状况,谨慎控制改革速度,以实事求是的态度纠正改革中的偏误。

四、建设中国式现代化幼儿园课程的路向

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在《一起重新构想我们的未来》中提出,学前教育大都隐含着合作和相互依存的教学取向,所以学前教育应该强调密切的人际关系、探索和游戏。[23]要实现中国式现代化的幼儿园课程改革,必须颠覆“两极对立”的思维方式,摆脱以往课程改革對方式方法的路径依赖,回归到“和合”“对话”的思维方式,以关系的视角理解课程,重视课程理念的深层变革、课程文化的整体建设和课程改革范式的转向。

(一)秉持生态观念,重构幼儿园课程概念

课程是关系性的,是由幼儿、教师、课程内容及学习环境构成的生态系统,这些要素密切联系、相互作用。课程改革就是通过对课程内部要素、外部条件及其关系进行干预,使它们达到动态平衡、促进幼儿发展的目的。任何孤立看待或干预课程要素的做法都会破坏课程内部关系的平衡与协调。因此,有效的课程改革需要建立整体观和生态观,以全局视野、关系的视角理解幼儿园课程及其相关概念。这就要求我们一方面要吸取历史上各种课程观的合理成分,结合我国现代化改革中对人的自由全面发展的需要和学前教育发展的需要,加强课程理论研究与宣传,引导广大教师构建新的课程观;另一方面要重新理解幼儿的学习、课程内容、教师角色等概念。

简单来说,在生态视野中,幼儿园课程的主体是作为学习者的幼儿,他们的现实生活和可能生活是课程的依据,[24]而他们本身又能动地参与到课程的设计与实施之中。幼儿通过探索、游戏、体验、交往、思考和创造的方式与教师、课程内容、学习环境发生作用,进行学习。那些来自幼儿生活世界的、在具体的教育情境中被调整或改造后的资源成为幼儿的学习内容,[25]教师的重要作用是协调幼儿与学习内容之间的关系,通过观察、陪伴、回应等支持幼儿建构意义,促进幼儿发展。

(二)心怀对话精神,重建园所文化

园所文化作为隐匿而又强大的力量,在课程改革中具有根基性的作用。越来越多的研究证实,文化重建是课程改革的直接诉求与终极目标,也是促成改革目标实现的有效手段。就我国幼儿园课程改革遭遇的问题来看,我们急需建立具有对话精神的园所文化。对话精神意味着开放、民主、多元、建设和批判的态度,它强调以沟通而非割裂的眼光看待儿童文化与园所文化,将幼儿生活与幼儿园课程相融通,这与我们所倡导的课程观是一致的;它强调课程理论研究与实践行动要加强对话,以求消解理论难以落地于实践、实践无法呼应理论的尴尬,实现双方互为支持、相辅相成;它强调园所发展中的民主协商、专业对话,主张以教师为主、多方参与的课程建设者们对各种实践问题进行规范、科学的集体反思,以拆解课程建设中的“权威文化”。

对话精神体现在课程改革上的重点之一即是对课程“协商性”的关注。课程不是专家或他人预设出来的、固定封闭的工具性方案,而是教师、幼儿及相关利益者共同协商的过程与产物,是带有创生、动态和发展特性的。从方法上讲,幼儿园可以通过推进并完善课程审议,实现课程开发的集体民主参与,保障课程的“协商性”。传统的课程开发是一部分人的意志体现,其课程实施过程是部分人的意志通过教材这一媒体对大多数人施加控制的过程,它牺牲了课程的教育性和民主性。[26]可以说,这种课程诞生之初就蕴含着对“对话文化”的否定。而课程审议,特别是邀请幼儿参与的课程审议,实质上是对知识霸权的抵制和课程本质的回归,是建设儿童本位、跨越边界、平等交流的“对话文化”的关键。

(三)加强主动意识,重塑课程改革思路

我国的学前教育规模庞大,幼儿园课程发展水平差异巨大,问题表现复杂,各地各园需求纷繁。这要求我们在进行课程改革时,不能从单一视角的理论、模式或方法出发,以防止“一刀切”造成供给与需求错位、手段与目的相左的问题。我们应从根基性的共性问题出发,在通过政策法规做好方向性规范的同时,鼓励多样态共同发展的课程改革尝试。幼儿园课程的生态属性决定了课程改革的思路要兼顾现代化课程的发展方向和具体问题的化解,坚守科学先进的教育理念和课程建设基本规律的“正道”,同时突破传统思维束缚,大胆主动创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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