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扬游戏精神，坚持实事求是

王振宇

日前，幼儿园内刮起了一股“表征风”：幼儿开展任何活动，都要表征才算有成果；不进行一对一的表征，就无法进行下一项活动。于是，“奇怪”的状况在一线出现——孩子想要投入游戏，却被教师拉着先表征；有的孩子不擅长绘画，园所却一定要用表征体现教师的倾听；有教师为了完成任务，用左手模仿孩子的笔触“代工”；甚至网络上出现了不少对以表征为重要模式的安吉游戏的吐槽，认为安吉游戏不值得推广……

4月26日，浙江省安吉县人民政府针对社会上一些机构和个人利用“安吉游戏”在国内外的影响，冒用“安吉游戏”名义包装、推销所谓的“安吉游戏玩具套餐”，或以“安吉游戏研究中心”“安吉幼儿教育研究中心”等机构名义开展加盟、培训等商业性活动，发布了一份声明，表示将始终坚持公益性原则。游戏是儿童成长的必需品。游戏精神容不得作假和过度逐利的商业化包装，也不可能在刻板地照搬照抄中得以发扬。我们应该如何进一步认识游戏？如何发现幼儿在游戏中有意义的学习，并良好地回应与支持？《教育家》特约两位知名学者，听听他们对此的分析和理解，在思想的交流与碰撞中探究游戏精神，以飨读者。

安吉游戏推动了中国幼儿园教育的课程改革，让游戏变成学界和社会瞩目的焦点，改变了幼儿园教育长期以来只是在口头上重视游戏而实际上轻视游戏甚至刻意排斥游戏的积习，也为中国幼教开创了走出国门的先河，具有不可抹杀的积极贡献和不可忽视的历史地位。安吉游戏自身也在发展和变化中。安吉游戏的实践是真实的，因此只有客观地、发展地宣传安吉游戏的精神，才能取其真谛，使其得以提升和普及。

Q1 何谓“真游戏”？

“真游戏”起先是安吉幼教人回顾幼儿园游戏发展历程的描述，本义是“儿童真的玩游戏”了，属于一种对主体状态的描述，而不是“儿童在玩真游戏”。“真游戏”不是对游戏本身的界定，因此不是确切的科学概念——科学概念是事物本质属性的反映，不能把带有地域性、阶段性、个别性的语词当作科学概念顶礼膜拜。从逻辑学的角度看，“儿童在玩真游戏”中的“真游戏”是将经验性前提偷换成定义性前提，再利用这个定义性前提作为判断经验真伪的标准，犯了“诱导性定义”的逻辑错误。如果说自主游戏就是真游戲，真游戏就是自主游戏，在逻辑上又犯了循环论证的错误。因此有必要指出，所谓“真游戏”不具备科学概念的属性，由“真游戏”衍生出来的“真游戏革命”更是谬种流传。此外，在缺乏逻辑依据的前提下自己标榜自己的“真游戏”，是一种常见的商业手段。如果仅仅是在“真与假”的范畴里讨论，我们可以清晰地说：游戏只有好、坏之分，没有真、假之分。

Q2 何谓自主游戏？

“自主游戏”指的是幼儿自己发动、自导自游、自始至终的游戏活动，也就是说，是幼儿行使自主权、选择权的游戏。自主游戏不是在自然状态下动物性的游戏行为，它是幼儿园里的主要游戏形式，但不是幼儿园游戏的唯一方式。幼儿园游戏必然包含自主游戏和工具性游戏两类，这两类游戏可以相互依存、相互转化，共同构成幼儿园教育的基本活动。这是由幼儿园的教育内涵所决定的。否认工具性游戏，不单否定了游戏与课程相统一的可能性，也否定了游戏作为幼儿园教育的基本活动的可能性。把自主游戏当作幼儿园游戏的唯一方式，是囿于传统游戏理论中对“游戏”特性的片面认识。游戏课程化的认识价值，正在于对传统观念的突破。将“自主游戏”图腾化、神圣化，表面上是尊重儿童的游戏权，实质上是割裂了游戏与学习、游戏与教育的关系，冲击和弱化了幼儿园的教育功能，将幼儿教育引入结构性困境。只有自主游戏而没有工具性游戏的幼儿教育是完不成教育任务的。

Q3 如何看待教师对保障儿童游戏权利的作用？

幼儿是幼儿园游戏权利的主体，为了全面保障幼儿的游戏权，也要保障属于教师的游戏参与权。指导游戏是幼儿园教师的专业责任，也是幼儿园教师的教育权利。只有充分认识和落实这一点，才有真正意义上的师幼互动。

师幼互动是幼儿教育的灵魂。如今，大多数学者和幼儿教师都知道教师观察幼儿游戏的重要性。观察不单是指摄影和摄像等技术行为，更重要的是通过及时和有效的反馈，支持孩子们的游戏。反馈就是互动——及时和有效的互动，而互动就是教育。把师幼互动排除在游戏之外，是一种既不利于幼儿游戏，也不利于教师观察的消极规定。各地游戏课程化的大量实践经验告诉我们，当游戏的观察者意识到自己的观察本身也是一种游戏时，一个新的生长点就诞生了。如果幼儿在游戏时，教师必须“闭上嘴”，幼儿在回顾游戏时，教师只能记录不能询问，本质上就是彻底否定了教育功能。我们不能为了改变教师高控游戏的局面，导致游戏高控教师。这不是“游戏革命”应有的目标。其后果就是泯灭了教师的自我，在心理上将其弱化为童稚，从而扼杀了师幼互动的可能性和必要性。

Q4 游戏生成什么？

无论是游戏生成教学还是教学生成游戏，都不能解决双核分离问题。教学是实现课程的手段，不是形成课程的手段。试图从游戏生成教学，依然停留在把游戏作为手段的低级阶段，不可能升维到课程改革的高度。在探索幼儿园课程改革的过程中，要防止“上午集体教学，下午自主游戏”的两张皮状况，也要防止游戏教学程式化的过场。教育是活生生的人际互动，是通过人际互动达到传承文化和懂得遵守社会规范的真实活动。用程式化的方式进行教育活动，尤其是幼儿教育活动，就一定会把教育带到形式主义的老路上去。用程式化的步骤推广安吉游戏、指导安吉游戏实践园教师专业成长的所谓“三年三步走”的计划，看上去很美，但在实践中同样容易沦为僵化的框框，只能造成实践的混乱和广大教师的无所适从。

Q5 游戏与课程的关系是什么？

游戏等于学习，但不是说游戏就是课程。学习是广义的经验和能力的获得，而课程是有特定目标的学习。游戏和课程的统一是有条件的，只有通过克服双核各自孤立存在，游戏手段与目的的统一和游戏与课程的统一，才能实现。这也是游戏课程化的一个明确的理论方向和实践目标，是学前教育“学前性”的集中体现，也是杜绝幼儿园教育“小学化倾向”的有效手段。在意识不到或拒不承认幼儿园教育存在的双核现象，又没有勇气走上游戏课程化的道路时，单独的游戏改革和单独的课程改革，即便取得了不少表面的成绩，通常也不具备“游戏=课程”的条件。

Q6 怎样坚持教育中的真与美？

科学是求真的，真实是科学的灵魂。缺乏事实的拔高看起来很美，但对于专家、学者和一切从事科学研究的人来说，真比美更重要。在一些对安吉游戏的阐释中，“中班女孩在游戏中学会乘法”的故事，就是一个拔高的典型案例，有必要用事实来说明真相。现场记录清晰地表明，这位中班女孩所谓“在游戏中学会乘法”或“产生乘法的萌芽”，实际上是教师“告诉”她的结果。下面，让我们来看一下学会乘法的师幼对话：

幼：（搭积木，指数）1、2、3、4、5、6、7、8、9、10。

师：一共几块啊？

幼：10块。

师：嗳！（指另一列）这一共几块啊？

幼：10块。

师：你怎么知道跟那边一样啊？

幼：因为它们两个，它们两个下面跟上面都是，它们是对牢的。

师：所以，你就知道了，是吧？

幼：（点头）

师：（指其他列）那你知道这是几块？

幼：10块。

师：这里呢？

幼：10块。

师：你知道有几个10块？

幼：有，1个、2个、3个、4个，有4个10块。

师：好厉害吆！4个10块是多少，知道吗？

幼：（摇头）

师：我告诉你，好不好？

幼：（微点头）

师：4个10块等于40块。

幼：（点头）

师：你知道这个道理了吧？

幼：（点头）

师：（指竖立的长木块）那你这里呢，几块啊？

幼：这个是5块。

师：嗳！

幼：（点数）1、2、3、4、5。

师：你用了几块长的呀？

幼：我用了5块长的。

师：几块短的呀？

幼：（稍想）40块短的。

师：（赞扬）

这是一个“游戏生成教学”的典型例证，短短的1分28秒视频中包含教师引出问题、传授知识、复习、考核的全过程，符合传统教学的全部环节。“4个10等于40”是教师告诉幼儿的，“那就是40”并不是幼儿的结论。即便真是幼儿自己说出来的，也只是对刚才教师教学的复述，谈不上“乘法的萌芽”。就事论事地看，正如许多幼教同行所说：“其实老师没有必要教她答案。”我想起一句话——发现问题的1/4答案较之从别人那里获得一个完整的答案，对儿童说来更有价值。

Q7 游戏与玩具的关系是什么？

无论是高结构玩具还是低结构玩具，都具有游戏的功能，需要灵活使用，可以相互结合、相互包容、相互转化。幼儿对于任何玩具都具有自己的创造性使用。幼儿是玩具的主人，而不能认为玩具是幼儿的主人。全国幼儿园都玩一套“标准化、系列化、品牌化”的玩具是对游戏精神的亵渎和扼杀，推广游戏不应该蜕变为推销游戏玩具。这是断送“游戏革命”的不归之路，这种短视的商业行为必然会引起广大幼儿园的反感和抵制。幼儿园玩具还是应该坚持在安全、有趣的前提下鼓励和实施“就地取材”“因地制宜”和综合利用的原则。这也正是安吉游戏的初心。

Q8 怎样理解游戏的革命性？

革命的实践应该有革命的理论作指引，应该有革命的目标作动员，应该有最广大的群众自觉参加。而“革命”的最本质特征是触动旧事物的深层结构，包括理论、文化、体制的深層结构。当今我国幼儿教育的游戏与课程的双核并存是深层结构的现状。真正的游戏革命就应该揭示、冲击、打破和改造双核结构，实现游戏手段与目的的统一、游戏与课程的统一。一切研究游戏、重视游戏、践行游戏的行为，都是值得尊重和保护的。有人把某个地方的游戏称为“游戏革命”而把另一个地方的游戏说成是“把孩子当猴耍”，此类言论是极不恰当的言行。尤其令人费解的是，为了给安吉游戏保驾护航，不惜抨击和压制其他有影响力的地方幼儿园的游戏探索，甚至责令实践园拆除室外已有的大型玩具，造成基层幼儿园游戏探索的困顿。

我早年就指出安吉游戏是一个富矿。因此，我们始终高度关注安吉游戏的演化，总愿意在人群中多看它一眼。没有对安吉游戏的尊重和热爱，也就不会有我们这样的关心和真诚。我很高兴地关注到，安吉幼教人在自己的实践中不断反思和总结自己的经验，如把自主游戏从操场延伸至教室；从最初认为幼儿只要“通过游戏，什么都能学得会”、不承认游戏可以生成课程、坚持认为“游戏只能生成教学”，改变成认为“游戏就是课程”；从游戏后的“反思”改成游戏后的“表征”，最近也开展聚焦课程实践以擦亮名片的研讨等。这一系列的努力反映着安吉幼教人的积极思维活动和力求理论化的不懈追求。但我们知道，任何教育活动一旦程式化、任何教育经验一旦绝对化、任何教育目的一旦功利化，就会变成形式主义的思想牢笼和经验主义的行动枷锁。只有在思维水平上自觉地升维，才能找到解决问题的出路。无限游戏者不会满足于被限定的“自由”，而是追求自己设定、争取的自由。在我们看来，这个自由必然包含着自主地活动、自发地竞争、自如地表达和自觉地创造。这四个“自”，确保着幼儿园游戏成为一个开放的系统。只有这样，才能弘扬游戏精神，坚持实事求是，解决“向安吉游戏学习什么”的问题。

事实和逻辑是科学研究的两条腿，也是人类理性生活的两大支柱。因此，弘扬游戏精神和坚持实事求是，才是总结和宣传安吉游戏成功经验和保证安吉游戏健康发展的两大原则，更是推进我国幼儿园课程改革的坚定原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