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室墙角的课桌
2023-06-29石家庄市第四十四中学
石家庄市第四十四中学 李 珊
前几天,楼上有个班的语文老师生病了,学校安排我去代几节课。早就耳闻这个班是初三年级最好的一个班,班风正、学习风气浓,班主任也极富责任心。我怀着几分敬意走进了他们班,环视四周:整洁而富有创意的板报,活泼热情而不失礼貌的学生,后窗台上散放着一排书包,显得随意而又不无温馨……片刻后,我的视线锁定了教室前面墙角处的一张小课桌。
那个墙角是放清扫工具的地方,在那儿摆着这么一张小课桌,而且是竖着摆放,紧挨着教室的前门,什么特殊人物会被“发配”到这儿——是班里最调皮的学生?问几个胆儿大的学生,答曰:“那是我们班主任的专座儿!”哦,原来如此。
其实就是学生不说,我很快也会知道的。因为正当我准备上课的时候,这个班的班主任已经推门进来了。他笑容可掬地走向我:“让你受累了,谢谢啊,谢谢!”我被这谦逊而诚恳的“谢谢”弄得有点不好意思,连说:“不客气,不客气……”寒暄完毕,这位老师就转身,一面双手从空中向下压,示意安静,一面大声地对学生说:“坐好了,坐好了,都坐好了!今天由李老师给我们上课啊,大家欢迎!”一阵极为热烈的掌声,如一阵热浪扑面而来,这意想不到的礼遇瞬间让我受宠若惊,脸热腾腾地红起来。我很拘谨地打开电脑,翻开书,准备讲课。
不经意地一瞥,我发现那位班主任并没有走的意思,他很自然地在墙角那张课桌后坐下,翻开作业本批阅起来。我就这样开始上课吗?我有点迷惑,但也不好说什么,就这么讲起课来。
上课期间,有一次,一些学生因回答问题互相争论起来。班主任赶紧放下手中的笔,站起来向教室后面张望,用眼神加手势暗示学生赶紧平静下来,不要再争论了。还有一次,我叫一名学生到前面,在黑板上解练习题。班主任赶紧从作业本上抬起眼睛,笑眯眯地看着她,帮着检查错误。这时,我突然有一阵不舒服,夹杂着些羞赧——自己上课,却还要人家班主任帮忙。
一节课很快过去了。这个班给我的总体印象很不错:学生求知欲极强,课堂气氛很活跃。呵呵,若说有什么美中不足,就是班主任盯着上课,讲课的人和学生都有点放不开。课间时,那位班主任很快地跟出来,问我:“你觉得学生怎样?”“挺好的,真的很不错!”我赞不绝口。这是实话,这个班不愧是全年级最优秀的一个班!之后,我觉得“盯课”这事不吐不快,忍不住小心翼翼地问:“您——自己没课时都坐在教室里吗?”“唉——可不是嘛,不看着点哪儿能行?——太累,真是太累了。”他眼角已有明显的皱纹,才30出头的年纪,就显得老气横秋。那一脸拂不去的“暮气”,让他看着比实际年龄老了好几岁。我不由地生出恻隐之心。天天在那个旮旯里办公,时刻提防着几十个大孩子“越线出界”,怎么能有好心境呢?几乎全时段生活在学生中,做到这一点真是很不容易啊。不过我又很疑惑:是不是班主任都要做到这种地步才算是非常称职呢?
蓦地,心里就生发出一种悲哀,为他,也为我自己。也许他是身不由己:被“优秀班主任”的光环笼罩着,只能进不能退,于是就只能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盯下去。
然而,这种辛苦是不是必须的呢?不这样就不能带出优秀的班?像调控课堂这样的事,完全可以交给任课老师啊。自己脱身出来,也能有更多的时间去学习教育理论,梳理自己的教育教学思路,激活自己的创造思维,点燃自己本应该激情燃烧的岁月。
这件事让我想到了电视上播放的火箭发射的画面:中间那个高高矗立的火箭主体的下面,“绑”着几个助推器,它们与火箭一起点火升空,在飞到一定高度的时候,助推器完成了助推使命,便与火箭主体剥离,火箭则继续载着飞行器飞向广袤太空。将飞行器送入轨道后,火箭也将脱落,拥抱浩瀚宇宙的只能是飞行器自己。我想,以承担的使命而言,教师好比火箭助推器或者火箭,早晚要与学生“剥离”,飞向“太空”、探索茫茫“宇宙”的只能是学生自己。如果我们放手太晚,反而会成为他们自由飞翔的羁绊。
人们常以“蜡烛”“人梯”“园丁”来比喻教师,赞扬其奉献自己、成就他人的崇高精神,而这种称颂也成为某些教师的无形枷锁,督促他们一刻不停地“燃烧”自己。诚然,尽心尽力,把爱毫无保留地奉献给学生,这是教师的天职。但教师的职业生命中若只有奉献、辛苦这一种体验,便有些可怜与可悲了。雅斯贝尔斯在他的《什么是幸福》一书中强调:“教育的过程首先是一个精神成长的过程,然后才成为科学获知的一部分。”教师在塑造学生的精神生命的同时,也创造着自身的精神生命。教师之生命写照,不是舍己为人,更不是牺牲,而应是和他的学生共同成长。
师生平等、轻松、和谐地共处,没有压制与被压制、监督与被监督,教化存于无形之中,成长启于熏染之下,这才是师生都想要的生活。为师者,何必把自己“捆”在教室墙角的一张小小的课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