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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故事对外传播的大众化路径:以《西游记》韦利英译本为例

2023-06-25陈毅平

中国故事 2023年1期
关键词:韦利译本原著

导读

新时代中国文学如何走出去,如何对外讲好中国故事,我们可以从古典长篇小说《西游记》韦利英译本的演变和影响中得到启发。中国文学走出去,既要发挥主观能动性,创新对外宣传媒体与手段,又要考虑普通读者的接受水平和国际图书市场的运作模式。未来三五十年,中国文学对外传播的形式可以多元化,大部头长篇小说可以节译,选择西方读者易于理解和接受的内容来翻译,甚至推出改编本、简写本、漫画本,培养普通读者和幼年读者对中国文学文化的兴趣,厚植西方接受中国文学的土壤。

作者:陈毅平,暨南大学翻译学院。

2022年7月31日,“新时代文学攀登计划”在湖南益阳启动。该计划是中国作家协会为深入贯彻落实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和习近平总书记关于文艺工作的重要论述,推动新时代文学从“高原”迈向“高峰”的一项重要举措,值得关注。该计划主要支持长篇小说,从作家创作、编辑出版、宣传推广、成果转化、对外译介等多方面统筹协调,推动新时代文学高质量发展。新时代长篇小说如何走出去,如何对外讲好中国故事,我们可以从古典长篇小说《西游记》韦利英译本的演变和影响中得到启发。

亚瑟·韦利(Arthur Waley,1889~1966),英国汉学家,

在中国古典文学艺术研究与翻译领域戛戛独造,对著名诗人叶芝、庞德等均产生重要影响。韦利毕业于剑桥国王学院,1913年入职大英博物馆,在东方馆藏部工作16年,自学汉语,对中国文化,尤其是古诗、典籍、绘画、历史有很深造诣,翻译出版过《诗经》《论语》《道德经》及唐诗、元史著作。1929年,他辞去大英博物馆助理管理员职务,不再担任公职,潜心治学。二战期间,韦利临时出任英国宣传部译员,利用战争间隙,翻译了《西游记》,1942年在纽约出版。

韦利译本不是原著百回本的全译,是节译。该译本只有三十回,对应原著第一至十五回、第十八至十九回、第二十二回、第三十七至三十九回、第四十四至四十九回、第九十八至一百回。韦利在《前言》交代了节譯的做法:“删除很多章回,保留下来的章回几乎是全译,还删除了很多不重要的诗句,原因是,如果把这些诗译成英语,读起来很别扭。”其实,韦利节译的核心原则是突出孙悟空,章回的取舍取决于是否有利于刻画孙悟空这个桀骜不驯却武艺高强、智勇双全、乐观向上、可爱可乐的人物形象。即便是选取的章节,文化信息密集或与孙悟空无关的内容也大多删节。原著第一回介绍天地之数和四大部洲,约900字,韦利全部删除,开篇就讲石猴出世。第七回“八卦炉中逃大圣 五行山下定心猿”中,玉帝为答谢如来,邀请众仙老参加天安大会、王母娘娘向如来献蟠桃献歌舞、寿星和赤脚大仙向如来献礼等情节全部删除。他的英文版书名为《猴》(Monkey),可谓画龙点睛,重点突出。

韦利译本的影响表现在多个方面。

一是对普通读者影响深远。根据笔者近期对亚马逊英文网站读者评论调查,全球评论500余条,五星好评占71%,四星好评占14%。有一位读者说1955年就买了这本书,看过多遍,书页都翻散了,也看过其他几个译本,但韦译最好、最有趣。韦利译本至今依然是西方最为流行、最受欢迎的《西游记》英译本。

二是对《西游记》其他英译者影响不小。目前《西游记》有两个英语全译本,译者分别是华裔学者余国藩和英国学者詹乃尔。余国藩全译本四册分别于1977年、1978年、1980年、1983年出版,有注释。2006年,芝加哥大学出版社推出他的31回节译本,与100回全译本出版相隔20多年。余国藩在节译本前言解释,他1970年开始翻译《西游记》,有两个动机,其中之一是不满韦利节译本对原著的扭曲,虽然韦利译本广受赞誉与欢迎。但是,他的全译本出版后,无论是一般读者还是学校师生,纷纷抱怨大部头用起来不方便。他终于顺应读者要求,出了这个节译本,想想韦利的节译本其实也有它的合理性。英国汉学家、《西游记》全译本作者詹乃尔说,“从20世纪20年代到50年代,阿瑟·韦利英译了许多中国文学作品。这些作品通俗易懂、文字简练,很符合那些受过教育的普通人的口味。如果没有韦利的译文,他们才懒得去读这些中国文学作品呢。”20世纪80年代,詹乃尔自己出版了《西游记》英语全译本,也得益于幼时深受韦利的影响。他在一篇文章里回忆,12岁读到韦利译本,从此与孙悟空结下不解之缘。

三是西方出版了韦利译本的多种衍生书。一本是他的遗孀艾莉森·韦利的简写本Dear Monkey,1973年首次出版,也是三十回。为便于读者理解,作者在目录中将全书分成四部分—— 猴王勇敢无畏、三藏被选中去西天取经、师徒西天取经、猴王修成正果,并提供每章内容简介。情节有删节,词汇和句子也简化,便于青少年读者阅读。近四十年后,2010年,英国培生教育出版社在该简写本基础上推出由科林·德格楠-维尼斯改编的六回精简版《猴王》(The Monkey King)。改编本词汇量为1700个单词,有彩色插图,页脚有生词注释,每回前后安排了丰富多样的练习,适合少儿读者阅读。此外,美国作家亚伦·谢帕德2009年出版七回本《猴王》(The Monkey King: A Superhero Tale of China Retold from The Journey to the West),主要讲孙悟空出身和成长的故事,即原著前七回,以三个本子为基础改编而成:韦利译本、余国藩全译本第一册和詹乃尔译本。同样,这个七回本不是翻译,是改编(retold),能吸引少儿读者。

至于韦利译本为何是节译本,不是全译本,可能有多方面原因。一方面,百回本的翻译会耗时费力,有些内容他也不一定感兴趣。另一方面,他还需要考虑读者和出版社因素。原著内容丰富,中国传统文化的要素是儒道释并存,普通读者能不能接受?出版社推出一百回大部头译本销路如何?这些都是现实问题。此外,在韦利译本推出之前,有一件事也许对他不无启发。鉴于韦利在西方汉学中的重要地位,华裔学者王际真1929年出版的《红楼梦》39回节译本请他作序。序末,韦利小试牛刀,翻译了真假宝玉的一段文字,体现了他对中国古典小说的浓厚兴趣和精湛造诣。他的《西游记》译本可能从王际真《红楼梦》节译本中得到灵感也未可知。他翻译的《西游记》节本关注文学性、趣味性和可读性,目标读者是普通民众,不是研究人员。

随着社会发展和语言变化,经典文学作品的外译也应随之更新。英国汉学家、翻译家蓝诗玲(Julia Lovell)2021年初在企鹅书店出版了《西游记》译本《猴王:西

游记》(Monkey King: Journey to the West)。

这是继詹乃尔、余国藩全译本之后的最新译本。除了选择原著中其他节译本共有的内容之外,译者作为女性和母亲,又选用了三打白骨精、子母河、红孩儿、女儿国、三借芭蕉扇等女性和儿童作为主人公的回目,与其他节译本相互补充,共同促进西游故事在西方的传播。虽然该译本内容较为丰富,但也是节译,不是全译。

其实,长篇小说的节译不仅体现在古典小说《西游记》,当代小说也有节译现象。比如,现当代中国小说首席翻译家葛浩文翻译的《狼图腾》也有删改,并因此广受诟病。他最近翻译的阿来的《格萨尔王》,也被外国出版社删掉三分之二。葛氏透露,原书40万字全部翻譯了,但苏格兰出版社只要9万字,非删不可。汉学家闵福德的《鹿鼎记》英译本由牛津大学出版社香港分社出版,一套三卷,洋洋洒洒1500多页,1997出第一卷,2002年出齐。全书二十八回,但原著是五十回,几乎压缩一半。

出版社对长篇小说的态度中外皆然。作家陈彦在第十届茅盾文学奖获奖作品长篇小说《主角》后记中,谈到写主角忆秦娥四十年的风雨历程,说:“原本雄心勃勃,准备写它三卷,弄成一厚摞,摆在架子上也耐看的。结果不停地被人提醒,说写长了鬼看,我就边撒网边提纲了。”后来从出版的角度提及此事,“从出版家的角度讲,都是希望长篇短些再短些。尤其害怕多卷本,不好卖。说这年月,也没人有耐心看。”《主角》从计划中的三卷,压缩成两卷,字数依然超过78万。

谢天振教授在“中国文化外译:典范化传播实践与研究”系列丛书总序中,一开头就抛出一个问题:中国文学、文化如何才能切实有效地走出去?序言中回顾了一百多年来,尤其是改革开放以后中国文学文化对外译介的成就,但又明确指出,我们未能取得预期成效,关键问题在于“我们未能认识到并正视在中西文化交流中存在着的两个特殊现象……那就是‘时间差和‘语言差”。所谓时间差,是指中国人对西方的认识和了解已经有一百多年,而西方人对中国的比较全面深刻的了解只是近二三十年的事。所以西方“缺乏相当数量的能够轻松阅读和理解译自中国的文学作品和学术著作的读者”。语言差是指汉语与西方语言差别大,“……不可能指望有一大批能够直接阅读中文作品、能够轻松理解中国文化的普通读者”。

中国文学外译的方式方法可从其他行业得到启发。崔岱远在《京范儿》(中华书局,2013年第1版)中有篇文章,题为“满城茉莉香”,谈到福建人在北京开的知名茶庄庆林春。茶庄在工序和聘人上有讲究。“镇店之宝是福建原产的小叶茉莉花茶,而且根据北京人的口味采用了独特的工艺。……整套下来要十几道工序,运到北京还要再熏制、拼配,让门市的货色既发挥出福建花茶的特长,又迎合了京城的口味。”要想茶叶卖得好,不仅要发挥福建茶特色,而且要关注北京人口味。为做好茶生意,“庆林春为了让顾客觉得亲切,不但伙计、学徒大多用北京人,而且拼配茶叶的技师也是北京人,就连‘了事掌柜也请了位北京人。”这种对顾客心理的把握值得我们做文学外译时学习。在北京卖茶叶请北京人,要说北京话,当然是为了缩小茶庄与买主的距离,让北京顾客感到亲切。用英语讲好中国故事,让西方人易于接受、乐于接受,我们同样要讲地道的英语。对普通读者而言,长篇小说适当的节译和归化翻译才能让他们看下去,否则只能妨碍阅读,令人敬而远之,达不到文学外译的理想效果。

中国文学走出去,既要发挥主观能动性,创新对外宣传媒体与手段,又要考虑普通读者的接受水平和国际图书市场的运作模式。未来三五十年,中国文学对外传播的形式可以多元化,大部头长篇小说可以节译,选择易于西方读者理解和接受的内容来翻译,甚至推出改编本、简写本、漫画本,培养普通读者和幼年读者对中国文学文化的兴趣,厚植西方理解和接受中国文学的土壤。这或许是八十年前首版、至今长销的《西游记》韦利英译本对我们的启发。

参考文献

[1] Lovell, Julia. Monkey King: Journey to the West[M]. Penguin Books, 2021.

[2] Shepard, Aaron. The Monkey King: A Superhero Tale of China Retold from The Journey to the West[M]. Skyhook Press, 2017.

[3] Waley, Alison. Dear Monkey[M]. Glasgow: Collins·Lions, 1973.

[4] Wang Chi-Chen. Dream of the Red Chamber [M].New York: Double Day, Doran & Company, 1929.

[5] Wu Cheng-en. Monkey[M]. translated by Arthur Waley. London: Allen & Unwin, 1942.

[6] 陈彦在. 主角[M]. 北京:作家出版社,2021.

[7] 崔岱远. 京范儿[M]. 北京:中华书局,2013.

[8] 谢天振. 彼岸的声音—— 汉学家论中国文学翻译[M]. 马会娟,等,译. 天津:南开大学出版社,2019.

[9] 王丽娜.《西游记》外文译本概述[J]. 文献,1980(4).

[10] 朱明胜. 蓝诗玲的《西游记》新译[EB/OL]. 中国社会科学网-中国社会科学报,2021-4-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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