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入尘烟》:乡土世界中的电影符号解读
2023-06-25李子歆
摘要:《隐入尘烟》是李睿珺执导的作品,故事的背景设定在2011年的甘肃农村,采用纪实的风格,真实生动地讲述了农村最边缘男女的生活状态及爱情故事。整部影片节奏缓慢,逻辑简单,没有华丽的赘述,正如农民们周而复始的农耕生活,面朝黄土背朝天,如涓涓细流般缓缓淌过,留下蜿蜒又淡漠的脈络,平淡无华却又令人动容,也许结局终将隐入尘烟,但只要坚定地忠于自己的选择和信仰,便会活成一束温暖的光。影片极具美学意蕴,油画式的构图结合象征隐喻的意象,将小人物的悲苦命运展现得淋漓尽致。《隐入尘烟》是李睿珺导演及其团队耗时六年的心血,也是对西北农村人民日常生活的真实写照,整部影片没有紧张激烈的桥段,也没有轰轰烈烈的故事,运用朴素平淡的叙事手法,通过细致的镜头展现出了一对苦命夫妻相知、相爱、相守、离别的过程,琐碎却始终蕴含温情,引起了人们对农民与土地、生命的哲思等问题的思考。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专找苦命人,影片处处充斥着对贫穷和不公命运的无力与悲愤,用充满诗意的手法呈现了现实社会中边缘人物生活的真实苦难及其面对苦难的态度,引起了观众的情感共鸣。文章重点从影片的影像符号与情感符号入手,解读故事背后意涵带给人们的思考与感悟。
关键词:《隐入尘烟》;乡土世界;电影符号;李睿珺
中图分类号:J90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4-9436(2023)07-0-03
1 影像符号:面朝黄土、背朝蓝天
电影影像作为一种语言符号,可以起到传达意义、强化艺术效果的作用,在电影《隐入尘烟》中,李睿珺导演灵活运用了多元化的影像符号,推动故事情节的发展,从而提升影片的主题与价值。影片讲述的故事发生在2011年的西北甘肃农村,有一对简朴穷苦的夫妻——马有铁与曹桂英,在当时思想封闭落后的环境下,两人通过相亲认识,虽然年龄相差较大,曹桂英还身患残疾,但两人从来没有嫌弃过对方,在家徒四壁的小屋中相依相偎了许多年。马有铁和曹桂英都沉默寡言,从未将爱意宣之于口,但从行动可以看出他们早已将对方视为自己生命中最珍贵的宝物。为了搭建自己的小家庭,他们辛勤地种田、养家禽,虽然艰苦,但不失幸福。眼看着日子一天天好转,未来渐渐有了盼头,这时生活却和他们开了个天大的玩笑,曹桂英意外失足落水,永远离开了马有铁。伤心欲绝的马有铁尝到了绝望的滋味,贫穷没有让他妥协,爱人的离去却让他彻底抬不起头,于是他放弃了先前苦苦经营的一切,在曹桂英的遗像前选择了解脱。
整部影片最为独特之处在于动物符号的运用,将隐喻、象征等手法通过对动物的描绘展现出来,以小见大,引出影片背后蕴含的哲理与反思。电影中,动物不仅代表了其直接意指,还是一种精神象征,在悬念设置、情节推动、阶层设定、价值观展现等方面都起到了象征性的作用。电影中的动物符号是一种沟通心灵的符号与桥梁,用于烘托影片画面氛围和表达作者意指[1]。
例如,影片中有许多关于驴的镜头,在开场时主人公马有铁便身处在驴圈里,经媒人的牵引,曹桂英来到马有铁家吃饭,这时驴意外跑进院子里,马有铁的三哥十分生气地把驴打了一顿,而心疼驴的马有铁则急忙跑出去给驴喂玉米,这一幕恰巧被曹桂英看到。作为劳苦的底层农民,马有铁心地善良,连干活的牲口都不愿苛责,宁愿自己一步一个脚印耕地,这一点深深打动了曹桂英,并下定决心与他成婚。这里的驴不仅是一个动物,更是马有铁的情感寄托。失去父母的马有铁寄居在三哥家里,哥嫂整日呼风唤雨,寄人篱下的他四处遭嫌弃,因此将驴作为另一个自己,他渴望有一个能为自己遮风挡雨的帐篷,于是不惜一切也要保护这只与自己同病相怜的驴。
此外,马有铁与曹桂英结婚之后,两人向邻居借来鸡蛋,用纸箱制作了一个简易的孵化箱,在灯光的照射下,他们兴奋地等待破壳而出的小鸡,像是在等待自己的孩子。此处破壳的不仅是小鸡,还有对未来生活的希望,寓意在两人的努力下,生活一天天朝好的方向发展,他们相濡以沫、相互温暖,美好生活似乎就在不远处向他们招手。
除了动物符号的运用外,电影《隐入尘烟》在塑造人物方面也颇为真实生动,形成了丰富多元的人物符号系统。人物是影片中最主要的符号,一方面通过人物个体展现出角色的内涵,另一方面通过不同人物间的关系脉络,向外延伸出更深层次的隐喻。《隐入尘烟》中的人物符号构建主要通过塑造主角马有铁夫妇与一众配角的形象,刻画其各自所代表的社会群体。影片借助简单的人物关系,在平缓的叙事中展现出言浅意深的内涵与含情于象的诗意[2]。
影片中的人物没有选择流量演员扮演,马有铁和一众乡亲都是货真价实的农民,唯一的演员海清是零片酬参演,与整个制作团队在艰苦的农村住了好几个月,以达到真实呈现西北农村生活图景的目的。正是这种既大胆又冒险的选择,成功还原出当时甘肃农村村民的真实生活状态,凸显了影片的风格特色,直击观众心灵深处。主人公马有铁和曹桂英同为农村最边缘的人物,两人都自幼丧失双亲,无奈寄居在兄嫂家,干着最苦最累的重活,住在不遮风不避雨的窝棚。马有铁木讷老实,深受兄嫂压榨,因为贫穷而迟迟没有结婚,成为村里遭人嫌弃的老光棍。曹桂英身患重疾,驼背跛脚,走路只能弓着身子,是兄嫂眼中的累赘。或许是命中注定的缘分,两个孤独无依的人相连在一起,他们没有因穷苦而抱怨气馁、叫苦不迭,而是始终心怀期待,勤勤恳恳地经营着两人的小日子。生活虽然困难,但两个人只要同心合力,就永远不会停止向前的脚步。
例如,曹桂英会在马有铁离家的时候站在他回家必经的小路上迎着冷风等到深夜,而马有铁则会贴心地给她披上外衣。建房时盖土坯的袋子被风吹跑,大雨倾注下曹桂英无奈大哭,而马有铁顾不上土坯,把塑料袋披在曹桂英身上让她回家。马有铁摔倒,曹桂英急忙上前搀扶却也不小心滑倒在泥地上,崩溃的两人瞬间破涕为笑,将悲情小人物自嘲式的苦中作乐演绎得淋漓尽致。两颗相互依偎的心,在漆黑寂静的大地上踩出一条温暖的小路。在盖好新房子后,两人还不忘给燕子做一个新的窝巢。在贫瘠又祥和的乡土世界中,内心如同明镜般透亮的两人与周围麻木又冷漠的众人形成鲜明的对比。村里的暴发户张永福欠了村民大量地租和劳务费,如今突然生病急需输血,虽然大家平时都对他十分憎恶,但危急关头又不得不救,如果他死了,他欠村里的钱就彻底无望了。因此,村主任专门召开了献血动员会,然而整个村子里只有拥有稀有熊猫血的马有铁才有献血资格。在马有铁辛苦盖房、收麦子的困难时刻,没有一个人愿意上前帮忙,如今他们却从四面八方涌来,道德绑架善良的马有铁去献血,甚至连接送他们的车都因嫌弃他们而铺上了塑料布。在其他人的眼里,马有铁只是他们追求利益的工具,没有人考虑他的处境与生活,连微不足道的一句谢谢都不曾说出口。由此可见,底层人物在当时社会中地位卑微,处处揭露了现实生活中复杂又丑陋的人性。
在电影《隐入尘烟》中,李睿珺导演还使用了大量丰富多彩又浓郁的色彩符号,油画式的构图风格使画面极具艺术色彩,优化了观众的观影体验。色彩的表意功能是影片营造意蕴和表达中心思想最重要的因素之一,不仅为观众带来了完美的视觉享受,更重要的是提高了电影的张力及艺術审美价值[3]。影片将黄色作为主基调,以此来展现真实生动的乡村世界,沙土、小麦、红色的喜字窗花无一不是暖色调,与蓝色的头巾、衣服、帽子等冷色调交织互补,极具美学意蕴,呈现出印象派油画式的美感。同时,影片的构图十分精巧,多次致敬著名画家的世界名画。例如曹桂英坐在水沟旁边看小孩玩耍时的画面,致敬了画家拉斐尔笔下的圣母,无论是姿势还是神态都极为相似。由于身体原因,曹桂英无法像正常人一般生儿育女,所以她的内心对孩子十分渴望,从她的神情中,观众似乎看到了其身上散发着淡淡的母性光环。此时的曹桂英戴着蓝色头巾,身穿黄色衣服,造型借鉴了名画《戴珍珠耳环的少女》,黄色是她身为农民的保护色,蓝色则体现出她忧郁外表下温柔善良的内心。
另外,在影片中还有许多马有铁与曹桂英在农田中劳作的画面,分别借鉴了米勒的《拾穗者》和《晚钟》、梵高的《荒地上的两个农妇》和《种土豆的夫妇》,这样的画面饱含诗意,两人姿势佝偻,灰褐色与米色的衣服使他们与大地融为一体,呈现出底层劳动者生活的浪漫,他们面朝黄土、背朝蓝天,土黄色的大地孕育着他们的生命,而他们也将自己的一切献给了这片大地。影片高明的色彩搭配为观众呈现了悠长岁月下平凡而又幸福的生活场景,知足便是常乐,与所爱之人在一起,无论贫穷还是富有都没有什么关系。一匹用草编织的土褐色的驴,象征着一代又一代农民生命的延续,大地始终永存,被泥土塑造出的人,最终又会回归到尘土里。
2 情感符号:掩入岁月、隐入尘烟
在电影《隐入尘烟》中,主人公马有铁与曹桂英的爱情故事十分令人动容,两人同为被时代遗忘的底层劳动者,沉默寡言、自卑怯弱是他们的共同特质。不善表达的他们从来没有对对方说过“我爱你”,没有华丽的辞藻,说不出讨人欢心的话,但日复一日的同甘共苦早就让他们各自成为对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家人。曹桂英因哥嫂长期的虐待而失去了生育和劳动能力,这在思想传统的农村中无疑被宣判了社会性死刑,但并不能阻碍她成为马有铁见一面都会害羞的人。爱情未必非要轰轰烈烈,也可以细水长流。当村民要求马有铁去给村里首富张永福献血时,这个怯懦了大半生的女人,用她全部的勇气和力气站在马有铁身旁,坚定地拒绝。一辈子不被善待的曹桂英,在马有铁的身上找到了做人最基本的关爱和尊重,因此她不顾一切地站出来保护马有铁。发烧的曹桂英为了给马有铁送饭而失足跌进水沟中,周围冷漠麻木的村民里没有一个人愿意出手相救,曹桂英就这样悄然离开了人世,静默得似一棵随风摇摆的野草,可也正是这一棵野草成为压垮马有铁的最后一根稻草。
新房子墙上的喜字被马有铁撤了下来,换上了曹桂英的遗照,这张遗照正是当初两人的结婚照,是曹桂英一生中唯一的照片,也是曹桂英来到人世间唯一的证明,虽模糊不清,但铿锵有力,一辈子的倔强挣扎,最终还是化为这一张小小的黑白照片。这时,两人的生活已经好转,村民们也一致认为马有铁少了一个累赘,他抽泣着用麦粒在曹桂英的手上印了一朵花,曹桂英走了,他的心空了,精神世界塌了,生命也就无足轻重了。马有铁还清所有债务,吃了一个平常根本舍不得吃的鸡蛋,手里拿着曹桂英编织的草驴,在一个秋天沉沉睡去。幸福才刚刚开始,一生就到了头。无论是生命还是爱情,终将会掩入岁月、隐入尘烟,这是马有铁与曹桂英的宿命,也是千千万万个底层劳动人民的缩影。
在影片中,人性的善恶美丑被刻画得淋漓尽致,当本就疏离的亲情被利益利用,带给人的只能是难以诉说的酸苦。马有铁与曹桂英辛苦一生,却从未尝到半点来自亲情的甜头,两个人惺惺相惜,直到结婚共同生活后才有了家的概念。善念与贫富无关,马有铁与曹桂英夫妻二人一生清贫,却没有半分恶念,甚至马有铁在将要离开人世时,还还清了先前借走邻居的10个鸡蛋。而反观那些生活相对优渥的村民,为人处事之间尽显冷漠与虚伪,没有对穷苦人民抱有一丝一毫的怜悯与同情,有的只是无尽的剥削与压迫,两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直击观众心灵。
此外,影片中处处透露出农耕文明的精神和情感价值。如同马有铁一般的底层农民不在少数,他们将沙砾视为自己,将这片黄土地视为孕育自己的母亲。马有铁在吃馒头时不小心将其掉在地上,捡起来吹吹继续吃,他说:“土都不嫌弃我们,我们还能嫌弃土?”在他的认知里,连自己都是从黄土里长出来的,又怎会嫌弃掉在土地上的馒头。导演从自己的亲身体验出发,以身边的农民为电影中的人物原型,将传统农业社会与现代社会中人们不同的价值观进行对比,其中既有对等级意识的反思,又包括对生命意识的歌颂[4]。随着时代的不断发展,很多人逐渐走出村落,对乡村的意识慢慢淡化,但当下仍然有一部分人坚守在农耕土地上,经受着任人宰割、无可奈何的悲惨命运。四季轮回,土地是农民的根,他们扎根黄土,日复一日地平凡劳作。土可以接受万物、滋养万物,马有铁走后虽然归于尘土,但这片大地终将会长出新的花草,焕发新的生机。影片很苦,而现实中的生活远比电影更加现实、更加无奈,可以说,电影《隐入尘烟》真实生动地描绘了被时代遗忘的一代劳苦农民的真实生活,谱写出几千年来刻在这片黄土地上的壮烈悲歌。
3 结语
电影《隐入尘烟》生动形象地描写了贫苦底层劳动人民最真实的生活状态,每一个场景都是穷苦大众的生活缩影,带给人们深刻的思考与感悟。如同马有铁一般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农民们诚实、淳朴、善良,他们勤勤恳恳,一生只为追求自己心中平凡又幸福的理想生活。也许被生活的琐事折磨,也许有些苦难无法躲避,但这并不会磨灭人们内心与现实顽强抗争的火苗,这是生命最伟大的奥秘,也是人们赋予生命的意义。
参考文献:
[1] 程亚军,陈姊祎.浅析电影中动物符号的隐喻[J].参花,2022(2):95-97.
[2] 王曈瑀.《隐入尘烟》视听语言与符号意象中的乡土世界[J].声屏世界,2022(23):47-49.
[3] 王际雅,李斌娟.论色彩符号在电影中的运用[J].声屏世界,2022(11):66-68.
[4] 谢威.《隐入尘烟》对农耕文明的深描与重建[J].艺术评鉴,2023(1):142-145.
作者简介:李子歆(2002—),女,山西太原人,本科在读,研究方向:电影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