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更新语境下江南文化多模态符号景观研究
——以徽州古村落为例
2023-06-20盛榕
盛 榕
(铜陵学院 外国语学院,安徽 铜陵,244061)
一、徽州古村落多模态符号景观
自古以来,徽州古村落与江南文脉历史渊源深厚,其景观风貌依然保留了江南文脉的精髓与风采,不仅体现了江南文化的多样性、包容性和观赏性,更是见证了徽州社会历史的变迁和发展,具有极高的人文、审美与科考价值[1]。著名语言学家索绪尔(Saussure)指出,语言是文化的载体,语言隶属于符号系统,而符号天然的语言属性和互动性质,不仅成为文化和意义的主要载体,也是物质世界话语交际的重要媒介[2]。据此,诸多学者就徽州公共空间的书面文本开展实证研究,关注由标牌、路牌、商铺招牌、地名等共同构建的语言景观(linguistic landscape)。李光慧立足人文地理学理论基础,对徽州宏村景区语言标牌进行实地调研,通过数据采集、统计分析、案例研究等,探讨了过度的旅游开发对本土语言景观产生的消极影响[3]。金怡从语言政策、语言规划等维度,探寻皖南古徽州旅游区语言使用中的文化“元素”和“印记”,强调语言景观与徽州文化之间的空间互动关系[4]。当前,城市更新语境下,徽州古村落不可避免地受到现代文明的冲击,商业化的趋势对江南文化景观产生了极大的影响。有鉴于此,城市更新背景下,如何保留徽州古村落江南文化特色“基因”,如何复兴徽州古村落江南文化资源,已然成为国内外学界研究的热点问题。
作为江南文化的主要空间载体,徽州古村落不仅集合了祠堂、牌坊、园林、文书、雕刻等物质遗产资源,并且融合了新安理学、徽商文化、风水布局、民俗信仰等地方文化特色,被认为是长三角地区最具标志性、象征性和符号性的文化景观之一[5]。可以说,江南文化的意蕴离不开徽州古村落景观的符号化表达,除了以文本形式为主的语言模态,形态丰富的多模态资源如图像、色彩、视觉、听觉、触觉等,极大提升了徽州古村落符号景观的立体性、多元性和层次感,见图1。
图1 徽州古村落多模态符号景观框架
如图1 所示,在互动多变的时空场域下,江南文化和徽文化互相融合、相互影响,赋予了徽州古村落丰富的历史文化内涵,形成了独具特色的符号景观风貌。与此同时,相较于兰德里(Landry)和波希斯(Bourhis)对语言景观书面用语的实证研究,斯科隆(Scollon)通过对语言景观中的符号资源探究,包括文本、视觉、地点等多种信息,提出了“discourse in place”(地理话语)的概念,用以阐释地理面向符号意义的建构[6]。值得关注的是,贾沃斯基(Jaworski)和瑟洛(Thurlow)提出的符号景观(semiotic landscape)概念,是以文本为媒介并利用多种符号资源所进行的空间话语建构,重视物质空间中语言与景观、文化、视觉话语之间的互动关系,不再局限于语言景观中的语言使用研究[7]。国内学者戴辉、欧阳护华聚焦于实体世界中的语言符号系统,借助地理符号学和社会符号学分析框架,关注公共场域中的文本、符号与地域之间的互动关系,指出符号景观是构建地理空间的重要元素,不但见证了地区历史的变迁,而且承载着地方性文脉信息[8]。因此,徽州古村落符号景观不仅是江南文化的具体体现,更有效传递了徽州地区历史文脉信息,具有展示、弘扬、传播江南文化的重要功能,具有重要的研究意义。
通过对国内外学界前期的研究成果细密爬梳发现,城市更新背景下的符号景观研究几乎空白,地方文化符号景观的整体性、系统性研究相对缺乏。正如学者李静所言,在现代社会信息化、电子化、媒体化场域下,静态、固定、单模态的语言景观应被重新审视,视觉、听觉等多种模态资源交互作用的多模态景观,加快了地方性文化的传播速度,提高了受众的感官体验,是多元化、多样性语言符号资源与文化融合的社会实践过程[9]。有鉴于此,本文聚焦城市更新背景下的徽州古村落符号景观现状,借助多模态作为研究工具和手段,解读其符号景观中的文化符号和象征意义,试从文本、图像等多模态符号阐释其文化隐喻和衍生意义。
尤其是在城市更新语境下,本文立足徽州古村落江南文化资源禀赋,通过语言模态和非语言模态的有机结合,系统化、结构化和互补化的多模态符号景观,不仅保住了江南文化的“筋骨肉”,还守住了江南文化的“精气神”,这对保护和传承徽州古村落江南文化资源,具有重要的研究价值,更是在国内外学界具有一定的创新突破意义。
二、研究设计
(一)理论框架
20 世纪70 年代,在社会符号学理论中,韩礼德(Halliday)提出语言是一种社会符号(social semiotic),文化是意义系统,符号资源是人们从社会和文化的角度创造意义的表达系统[10]。受到系统功能语言学的影响,部分学者意识到意义的构建需要多种符号资源的协同作用,不应再局限于语言符号的“单一系统”,开始聚焦多种符号的“复合系统”,共同参与多模态话语意义的建构。其中,“多模态符号学”是基于社会符号学视角下的多模态研究,关注公共空间非语言符号的语义生成,利用视觉语法和图像分析方法,探索语言模态和非语言模态之间的互动关系[11]。
基于“多模态符号学”理论框架,对徽州古村落公共空间的语言符号和非语言符号资源进行定性分析,从多模态视角出发,关注文本形式的语言模态能指(signifier)和所指(signified)内容,解读徽州古村落非语言模态的符指(index)、符意(symbol)和符形(icon)的文化意义[12]。尤其,在城市更新语境下,徽州古村落符号景观中有关符号聚合体(semiotic assemblages)的多模态意义表达,在形式上突破了语言模态的单一性,通过与图像、视觉、听觉等非语言模态的交互作用,提升了徽州古村落符号景观的活态化、情境化和互补性,诠释出江南文脉在徽州古村落的文化性传播、现代性表达和地方性特色。
(二)研究地点
徽州,简称“徽”,又名新安,隋唐置歙州,治歙县,宋徽宗宣和三年,改歙州为徽州,辖歙县、黟县、休宁、婺源、祁门、绩溪六县,统称一府六邑,明清时期人文荟萃、经济繁荣,是为人烟辐辏、文风鼎盛之地[13]。笔者以徽州古村落为研究对象,选取呈坎、棠樾等代表性古村落进行实地调研,采集其公共空间语言模态和多模态资源,解读符号景观背后蕴含的多模态符号特征和江南文化意义。
呈坎,古称“龙溪”,位于黄山南麓,始建于东汉三国时期,距今已有千余年。作为“中国风水第一村”,因其独树一帜的八卦格局,又名“八卦村”,被宋代理学家朱熹誉为“呈坎双贤里,江南第一村”,不仅是徽州最神秘、最具代表性的传统古村落之一,更是集自然风光和人文景观于一体的千年古村。它在空间、设计等方面凝聚了诗性文化、风水文化、宗族文化等,是徽州江南文化的符号缩影。
棠樾,旧称“唐越”,又名棠川、慈孝里,地属歙县,北靠龙山,南临徽州盆地,绿林荫翳,山水环绕,视为“卜居宝地”,享有“慈孝天下无双里,锦绣江南第一乡”的美誉。明清之际,棠樾望族鲍氏名臣辈出、显赫江南,其所修建的牌坊、祠堂、民居等旌表徽人的“忠、孝、节、义”伦理道德观,体现了徽州与江南商贾文化、忠孝文化、宗法思想的历史渊源,是徽州地区珍贵的文物遗存。
(三)研究方法和数据分析
1.语言模态资源
利用现代化影像设备如手机、相机等。笔者对徽州古村落呈坎、棠樾公共空间符号景观进行语料采集,按照样本的不同语言种类、语码组合形式进行筛选,如表1 所示,展示了徽州古村落语言模态资源分布概况。
表1 徽州古村落语言模态分布情况
城市更新语境下,徽州古村落语言模态资源不再局限为传统形式,如单语模式的题额(25.3%)、楹联(11.6%),双语或多语文本的招牌(13.7%)、标牌(8.6%)、注释(2%)。徽州古村落符号景观更加多元化、多样化,推动了徽州古村落符号景观的文化性传播,实现了徽州江南文化的活态保护与传承。
2.非语言模态资源
利用ELAN5.0.0 多模态研究工具,对徽州古村落非语言模态符号进行分层标记、定量统计与定性分类,如表2 所示。
表2 徽州古村落非语言模态资源分布情况
徽州古村落非语言符号资源丰富,主要由视觉模态如颜色(23.7%)、字刻(20%)、材质(11.8%)、图案(11.3%)等构成,凸显了江南文化的物质肌理,是记录徽州古村落历史变迁的符号标记。同时,城市更新背景下,新的模态资源也参与江南文化多模态意义建构,如听觉模态中的解说广播(14.3%)的广泛应用,向受众有效传递了江南文化信息,是徽州古村落多模态符号景观的现代化表达。
三、徽州古村落符号景观中的江南文化
皖南徽州地区受江南文化浸润熏陶已有千年,其景观风貌被认为是江南文脉的生动缩影,凝聚了江南文化的灵气与神韵。值得关注的是,由语言符号和非语言符号资源构成的符号景观,不但承载了丰富的历史文化信息,而且保存和记录了地方文化特色,自上而下、自下而上全面展现了当地的文化语境与文化内涵[14]。
(一)空间布局中的风水理念
素来,“风水之说,徽人尤重之”,在选址上,徽州古村落“无村不卜”,大多依山傍水,力求贴近自然。在人居环境上,讲究天人合一、顺从自然,确立了“枕山、环水、面屏”的居住模式。孔翔、卓方勇认为呈坎古村为“风水宝地”,其布局形态类似抽象的九宫八卦图形,以《易经》原理建村,按“阴(坎),阳(呈),二气统一”理念选址布局,代表了一定的象征意义和文化内涵[15]。呈坎古村随处可见的公共标识,利用了语言模态和非语言模态资源解释了呈坎古村的八卦布局,是典型的多模态符号聚合体,传达了徽派卜学和风水文化的隐喻、象征和延伸意义。
城市更新背景下,呈坎古村语言符号和非语言符号资源丰富,多元性、复合性的公共标识明显增多。符号聚合体(semiotic assemblages)在呈坎古村的空间实践,结合了各种语符搭配和符号组合,是多模态符号景观中创造意义和表达意义的典型案例,不仅促进了各个模态之间的互补、交融,更有利于向受众传达江南文化语义和信息。
其中,语言模态主要以书面文本为主,采用了“汉语+英语+日语+法语+韩语”多语文本,用以解释呈坎古村巧借山水之势的八卦布局,传递了负阴抱阳的风水理念。同时,符号聚合体的非语言模态涵盖了图像、颜色、字刻、纹饰等方面,并利用图像符号、象征符号和指示符号资源交互作用,赋予了呈坎古村八卦符形、符指和符意丰富的文化内涵,如表3 所示。
表3 符号聚合体多模态的意义建构
据载,徽人注重人居环境,深受江南一带风水思想的影响,呈坎古村落符号景观的设计和布局,体现了徽人江南文化精神和风水理念的符号化模式,不仅增加了江南文化的凝聚力和认同感,更是彰显了江南文化的魅力和艺术、观赏价值。尤其,结合索绪尔和皮尔斯(Peirce)的符号学观点,呈坎古村公共空间符号聚合体的应用和实践,通过能指符号的外在形式和所指符号的象征意义,不仅代表了江南文化本体,更利用视觉、文本模态完成多模态意义的构建过程,归纳出徽州古村落江南文化多模态符号特征[16]。
(二)牌坊门楼中的儒家思想
作为徽州古村落重要的文化符号和意义象征,棠樾古村落的牌坊群不仅是徽州宗教建筑、官式建筑、礼制建筑的代表,更是中国传统儒家思想的物化表征,融合了徽雕、版画、书法、题额、楹联、注释等多种符号资源,体现了精美的艺术形式、一定的社会功能和深厚的文化内涵[17]。可以说,棠樾古村旌表纪念性牌坊是徽州地区独特的人文景观,也是徽州古村落多模态符号景观的典型代表。
如表4 所示,棠樾古村牌坊群主要由标志坊、纪念坊、道德坊等类型构成,具有旌表忠、孝、节、义的社会功能,深受江南地区儒家思想的影响,是古徽州符号景观中代表性的文化载体。特别是,在模态资源上,将语言模态如题额、楹联与非语言模态如书法、字刻等结合,并通过人物故事、历史传说、戏曲场景的雕刻、纹饰等多模态符号资源,展示了当地的民风民俗、家风家训、程朱理学等文化概貌。
表4 棠樾古村牌坊符号景观概况
同时,棠樾古村牌坊群作为徽州古村落传统的物质载体,结合了江南地区的儒学文化、商贾文化和宗法思想,利用语言模态和非语言模态资源进行多模态符号意义建构,是徽州古村落符号景观中的符号聚合体。尤其是,在城市更新语境下,传统模式的符号聚合体在徽州古村落符号景观中,是实现江南文化活态保护和传承的有效实践。
(三)宗族祠堂中的家风家训
一直以来,徽州宗祠不仅是重要的徽文化符号,更是与江南文化有着深厚的历史渊源,具有强烈的文化认同感和宗族凝聚力,展现了古徽州地区的宗族社会形态,其蕴含的祭祀文化、谱牒文化、科举功名、人丁兴旺等理念,贯穿在三雕艺术和其形制之中[18]。
至今,徽州古村落依然保留了众多祠堂的遗址、遗迹,如被誉为“江南第一祠”的“胡氏宗祠”、呈坎古村的“罗东舒祠”、棠樾古村的“鲍氏祠堂”等。这些祠堂围绕族规家法、宗族谱牒、家风家训等文化活动,传承了诸多江南文化符号资源。尤其,徽州宗祠历史遗存中牌匾、堂联数量众多,充分利用了方志、文集、碑刻等传统语言文本和符号资源,向受众展示了徽人的崇祖精神和家族伦理观。
作为独具特色的江南文化景观之一,徽州宗祠充分利用了语言模态和非语言模态资源,不仅融合了传统的文本符号,如堂联、牌匾、碑文和现代标识等、更涵盖了字画、碑刻、三雕、颜色等非语言模态资源,是徽州地理空间的符号聚合体,在公共空间进行多模态符号意义建构,更是徽州宗族和族权的象征符号,承载了徽州地区深厚的历史信息和文化意蕴。
四、结语
城市更新发展规划背景下,为解决文化资源缺失、文化传承和文化遗产保护等问题,需以科学的理念,实施城市更新行动。尤其,作为“活化石”的徽州古村落群,集自然景观和人文历史于一体,凝结着地域传统文化的缩影和记忆,承载着厚重的江南文化积淀。然而,城市更新过程中,以古村落为代表的传统聚落环境受到了巨大的冲击,越来越多的古村落面临被废弃的危机,原始景观风貌遭到“不可逆”的破坏,过度的商业化更让非物质文化遗产、民俗文化特色逐渐消失,并引发了诸多现实问题。
新时期,城市更新应摒弃“大拆大建”的落后思想,留住江南文化记忆,凸显江南文化优势,是夯实城市更新的基础,从而促进长三角一体化高质量发展。徽州古村落多模态符号景观的研究,旨在关注城市更新背景下徽州古村落江南文化的传承与保护,尤其是,梳理公共空间中的江南文化符号资源,聚焦传统物质载体符号聚合的多模态意义建构过程,厘清各个模态之间与江南文化的历史渊源,帮助解读不同模态与空间的互动关系,彰显徽州古村落多模态符号景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