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背上的乡愁

李正坤

很怀念儿时的生活，我的童年是在羊背上长大的。

记得十二岁那年家里就有一只母山羊，怕它出去乱跑找不到回家的路就天天圈养在屋里，一有时间就给它割点草、砍点树叶吃。后来母山羊产了一只小羊羔。每天看着小羊羔一点点长大，心生爱意。用手抚摸着它，毛茸茸的，在阳光之下越发锃亮。之后羊子越来越多，有时候还产下双胞胎。这对我来说是一件很好奇又有趣的事：一场生命的开始并且延续下去，最主要的是我家增添了新成员。

羊子也是我家的主人之一，第一只羊是父亲去山上伐木用木板换来的，可谓意义重大。所以每次家里多了一只羊羔，父亲比我们任何人都高兴，脸上溢满了笑容。

二十多年前家里很穷，真是家徒四壁，一贫如洗。家庭底子薄，中途又经历了搬迁事件，父亲无力支撑家庭开支，又考虑到供我和弟弟上学，于是专门给别人伐木，有时候一去就是两三个月。而母亲在家干农活之外还要照顾家庭，周末还得提前把我的衣服洗净并晒干。一家人的生活很拮据，可如此艰难的生活并没有让父亲悲观，逆境中他总是想着如何把家庭生活维持下去，如何把我和弟弟抚养成人，如何来弥补他未曾多读书而带来的一生的缺憾。

当看到羊子数量慢慢递增，父親一下子有了“家大业大”的感觉，他脸上那些被岁月雕刻的皱纹似乎也松弛了很多。后来羊子越来越多，一两年时间就发展到了八九只。

于是周末我也多了一份工作，星期六放学回家吃完饭就放羊去了。每天和羊子打交道的我也学会了羊叫，时间长了那叫声真的无异于羊子发出来的声音，有时候大老远吼几声，那走远的羊子就又跑回来了，这是我的小骄傲。看到公山羊，有时候忍不住骑在上面，甚是欢喜，貌似自己成了小英雄。当它们听话悠闲地吃着草的时候，我会找个地方打开书本，静静地吮吸着知识的甘露，任由风吹日晒雨淋。

原来除了读书，我还有放羊娃的身份，我还可以帮父母减轻家里的负担。一个大男孩带着那么多“家庭成员”，就像我父母带着我和弟弟一样，瞬间觉得自己长大了。当然也会有烦恼的时候，有时候沉醉于看书或是顽皮大意，羊子经常跑到别人家地里，这时候回家我总是免不了父母的训斥，过分的时候还得忍着皮肉之苦。

后来读高中，到了离家一百多公里的县城。高中三年对我来说是一段漫长的时光，每天过着三点一线的生活，从早到晚穿梭于教室、食堂和宿舍，我的周末也被枯燥烦琐的知识偷走了，放羊、骑在羊背上的事情只能存放在我脑海里。从踏进高中校门那一刻，父亲的叮咛总是在我耳畔回响：你不好好读书，从此以后你就成了放羊倌，就撕不下放羊娃的标签了。读书很苦，我想着放羊是件轻松的事情，可是随着年龄的增长，我的认知也发生了变化。放羊是小孩子的事，如果我一辈子都放羊，那么我的前途呢，我的诗和远方呢？在纠结的同时，我的内心有了深刻的觉醒，对故土的眷念却依然改变不了我走出故乡的强烈愿望。

弟弟顶替了我的角色。他读初中了，周末都由他陪伴着羊群。此时我家羊子的数量增加到了三四十只，这要归功于父母的辛劳和勤俭持家。弟弟又可以学羊叫了，很像很像，我都分不清是人声还是羊声……

时间总是很吝啬，一晃我就踏进了大学校门，而弟弟也告别了羊背上的日子，步入了高中生活。可我家还继续养羊，从此母亲开始接替了我们的活儿。那是收入的一部分，农村人走出山沟沟去城里接受教育，我和弟弟的学费还得靠这群羊儿。所以不管多么艰难，哪怕到农忙季节，母亲也忘不了照顾这群羊，甚至晚点吃饭也要优先照顾它们。

我和弟弟大学毕业顺利地踏上了工作岗位，可母亲常年劳作，又一直跟着羊群，后面落下了疾病。去医院检查，医生说母亲腰椎间盘突出不能再干苦力，也不能太劳累，不然会落下一辈子的病根。很心疼母亲，考虑条件稍微变好了些，无奈之下我们把羊群卖了，而老家只剩下空羊圈。羊群史也是我们的成长史、发家史。从一只到七八只到一群羊，从无到有再到无，这群山羊伴随我们十多载，我们看到了时间的流淌，看到了父母的老去，看到了村落的变化。这群羊伴着我和弟弟走过了青涩童年，走出了大山，也带着我们走进高中和更大的大学校门。这群羊改变了我的生活，改变了我们兄弟俩的命运。

每次回到老家，打开羊圈，里面空荡荡的，心里不免惆怅，和父母说了缘由后索性放上几个背篓还有其他劳作工具，以填补那满屋的空缺。可脑海里又浮现了一片画面：湛蓝的天空下，一个少年，一群山羊，一片草地和竹林，一种涌动的生命，一种生命的延续……

◇责任编辑 矣 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