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式职业教育现代化的县域实践:逻辑进路与支持策略
2023-06-19肖龙
摘 要:县域是实现中国式现代化的基本单元与重要载体。推动中国式职业教育现代化需将县域视为重要突破口与增长点。基于縣域职业教育的区域特征,在县域中践行与推进中国式职业教育现代化需要县域职业教育遵循分类、在地与流动的发展进路,进而回应“和而不同”“扎根中国”与“人民至上”的中国式现代化的本质要求。同时,在县域中践行与推进中国式职业教育现代化也离不开县域经济社会的多方面支持。具体而言,县域经济环境需要从经营城市转变为经营产业,县域资源保障需要从投入不足转变为投入匹配,县域教育心态需要从改变命运转变为多样成才。
关键词:中国式现代化;中国式职业教育现代化;县域
基金项目:2022年度安徽省哲学社会科学规划青年项目“职业教育助力技能型乡村建设的逻辑理路与实践策略研究”(项目编号:AHSKQ2022D096)
作者简介:肖龙,男,安徽师范大学教育科学学院特任副教授,博士,主要研究方向为职业教育基本理论。
中图分类号:G710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674-7747(2023)05-0034-09
党的二十大报告创造性地提出了“中国式现代化”的概念,并指出中国式现代化是人口规模巨大的现代化、全体人民共同富裕的现代化、物质文明与精神文明相协调的现代化、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现代化、走和平发展道路的现代化。推进中国式现代化离不开中国式职业教育现代化,中国式职业教育现代化既是中国式现代化的重要组成部分,也是中国式现代化的重要推动力量。关于如何推动中国式职业教育现代化,学界已有相关探讨,但研究视角略显单一。本研究从中国式现代化的县域逻辑出发,认为“县域”或许可以为推动中国式职业教育现代化提供一种思路与方法。近些年,将县域作为一种方法不仅体现在学术研究中[1],更体现在党和国家的政策制定中。例如,将县域作为乡村振兴的基本单元、作为推动新型城镇化的重要载体、作为城乡融合的重要切入点等。不难看出,从县域找到新的突破口和增长点,是国家和社会各界的基本共识和努力方向[2],“郡县治,天下安”的古老论断仍然具有现实生命力。为此,本研究聚焦中国式职业教育现代化的县域实践,将县域作为一种方法,以期从县域特别是县域职业教育中找到推进中国式职业教育现代化的突破口与增长点。
一、中国式职业教育现代化的县域视角
推进中国式职业教育现代化,既需要满足中国式现代化的本质要求与时代诉求,也需要关注职业教育现代化的基本规律与现实需要。鉴于县域在实现中国式现代化中的关键作用,以及县域职业教育在整个职业教育现代化中的基础性位置,推进中国式职业教育现代化需将县域作为其重要的突破口与增长点。
(一)中国式职业教育现代化的内涵要义
“现代化作为一个世界性的历史过程,是指人类社会从工业革命以来所经历的一场急剧变革,这一变革以工业化为推动力,导致传统的农业社会向现代工业社会的全球性的大转变过程,它使工业主义渗透到经济、政治、文化、思想各个领域,引起深刻的相应变化”[3],现代化不是一个自然演进的过程,而是一种“人为的、有目的的、有计划的社会变迁过程”[4]。概括而言,现代化具有以下一些显著特征:现代化是一种传统不断适应现代的过程,是社会诸领域的一种整体性变化过程,是一种有目的有计划的社会变迁过程。
职业教育现代化作为国家现代化进程的重要构成,既具有上述现代化的共性特征,也具有职业教育的类型特征。例如,职业教育现代化与经济社会变迁紧密联系,深受科学技术迭代演进的影响,同时职业教育现代化不仅是职业教育内部诸要素从传统到现代的变迁过程,也是行业企业、劳动力市场等外部诸要素的协同性、整体性变迁过程。基于此,本研究从描述性定义的角度将职业教育现代化定义为:在科学技术不断迭代演进的影响下,职业教育的传统思想观念、制度规范、内容方法以及与职业教育密切相关的行业企业、劳动力市场等内外部诸要素为适应和服务国家或地区经济社会发展而发生的协同性与整体性变迁,且这种变迁是人为的、有目的和有计划的过程。
中国式职业教育现代化与职业教育现代化的关键区别在于“中国式”三个字,故理解中国式现代化需要在明晰何为职业教育现代化的基础上,探究中国式之于职业教育现代化的规定性要求。具体而言,中国式对于职业教育现代化具有三重规定性要求。其一,职业教育现代化内嵌于中国式现代化进程中,与中国式现代化同频共振。例如,世纪之交中职的危机与变革,与我国从计划经济向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转变以及经济发展方式从粗放到集约的转型密切相关。其二,职业教育现代化是中国式现代化的内在构成,应具有中国式现代化的特征。其三,职业教育现代化是职业教育服务中国式现代化的过程,是中国式现代化的内在动力之一。改革开放之前,职业教育是在服务国家“四个现代化”的过程中实现现代化探索的;改革开放之后,职业教育则以自身的现代化服务于中国式现代化。无论何种阶段,职业教育现代化始终都是职业教育服务国家现代化的过程。
简言之,中国式职业教育现代化,是指在中国式现代化进程中、具有中国式现代化特点的职业教育现代化过程,也是我国职业教育服务于中国式现代化发展的过程。可以看出,探讨中国式职业教育现代化离不开中国式现代化和职业教育现代化两个关键概念。因此,为探寻推进中国式职业教育现代化的切入视角,既需要分析此视角与中国式现代化是否适切,也需要分析职业教育现代化是否需要此视角。本文探讨中国式职业教育现代化的县域视角正是从这两个方面展开。
(二)中国式职业教育现代化与县域职教
首先,从中国式现代化与县域之间的关系来看,推进中国式职业教育现代化需要以县域为突破口。一方面,中国式现代化是在解决中国式问题中不断推进的,而县域问题就是一个典型的中国式问题,故探究县域问题在一定程度上就是在探究中国式现代化问题。县域问题之所以是典型的中国式问题,在于几千年来县域一直是中国最稳定的基层组织形态和行政建制,具有空间自足性和功能完备性的县域囊括了中国社会最一般的场景,一直是国家治理的重要“接点”,也是事关国家现代化方方面面“或通或断”的“开合点”[2]。另一方面,工业化和城镇化仍是中国式现代化的核心内容之一,而工业化和城镇化主要以县域为载体,故推动中国式现代化需要以县域为突破口与增长点。改革开放以来,我国的工业化发端于县域内的乡镇企业,直至今日,县域工业经济仍然在苏浙等东部发达省份的工业总产值中占据相当大的比重。县域也是我国推进城镇化的重要载体,从县域内的乡村到城镇流动,或从乡村到其他城市打工再回到县城安家是我国当前人口流动的重要趋势。鉴于县域职业教育是县域社会的重要组成部分,中国式职业教育现代化也是中国式现代化的重要构成,有理由相信,推动中国式职业教育现代化也需从县域特别是县域职业教育中找到突破口。
其次,从职业教育现代化与县域的关系来看,推进中国式职业教育现代化需要以县域为增长点。县域职业教育覆盖范围广和涉及人口规模巨大的特征,说明县域职业教育在我国职业教育体系中始终发挥着基础性作用,县域职业教育也是我国职业教育现代化的基础。当前,我国的县域城市覆盖全国国土面积的90%左右,常住人口占到全国人口总量的一半以上。同时,县域作为联结城镇与乡村的重要“接点”,与乡村有着直接的空间性链接与整合[5],县域职业教育在空间和生源上都与面向农村的职业教育具有密不可分的关系,因而县域职业教育也是我国职业教育发展的难题与短板,制约着我国职业教育现代化的进程。因此,推动中国式职业教育现代化需要关注县域职业教育,将县域职业教育视为中国式职业教育现代化的增长点,将县域职业教育摆在中国式职业教育现代化进程中的基础性、战略性位置,加快甚至率先实现县域职业教育现代化。
二、中国式职业教育现代化的县域进路
基于中国式现代化的本质要求以及县域职业教育的内在特征,本研究认为在县域范围内践行与推动中国式职业教育现代化需要秉持“分类”“在地”和“流动”三大逻辑进路。其中,“分类”是县域职业教育的总体性进路,“在地”主要关注县域职业教育与经济社会发展,“流动”更为关注县域职业教育与人的发展。
(一)“和而不同”与分类进路
在世界历史的维度上,现代化自文艺复兴时期就已展开,早期主要体现为西方先发国家的现代化。经历了文艺复兴、宗教改革、工业革命以及启蒙运动,西方世界在政治、经济、思想、文化和科技上取得一系列成就,逐步创造了一个新型社会。西方现代化进程取得的历史成就,也让许多人认为现代化就是西方化。然而,事实并非如此。实际上西方国家的现代化也并非一个无差别的整体过程,例如英国的现代化体现为资本逻辑,法国的现代化带有明显的民族国家特征,德国的现代化则是伴随着形而上学的发展而不断展开[6]。中国式现代化的提出,进一步打破了现代化就是西方化的迷思,彰显了现代化的“和而不同”。党的二十大报告明确指出,“中国式现代化,是中国共产党领导的社会主义现代化,既有各国现代化的共同特征,更有基于自己国情的中国特色”。为此,作为中国式现代化的重要组成部分,中国式职业教育现代化也应彰显“和而不同”的思路。在县域中同样如此,且更加必要。縣域职业教育落实“和而不同”的理念,需坚持分类发展的逻辑进路,具体体现在以下三个方面。
第一,以分类发展稳县域职业教育类型化定位。在近些年的升学热潮中,县域职业教育呈现出了一定程度的“普教化”和“应试化”倾向。与城市职业学校相比,大部分县域职业学校因缺少相应的产业支撑、校企合作资源以及实训资源,致使其人才培养模式缺乏职业教育的类型特色。加之县域民众对于升学的诉求尤为强烈,导致众多县域职业学校特别是中等职业学校顺水推舟,将其发展定位从就业和升学窄化为单一的升学,将其人才培养模式从技能教育转变为应试教育。“普教化”和“应试化”的县域职业教育,既无法让中国式职业教育现代化彰显职业教育现代化的规律与特点,也无法使中国式职业教育现代化成为职业教育支撑并推动中国式现代化的过程。因而,以分类进路稳固县域职业教育的类型定位,是在县域中践行与推进中国式职业教育现代化不可或缺的前提条件。
第二,以分类发展促县域城镇化分类化推进。对于中国式现代化而言,推进以县城为重要载体的城镇化,既是核心内容之一,也是中国式特点的体现。党的二十大报告提出“以城市群、都市群为依托构建大中小城市协调发展格局,推进以县城为重要载体的城镇化建设”。2022年,中共中央办公厅、国务院办公厅印发《关于推进以县城为重要载体的城镇化建设的意见》,指出要科学把握不同县城的功能定位,分类引导县城的城镇化建设,将县城分为大城市周边县城、专业功能县城、农产品主产区县城、重点生态功能区县城与人口流失县城五大类。中国式现代化的“和而不同”理念与中国式现代化的城镇化内容,在县域空间中紧密结合,对县域职业教育也提出了相应要求。县域职业教育要成为推动中国式职业教育现代化的突破口与增长点,必须秉持“和而不同”的理念,以分类逻辑为指引,依据不同类型县城的功能定位和发展思路实现差异化和针对性发展。
第三,以分类发展助县域特别是乡村不同人群的人人成才。中国式现代化是全体人民共同富裕的现代化,而当前共同富裕的短板和难点在乡村。职业教育是推动乡村振兴的重要力量,县域职业教育因其服务范围和生源来源始终关涉乡村,自然成为服务乡村振兴的先锋军和主力军。而乡村群体的多样化,对县域职业教育提出了分类化和精准化的诉求。例如,乡村中具有职业教育需求的人群涉及到涉农专业的职校生、职业农民、返乡创业人员、传统手工艺者等。为此,县域职业教育需要秉持“和而不同”的理念,以分类为发展进路,围绕共同富裕的中国式现代化目标,针对不同群体的需求,精准化发力,培养出服务乡村振兴的“新农人”“乡创客”以及“乡村工匠”等乡村人才。
(二)“扎根中国”与在地进路
中国式现代化理论源自于扎根中国的实践和思索。党的二十大报告指出,“在新中国成立特别是改革开放以来长期探索和实践基础上,经过十八大以来在理论和实践上的创新突破,我们党成功推进和拓展了中国式现代化”。对于中国式职业教育现代化而言,更应秉持“扎根中国”的逻辑理路,始终从职业教育所扎根的区域经济、社会、文化以及教育环境出发探寻发展之道。这不仅是在贯彻中国式现代化的精神,同时也是职业教育的地方性使然。地方性是职业教育服务社会的基本面向,是职业教育改革发展中各种因素与变量高度相关的交集与载体,是职业教育深化改革与提升服务经济社会能力的客观基础、主要依托和重要动能[7]。黄炎培认为,“职业学校有最要紧的一点,譬如人身中的灵魂,‘得之则生,弗得则死。是什么东西呢?从其本质来说,就是社会性;从其作用来说就是社会化”[8]。而社会性或社会化的关键在于使职业教育扎根地方,办职业学校,“总以不脱离他的特殊环境为唯一条件”[8]。因此,推进中国式职业教育现代化的关键,从其本质来说,就是地方性,从其方式来说,就是在地化。对于地方特征更明显的县域职业教育而言,更应如此。
县域职业教育需以“在地进路”为指引,在县域中践行并推动中国式职业教育现代化。一是县域职业教育以“在地进路”为指引,实现目的上与县域发展协同。职业教育是在服务地方发展的过程中实现现代化的,服务地方发展是职业教育的重要职能。要完成此职能,首先需要将县域职业教育发展目标与县域发展目标保持协同。例如,乡村振兴与新型城镇化是县域发展的主旋律,因而服务乡村振兴与推动新型城镇化也应是县域职业教育的主要目标。二是县域职业教育以“在地进路”为指引,实现内容上与县域发展融合。县域职业教育的内容设置既要与县域产业发展相融合,培养出推动产业发展的技术技能人才,也要与县域治理、文化和生态相融合,培养出以技能为依托,在多方面服务县域发展的人才。例如,面向县域内的广大乡村地区,职业教育可以通过面向复杂经济社会背景下乡村社会的“人心优化”“秩序生产”和“能力生成”三大主题,与乡村治理相融合,积极发挥好“乡村治理术”的作用[9]。三是县域职业教育以“在地进路”为指引,实现路径上与县域发展共生。县域职业教育需与县域中其他利益相关者以“效益最大化原则”达成共生前提,并在此基础上形成共生模式。需要指出的是,此种共生模式不是职业教育寄生在县域经济社会中的寄生式共生,也不是职业教育成为县域经济社会发展工具的偏利式共生,而是职业教育真正嵌入与融入县域经济社会中。即职业教育既要积极服务县域经济社会发展,县域经济社会也要为职业教育提供社会支持,这是一种对称互惠式共生。县域社会积极发展为技能友好型、职业教育友好型社会,对于县域职业教育的在地化发展至关重要。
(三)“人民至上”与流动进路
“人民至上”是中国式现代化的根本遵循和立场,同时也是中国式现代化区别于西方现代化的显著特征。与西方现代化呈现出资本中心、两级分化、物欲膨胀等特征不同,中国式现代化走出了一条以人民为中心,追求全体人民共同富裕和人的全面发展的道路。“人民至上”对于教育而言主要有以下两重意涵。一是对作为个体的人民而言,“人民至上”就是要通过教育促进个体的全面发展。西方现代化进程推动了人类文明,创造了巨大财富,但也导致了人的单向度发展与异化,而中国式现代化始终将促进人的全面发展作为教育的终极目的与指导方针。二是对作为群体的全体人民而言,“人民至上”就是要通过教育促进社会公平。中国式现代化是全体人民共同富裕的现代化,共同富裕的前提是“富裕”,关键在“共同”。邓小平同志指出,“社会主义不是少数人富起来、大多数人穷,不是那个样子。社会主义最大的优越性就是共同富裕,這是体现社会主义本质的一个东西”[10]。“共同”两字彰显出“人民至上”背后的公平性与正义性。中国式职业教育现代化作为中国式现代化的重要构成,必须以“人民至上”为根本遵循。县域职业教育作为践行与推进中国式职业教育现代化的突破口与增长点,更应坚持“人民至上”的价值立场。“流动进路”在一定程度上可以统合“人民至上”之于教育的两重意涵。一方面,促进学生在现代职业教育体系中制度化或课程化的横向流动,可以实现县域职校生的全面发展。另一方面,促进学生在现代职业教育体系中制度化或生涯化的纵向流动,可以实现县域职校生的阶层流动,进而彰显教育公平。
第一,以“流动”促进县域学生的全面发展。职业教育虽然被视为专门化的教育,但杜威早在二十世纪初期就强调,“职业教育并非仅教人营利的教育”“职业教育之所注意当更广于此:要担负训练个人政治能力之责任,顾及家庭之责任关系,又当令人善用闲暇为娱养性情之高尚的娱乐”[11]。因此,实现学生的全面发展理应是职业教育不可忽视的目标。2022年,中共中央办公厅、国务院办公厅印发了《关于深化现代职业教育体系建设改革的意见》,指出要“坚持服务学生全面发展和经济社会发展”,并提出了通过学生在职普教育之间制度化流动进而实现全面发展的思路:“健全多形式衔接、多通道成长、可持续发展的梯度职业教育和培训体系,推动职普协调发展、相互融通,让不同禀赋和需要的学生能够多次选择、多样化成才。”当然,实现全面发展,不仅需要制度化流动,更需要课程化的流动。课程化流动是一种虚拟流动,强调在职业教育中渗透普通教育的内容与要素,让学生的思维与素养在职普教育间穿梭、流动与融合,进而实现全面发展。
第二,以“流动”助力县域学生的阶层上升。长期以来,人们认为以农村子弟为主要生源的县域职业教育隐秘地发挥着阶层再生产的功能。实际上,县域职业教育并非完全是底层复制的工具,也在积极推动着诸如新型产业工人、现代服务人员、新型职业农民等新阶层的产生,促进社会底层的整体转型[12]。换言之,县域职业教育也具有阶层流动功能的可能。在现代职业教育体系中制度化和生涯化的纵向流动,为实现此可能提供了思路。制度化的纵向流动表现为打通中职的升学通道,让县域职校生能够突破学历的天花板;生涯化的纵向流动表现为实现从就业到生涯的目标延伸,将职业教育从生存性教育转变为发展性教育。正如美国学者勒维克所言,职业教育的目标不仅在于帮助学生谋得一份营生,更在于帮助个体“发展内在的自我”,实现“工作意义的自我认知及自觉”[13]。
三、中国式职业教育现代化的县域支持
职业教育的跨界属性,要求从更广阔的经济社会发展背景来思考职业教育问题。如果说上述县域职业教育发展进路构成了县域范围内践行与推动中国式职业教育现代化的内部结构,那么县域经济社会方面的支持就构成了外部结构[14]。内外部结构相互依托与转化,共同构成了中国式职业教育现代化的县域逻辑。
(一)县域经济环境:从经营城市到经营产业
在世界范围内,职业教育发展水平较高的国家一般都以先进制造业为支柱产业,如德国和日本。国内职业教育发展水平较高的地区一般也是先进制造业较为发达的地区,如长三角和珠三角等地。可以看出,职业教育的发展离不开产业尤其是先进制造业的支撑。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说,一个地区有什么样的产业,就有什么样的职业教育。然而,当前国内大部分的县域城市,其经济发展的主要动力并不是来自于经营产业,而是经营城市化项目。上世纪九十年代中后期,随着分税制改革的推进,县域政府在乡镇企业中因得不到太多收益,工作重心逐渐开始转向经营土地。随后,县域政府在国家大力推进城镇化的背景下,纷纷将经营土地转变为经营城市化项目,此举不仅可以继续利用土地获益,而且因可以快速推动城镇化而拥有合法性[15]。然而,经营城市化项目的经济发展模式,在一定程度上引发了县域职业教育的“悬浮化”与“边缘化”危机。一方面,县域职业教育因在经营城市化项目中的贡献度有限而不被重视;另一方面,经营城市化项目无法为职业教育发展提供产业支撑,也无法吸纳职业教育培养的技能人才,直接导致职业教育陷入发展困境。
为了助力中国式职业教育现代化,同时避免县域陷入去技能化的发展陷阱中,县域经济发展模式急需从经营城市转变为经营产业。二十大报告也提出坚持把发展经济的着力点放在实体经济上,推进新型工业化。因此,县域经济环境应进行相应变革。第一,县域城市经营产业应坚持走“再工业化”而非“去工业化”的道路。从数据上看,全国范围内县域产业结构的发展趋势是第三产业逐渐占据主导,第二产业占比逐年降低。此种发展趋势或许会让有些人产生第二产业对于县域经济发展不再重要的论断,但如果从全国百强县以及“千亿县”的产业结构来看,以先进制造业为主的第二产业不仅是其经济腾飞的密码,同时也是其经济持续发展的着力点与压舱石。例如,在2021年,全国百强县第二产业的占比为51.4%,“千亿县”的更是高达55.2%,比县域平均高出约15个百分点。县域政府应充分认识到实体经济特别是先进制造业的关键地位,认识到先进制造业不仅能够推动第二产业发展,同时对于服务业和虚拟经济也有支撑作用。县域政府应结合地域特点,推动传统产业从劳动密集型向技术密集型转变,大力发展高技能、高附加值和高竞争力的先进制造业。第二,将县域支柱产业打造为技能偏好型与技能友好型产业。特别是在发展先进制造业的过程中,县域政府应结合实际,建设以县域经济开发区为基础的实体化产教联合体,试行协调型勞动力市场,着力推动当地企业改变逐底竞争的发展模式,激发企业参与职业教育的积极性,充分发挥县域经济发展对职业教育的支撑作用。
(二)县域资源保障:投入不足到投入匹配
高质量的资源保障,是县域职业教育成为中国式职业教育现代化突破口与增长点的前提。根据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测算,职业教育的办学成本一般是普通教育的三倍左右。然而,在我国这种情况刚好相反。长期以来,中等职业教育总投入一直大幅低于普通高中,仅占高中阶段的约三分之一。高等职业教育在高等教育阶段占比更低,近些年大约是普通本科的四分之一。资源保障的严重不足,直接导致大量的职业院校办学条件不达标。2022年,全国中职办学条件达标的学校仅有四分之一,经济发展水平相对落后的县域则成为重灾区。在当前“以县为主”的教育管理和财政投入体制下,县级政府长期面临财权和事权不匹配的困境,教育经费投入压力巨大。在经费相对充足的情况下,县域中等职业教育的经费投入也只能达到普通高中的一半,而在经费紧张的情况下,则将面临更为严重的资源保障困境。
职业教育是与普通教育同等重要的不同教育类型。同等重要要求县域政府重视对职业教育的资源投入,而不同教育类型则需要在资源投入时匹配职业教育的类型特点。一方面,县级以及各级人民政府需要依照职业教育办学成本高的特点,加大经费投入和资源保障。另一方面,县域职业教育资源保障需要抓住职业教育的跨界属性和准公共产品属性,积极探索行业企业参与办学的模式与机制,通过多种渠道依法筹集所需资金。当然,完善县域职业教育资源保障,不仅需要匹配职业教育的类型特征,也需要匹配县域的特点。一方面,面对县域职业教育特别是中等职业教育空、小、散、弱的困境,适应县域学龄人口空间和时间变动的趋势,应鼓励县域职业教育通过集团化办学以及整合式发展的方式实现资源共享,发挥集聚效应。另一方面,针对“以县为主”的教育管理和经费投入机制给大部分县级政府带来的财政压力,以及“职责同构”的条线管理带来的财权和事权不对等,则需要健全县域职业教育的经费投入机制,按照事权和支出责任相适应的原则,明确县级、市级、省级和中央政府的支出责任。
(三)县域教育心态:从改变命运到多样成才
县域教育心态是认识县域教育的重要窗口,也是理解中国式职业教育现代化的微观维度。县域空间具有市域、省域等难以达到的心理、情感和价值的内聚力和社会空间的严密结构性[16],因而县域教育改革更容易“形成一种作为文化现象的教育惯性或教育环境——当地人较容易达成的一种一致的、稳定的教育观念与认知”[5]。当前,“教育改变命运”就是这样一种在县域内一致的、稳定的教育观念与认知,受到县域社会空间的高度重视[17],究其原因在于以下两个方面。一是县域内的大部分乡村民众,由于自己本身就处于社会底层且体验到了底层的艰辛,对其子女有着比城市家长更为强烈的阶层流动诉求。二是他们更依赖通过教育特别是学校实现其子女的“出人头地”和“改变命运”。因为与城市中的中产阶层相比,县域内的大部分家庭不具备相应的经济、社会和文化资本。在流动诉求的推动下,进入一所好学校自然成为绝大多数县域家庭最重要的诉求。从好的幼儿园到好的小学,再到好的初中,最关键的是通过一所好的高中进而进入一所好的大学,成为了县域家庭对其子女的理想规划。在这条道路中,职业教育是被排斥在外的。即使进不了好的学校,也不能进入到职业学校,是大多数县域家庭所坚守的最后底线。
受“教育改变命运”的影响,县域职业教育成为了“读书无用论”的典型,一些学生即使上不了普通高中,宁愿去打工也不愿进职校。县域职业教育特别是中等职业教育越来越不具吸引力,也越来越难以吸引优质生源,导致其质量不断下滑,随之又引发了县域民众对职业教育认可度和信任力的进一步下降。为了防止恶性循环的进一步加剧,急需调整“教育改变命运”的教育心态,强调“人人皆可成才、人人尽显其才”。第一,县域政府借助“五一”劳动节和“职业教育周“的契机,加大对职业教育的宣传力度,让县域民众特别是学生在劳动最光荣的氛围中领略大国工匠的风采,形成人人皆可成才的教育观念。第二,改变县域职业教育“重规训轻技能”的空洞化教育模式,提升教育质量,培养出具备以技术技能为主的职业综合素质和行动能力的新型产业工人、现代服务人员与新型职业农民。第三,破解技术的社会断裂困境,提升技能人才的社会地位,推动技能人才的社会流动。这是推动县域教育心态从“教育改变命运”转变为“人人皆可成才、人人尽显其才”的关键。为此,需要打破学历社会对于技能人才的歧视与阶层“折叠”效应,在此基础上,通过完善职业资格制度与就业准入制度,让整个社会进入到一种“资格社会”,同时完善技能等级制度与国家资格框架体系,让每一个人都能基于自己的技能获得相应的薪酬和社会地位,并可以在自己的轨道上走向社会阶层的高层次[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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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曹 稳]
Abstract: The county is the basic unit and important carrier for realizing Chinese-style modernization. To promote the Chinese-style modernization of vocational education, it is also necessary to regard the county as an important breakthrough and growth point. Based on the regional characteristics of county vocational education, the practice and promotion of the Chinese-style modernization of vocational education in counties requires county vocational education to follow the development path of classification, locality and mobility, and then respond to the essential requirements of Chinese-style modernization that is harmonious and different, rooted in China and the people first. At the same time, the practice and promotion of the Chinese-style modernization of vocational education in the county is also inseparable from the multi-faceted support of the county's economy and society. Specifically, the county economic environment needs to change from government-managing city to government-managing industry, the county resource guarantee needs to change from insufficient investment to input matching, and the county education mentality needs to change from changing fate to becoming a diverse talent.
Key words: Chinese-style modernization; Chinese-style modernization of vocational education; coun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