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亲”的本质是一场文化割裂

韩浩月

最近，“断亲”作为一种现象被广泛讨论。所谓“断亲”指的是当代年轻人懒于、疏于、不屑于跟亲戚交往、联系、互動，日常期间音信全无，哪怕在逢年过节期间，宁可独来独往，也不愿意走亲戚，甚至将此作为一种时尚生活方式来推崇。在媒体报道了诸多“断亲”年轻人的故事之后，不少反对这一现象的人也沉默了，因为他们发现，自身多少也困于其中，只是做不到像年轻人那样敢于“断亲”。

“断亲”现象越来越普遍，它已经有了成为主流生活价值观的趋势，在分析这一现象为何如此流行时，人们普遍认为：现代人生存压力大，无暇顾及亲戚们的感受；亲戚之间的交往复杂微妙，接触多了让人疲惫不堪；人口流动性太强，物理距离的增加让亲情开始变得寡淡；由代驾、外卖、跑腿等网络服务构成的网络生存，使得单一个体在脱离了群体支撑后，仍然可以活得很好……总而言之，有太多理由在支持年轻人勇敢地踏上“断亲”之路。这些理由都使得“断亲”拥有了合理性，但在本质上，文化割裂才是“断亲”行为如此决绝的真正原因。

城乡文化割裂作为一个大的时代背景，为“断亲”现象的产生提供了最大的可能性。从媒体报道的例子来看，越是在一线城市、大城市生活的年轻人，越是“断亲”断得果断。他们不愿意回去的故乡多是农村，不愿见到的亲戚多是村民或者小城镇市民。

B站有一条播放量很高的视频就谈到了这个问题，城乡的文化割裂，其实是把十几亿人推进了不同的信息茧房。年轻人虽然在大城市视野更开阔，接触的新鲜事物更多，但一旦他们认定了自己的生活方式，就不愿意重新突破自身去尝试理解相隔甚远另外一群人的生活方式；乡村人更是如此，虽然智能手机提供了向外看世界的机会，但他们更愿意缩在传统的茧房里一成不变。两种茧房的存在，把身处城乡两个不同地方的人，更为严重地隔离开来。

中国有流动人口3.76亿人，他们当中很多人在城市中处于扎根、半扎根、漂泊状态，并由此制造了大量的漂二代、漂三代。第一代流动人口往往还保有较深的乡情与乡愁情结，重视与家乡与亲人的联系，但不可避免地，也有了文化认同与身份认同的双重困境。这份困境在他们身上体现得还不是特别明显，但到了他们后代那里，其实便造成了一种强烈的文化割裂感，于是就有了“回不去的故乡，到不了的远方”这样的流行语。

海量流动人口当中，其实已经产生了一种特殊的“漂泊文化”，而处于漂泊精神状态的年轻人，已经习惯了孤独、自由、独立的生存状态，“断亲”现象的源头，即产生自这一年轻群体当中。

中国当下的“断亲”现象，在西方发达国家其实一直是一种常态，二三十年前，通过观看影视作品对西方家庭生活的描写，有中国观众不免会给出“亲情淡漠”的结论。但随着中国经济的发展，尤其是在数字技术、智能领域的突飞猛进，事实上中国人所面临的未来文化，已经是与世界同步的AI文化。如果说现代文明与后现代文化还不足以给作为传统文化的亲情造成足够冲击的话，那么未来文化必然将彻底改变中国人的亲情观念，绝大多数人都不可避免地面对“断亲”现象。当下以年轻人为主的“断亲”现象，其实只是一种预演，自大家族消失于社会群体活动、小家庭结构包括独居人口成为主流之后，“断亲”现象发生是自然而生的事情，并会不可阻挡地继续向下发展。

当然，亲情与血缘关系作为传统文化中强有力的构成，仍然具有不小的吸引力，有网友针对“断亲”现象表示，等“断亲”的这帮人到了四五十岁的时候，难免又会成为心念故乡与亲人的“寻亲者”，这让人会心一笑、心生安慰。

无论时代车轮怎样滚滚向前，对亲人与血缘的热爱作为一种生物本能，终会在某一个时刻觉醒，而想要保护或者说维持这一本能不被继续更多地消解，首先要做的就是缓解文化割裂、加强情感交流，让亲情关系变得简单且融洽、美好且快乐。毕竟，“断亲”非年轻人所愿，他们也是无奈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