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析我国古代阴阳、五行、象数的建构关系
2023-06-15杨群
摘要:阴阳、五行、象数是中华民族“百姓日用而不知”的智慧结晶和文化积淀,在概念层面都具有相对独立性,在逻辑层面上皆依于阴阳消长。以日常概念审视,阴阳、五行、象数概念或高深莫测或打卦算命,人们对此的文化思维处于蒙蔽状态。从阴阳概念入手,解构其间的建构关系,探析阴阳、五行、象数在时空观念、天文历法与数理逻辑中的本源关系。希冀通过对阴阳、五行、象数的溯本求源,厘清三者之间的错综关系,揭示阴阳、五行、象数思维体系的宇宙观和哲学逻辑,消解“阴阳不测之谓神”的神秘性。
关键词:阴阳;五行;象数
中图分类号:B227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2095-6916(2023)08-0169-04
阴阳、五行与象数的研究,一直以来主要集中于易学内部“象数”和“义理”两个流派。易学思想的研究论述犹如汗牛充栋,基本都是“在易言易”,尤其是狭义的易学,即周易八卦;相反,广义的易学是围绕阴阳观念而展开的大学术[1]。阴阳、五行与象数在中医学的发展中也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以《黄帝内经》为中心的研究深谙其逻辑内涵,将其运用于现代中医理论发展之中,建立起了中医学象数思维模型[2]。阴阳、五行、象数从抽象概念发展为形而上学的“道”,究其根本,其源于上古先民在生产生活中对天地间自然万物的认识和总结,亦是“宇宙观”和“天人相分”思想的积淀。《尚书·洪范》载箕子之言曰“我闻在昔鲧陻洪水,汩陈其五行。帝乃震怒,不畏洪范九畴,彝倫攸斁。”[3]15《周易·系辞上》记载“生生之谓易,成象之谓乾,效法之谓坤,极数知来之谓占,通变之谓事,阴阳不测之谓神。”[4]572且《左传·僖公十五年》中云“龟,象也;筮,数也。物生而后又其象,象而后有滋,滋而后又数。”[5]235以书、易的成书年代考证五行与象数的思想源流,亦知其深远。即使搁置其上古渊源,凭有史以来的传世经典,亦可探寻到阴阳、五行、象数的思维熔铸在古代的历法、卜筮、生产生活之中的踪迹。
一、时空思维:“四时五方”的构造
何以为阴阳?日常概念中以“山南水北为阳,山北水南为阴”,或是以日出至日落为阳,日落至日出为阴,亦有日为阳,月为阴。这些观点皆源于以日月交替的自然现象,以日月交替而分昼夜称之为“日”,以月之望朔的规律称之为“月”,以日月更替产生的“节气”的周而复始称之为“年”。阴阳之区别,被人们消解在纷繁的现象世界和日常概念之中,成为了“百姓日用而不知”的自然存在,诚如《周易·系辞上》曰“在天成象,在地成形,变化见矣。”[4]561阴阳消长犹如方以智①笔下的“隐世界”,即现象世界的运行规律;“在天成象,在地成形”譬如我们面对的“费世界”,即包罗万象的现象世界。阴阳消长呈现出日月变化的潜在规律,自然之象亦逐步在人们意识中形成了认知。
《管子·七法》中言:“不明于则,而欲错仪画制,犹立朝夕于运均之上,摇杆而欲定其末。”[6]描述了古人不明白现象背后的规则而测定朝夕,实则古人通过观察日出日落而测得方向然后正名,根据“日圭测影”取一日内“杆影”最短时,太阳所在方向为“南”,与之相对的“最短杆影”所在的方向为“北”。日出之处称之为“东”,日落之处称之为“西”。“东西南北”四方确立皆源于对太阳运行规则的总结,四方时空观的形成代表着先民日常生活积习的智慧结晶。人们对日月的观察和思考,亦产生了许多不同的思维方式和观念,犹如“盖天说”“浑天说”“广寒宫”等假说和猜想。郑文光曾假定“观测者站在北纬36°的黄河流域某地,夜间面向正北方向观天,‘璇玑’正处在出地角36°的那一片天区。当仰头90°,头顶之上的那一片天就叫天顶。”[7]假定之中将观测者所在之处仰头90°称为“天顶”,即符合了五方之“中”的“在天成象”的解释,观测“璇玑”②本身透射五方空间观。
《尚书·尧典》云:“乃命羲和,钦若昊天,历象日月星辰,敬授民时……期三百有六旬有六日,以闰月定四时,成岁。允厘百工,庶绩咸熙。”[3]8以上记载阐明了历法在上古尧帝时期的制定方法和历法对于当时民事与百工的重要性。若换一视角审视,依从《尚书》“宅嵎夷、宅南交、宅西、宅朔方”而言,可认为上古尧帝“乃命羲和”时期,在东西南北的空间观念层面,“四正”方位已经存在,“四方测定”和“以璇玑为中”的“五方”空间观应是早于“四时”时间观。再以“历象日月星辰”和“星鸟、星火、星虚、星昂”中所运用到的星宿,可以看出当时先民对自然事物和天体之象的把握,以“四方观星观日”的方法推定“四时”,其中运用了方位、日长、星宿、自然现象等,体现了先民的天地的空间观和日月年的时间观的时空融合思维,也给“五星”之“五行”的发展提供了一个思维基点。
基于《尚书·尧典》的记载展现了早于尧帝时的以“人事活动区域”为中心的“五方”空间思维和“星宿分野”时间思维的存在。《淮南子·天文训》认为“两维之间,九十一度十六分度之五,而斗日行一度,十五日为一节,以生二十四时之变……”[8]62,在继承黄老真谛“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此处“二”为阴阳,成为推动世间万物运转的力量和规则的无形载体,反映在自然界中是以“北斗星”的运转对一年的节气进行了划分。进而又论述“天地以设,分而为阴阳,阳生于阴,阴生于阳。阴阳相错,四维乃通。”[8]59将四维空间和日、月、年、二十四时的时间界定融合在了人们的生活空间中。对时空观的记载,《礼记·月令》以星宿分野四时节气,并以此规定了人世生活的具体事宜[9],以此将“时空观”和民事活动、政治活动完全的勾连起来,也为民事、政事之节制找到了自然哲学的依据。“四时五方”的确定依据日月阴阳交替现象,对后来的“五行”“象数”思维体系奠定了自然哲学基础和思维根基。
二、天文历法:本于阴阳消息
五行象数之于天文历法的结合源于“阴阳之义配日月”的日月运行规律的把握。先民从五帝时代“物候农时”发展到尧帝时代“柱缝迎日推测”及“圭竿测影”来测定日、月、四时,在此过程中促成了中国古代算术和几何等数学的发展,至于商周之际,古人将数的视野由“观象计数”扩大到“拟象用数”[10]。对于日月星辰运行的观测和总结过程当中,构筑起了古人对于日月星与人生活的地球间的时空思维,也催生了古人从时空观照下的自然事物之中寻找与时空节点相对应的“象”把握和描绘。从而凸显出时空观下的“象”与自然之“象”的差距所在,为了弥合抽象的“时空象”和具体的“自然象”的差距,“象数”的发展构建起了两者的关系。在此基础之上,随着时空概念的构建和象数思维的不断发展,出现了对天文历法、自然景象、农事生活等事物的不断综合和概括抽象。
现存古代历法主要有《周髀算经》记载的太阳历、太阴历、阴阳合历三种历法,《管子·五行》记载的黄帝五行历法,还有苗族十二月太阳历和陈久金于20世纪80年代研究考证的《大戴礼记·夏小正传》中的“十月太阳历”即彝族十月太阳历前身,它是区别于《礼记·月令》的夏正十二月太阳历的[11-12]。天文历法无论是太阳历、太阴历还是阴阳合历,都不是凭空推演而来,而是基于日月星辰运行规律的推定,且以服务于“农事”为核心。观测日月星辰的运行,是以前文中提到的“五方”概念中的“中”为基点的,也就是以人们生活的地球为中心参照物,对分布于四方空间中日月星辰的运行规律的把握。观测过程中,人们除了能够直观感受到的方位、颜色、明亮及形状的变化和体感温度的变化之外,还可以察觉到自然万物呈现出的生发衰亡的过程之象。笔者认为“农事之时”具有客观必然性,即“不失其时”,这也与“敬授民时”的历法制定的初衷耦合,农时按四时阴阳历法行事,主要取决于天地阴阳之气的变化。“农时”以农作物等自然事物的生长规律为依据,结合四时阴阳历法的时令和天地阴阳之气的运行规律,将“农时”精确推定和概括为“农时五气”,即“五运”。“五运”的抽象概括是阴阳之气在四时五方时空和农事农时等自然现象中的动态消长过程。
在阴阳、五行、象数思维融合下的“农时五气”的五行,何以成为“木、火、土、金、水”?追溯五行起源,大致有以下几种争论,“五材源说”本于朴素唯物的五元素宇宙生成论,“五星源说”本于五星的运行规律,“五方源说”本于“四方”及“四方风”的滥觞而演变而来的“五方”之“五”的崇拜[13]。这些争论虽有偏颇,但绝非空穴来风,自古以来五行的著书立说皆有不同立场,在现行“五行”观念中仍占据一席之地,对民间五行概念的理解具有很大影响,其思想内涵和逻辑亦有自洽性,综合观之有可取之处。“五运”之五行,主要是对日月运行的“阴阳消息”转化之象的抽象概括。《尚书·洪范》记载:“五行:一曰水,二曰火,三曰木,四曰金,五曰土。水曰润下,火曰炎上,木曰曲直,金曰从革,土爰稼穑。润下作咸,炎上作苦,曲直作酸,从革作辛,稼穑作甘。”[3]146从自然事物中抽取具有普适性的物象继而针对物象的特性进行抽象归纳,概括成为与四时阴阳合化之气相匹配的“象数”。谭春雨在五行体系构建逻辑探析中亦运用阴阳合化之气的时空特点与“木火土金水”的五行特征对“少阳春木”“太阳夏火”“少阴金秋”“太阴水寒”和“至阴土气”进行了阐述[14]。阴阳、五行、象数在人们认识领域中共同担负着构建五行象数思维的使命,无阴阳无以成象出数显五行,阴阳、五行、象数是在五方四时时空思维观照下的阴阳之气的合化和转化的呈现和抽象。
三、数理逻辑:卜筮之法的推演根据
卜筮之法是先人生活中占卜吉凶之法,又稱为“龟卜”和“筮法”。“龟卜”是以火灼钻有一些符号的龟甲或兽骨等,以观其受热崩裂的纹路为推测所卜之事,即“观象生意”。“筮法”根据其筮占的工具不同也分为蓍草筮、竹筮、铜钱筮、时间筮等多种,主要通过以自然之象抽象出来的“数理”进行推算演绎来占卜吉凶,如《周易》记载的“大衍之数”。《左传·僖公十五年》中云“龟,象也;筮,数也。物生而后又其象,象而后有滋,滋而后又数。”[5]235无论是“龟卜”还是“筮法”虽为古老的卜筮之法,但其蕴含着“象数”思维的展开和运用,“龟卜”之“象”与“筮法”之“数”都无法独立直接应用于人事,“象”和“数”需要结合阴阳、五行、象数思维视域内的生活经验进行数理逻辑推演,才能发挥其“神以知来,知以藏往”的神明义理。
《周易·系辞上》云“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有九。分而为二以象两,挂一象三,揲之以四以象四时,归寄于扐以象闰;五岁再闰,故再扐而后挂。天数五,地数五。”[4]583其中既包含天地人“三才”和“四时”的时空抽象,又象征着阴阳、五行的变化之道。河图之数:天一生水,地六成之。地二生火,天七成之。天三生木,地八成之。地四生金,天九成之。天五生土,地十成之。故曰:一与六共宗而居北,二与七为朋而居南,三与八同道而居东,四与九为友而居西,五与十相守而守中[15]12。河图之数以“一、二、三、四、五”为生数,五居中央,“一、二、三、四、五”与“五”相合衍生成数“六、七、八、九、十”。以阴阳奇偶之数理逻辑与四时五方相合,继而推演出了“四时五方五行”的五行象数体系。东汉扬雄《太玄》记载:“三八为木,为东方,为春;四九为金,为西方,为秋;二七为火,为南方,为夏;一六为水,为北方,为冬;五五为土,为中央。”洛书之数:戴九履一,左三右七,二四为肩,六八为足,五居中心[15]15。洛书之数以各数、各方的阴阳属性,布局于“四正、四维”的九宫,“错综其数”横纵皆为“十五”,正呈现出以十五为直径的“圆出于方”。综上可知,大衍之数以数呈象而衍义,《河图》《洛书》③则是以时空方位与象数中蕴含的“阴阳之义”为转换依据。从体用视域审视,数为象之体,数即是构建象的内在逻辑;象为数之用,象即是抽象数字变化的现象呈现。
《周易系辞上》曰:“是故《易》有太极,是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县象著明莫大乎日月。”[4]595“八卦相荡”本于阴阳消息之理,“八卦定吉凶”便是阴阳、五行、象数错综的综合运用。数之成立本于对“象”的抽象把握和概括,进一步通“叁伍以变,错综其数”之变,遂“定天下之象”。卜筮之数成立源于“天尊地卑,乾坤定矣”的宇宙观和日月交替的阴阳时空观,以其中的“变化之道”为逻辑推演进路,以致将天地之阴阳、五行、象数与人事变化匹配,得以发挥其“民咸用之谓神”的精妙。陶磊曾论述“日为太阳,月为月亮,星指二十八宿,日月之会谓之辰,日月星辰构成了古代历法的核心,它们的周期运行是计量时间最基本的依据。十日十二辰的配合使用,是古人计量时日的最基本的手段。在古代占时数术中,十日十二辰则是预测吉凶的基本依据。”[16]周仰贤亦曾论述到“大传中诸多精辟论断,乃易之精髓,此皆由而产生,筮即数,数即科学。先有数,后又象,数与象不可分割,有象就有数,有数必有其象,有象数,才有其义理”[15]1,其中亦阐明象与数以及“义理”的关系,但笔者不认同其“先有数,后有象”的论断,“象”中蕴含“数”的逻辑,不可以数为象之根本,数也是象的抽象反映,究其根本,在于日月阴阳的交合而“在天成象,在地成形”。
结语
阴阳、五行、象数是传统文化的精髓,是中国古代自然哲学的基石,是中华文化博大精深的承载根基。在现代文化生活中仍存在“玄而又玄”的蒙蔽状态,依然被社会民众所偏爱或误解。阴阳、五行、象数思维体系的“探赜索隐,钩深致远”之处,不绝于本身,而在于传统文化运用阴阳之变来“极其数,定其象,通天下之故”,以阴阳概念为桥梁贯通于“天命”与“人事”,利用阴阳时空观、阴阳奇偶性融合了五行思维和象数思维,使得阴阳、五行、象数文化自成体系,在历史文化长河中奔腾不息。澄清和解构阴阳、五行、象数三者之间的关系,从自然哲学层面给予了阴阳、五行、象数思想文化体系一个“宇宙本体”的理论根基;于社会文化层面,将阴阳、五行、象数思维和民事活动、政治活动融合和勾连起来,也为民事、政事的社会制度找到了自然节制的依据。
注释:
①方以智(1611—1671):明代思想家、哲学家、科学家,系明末四公子(复社四公子、金陵四公子)之一。家学渊源,博采众长,主张中西合璧,儒、释、道三教归一。一生著述400余万言,多有散佚,存世作品数十种,内容所及文、史、哲、地、医药、物理。
②璇玑:璇玑,天文词汇,指北斗前四星。
③《河图》:是中国古代流传下来的神秘图案,这个神秘图案源于天上星宿,蕴含了深奥的宇宙星象密码,被誉为“宇宙魔方”。“河图”的这个“河”,指的是“星河”。星河,银河、宇宙也,寓意极多极广,玄妙无穷,深奥无尽。《洛书》:是远古文明的产物,是一种关于天地空间變化脉络图案。它是以黑点与白点为基本要素,以一定方式构成若干不同组合,并整体上排列成矩阵的图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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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杨群(1988—),男,汉族,山东泰安人,单位为昆明理工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研究方向为中国哲学儒家哲学。
(责任编辑:赵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