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区共同体建构视域下的民族文化传播*
——成都藏族社区民间舞蹈的存在与发展
2023-06-13格林郎杰西南民族大学
格林郎杰 (西南民族大学)
成都,是古代“茶马古道”必经之地、进出西藏的重要门户城市,位于西藏东部,紧邻四川西部阿坝藏族羌族自治州和甘孜藏族自治州,是中国西南著名的“天府之都”。
数百年来,汉族藏族的商业往来使成都孕育出了藏文化的萌芽,藏族聚居区的形成、变化、发展更是数年来汉藏文化碰撞和交融的结果。远观世界各大城市鲜有移民区和民族聚居区的存在,像的“唐人街”、北京的“牛街”、成都的“武侯祠”等都经历了人群迁移、文化交流、社区凝聚而形成。随着城镇化的发展,城市空间内的民间舞蹈开始涌现,跟原生场域民间舞蹈一样,社区民间舞蹈同样秉承着社区理念,并以城市人文、民族气质等为审美基础多元发展。本文尝试从民族、社区和城市这三者之间的关系,从人类学、社会学、艺术学等多视角探讨成都藏族社区民间舞蹈的发展与价值,研究社区共同体建构视域下,民族文化传播的文化效应和社会效应。
一、认同与归属:城市空间中社区意识的衍生
“社区”一词并不是在中国出现的。在19 世纪末,德国的社会学家斐迪南·滕尼斯在他的著作《社区与社会》(Community and Society)中开始引用“community”作为社会学的研究内容。当费孝通先生在研读《社区与社会》时提出将“community”译为“社区”,这才开始在中国出现并作为社会学的通用术语进行使用。“社区指的是具有某种互动关系的和共同文化维系力的,在一定领域内相互关联的人群形成的共同体及其活动区域”。所以,如果当居民之间能够形成共同的意识,那么社区就确实存在,即社区意识。当人们在社会环境中能够感到团结,就使得社区的概念已经从地理空间的指向转变为一个实在的集体,这种社区的概念我们就可以进一步理解为归属感。“藏族社区民间舞蹈”通过藏族群体在城市中建构归属感,形成了具有文化符号的民族社区共同体,藏族民间舞蹈也随着社区的形成有所演变和发展。
(一)群体迁移形成的民族社区
1978 年以来,随着城市化进程不断加快,城镇居民剧增,大批的少数民族迁入城市定居、经商、务工、求学等,逐渐形成了聚居区,推动了城市繁荣与经济发展。
同时,他们也带来各民族特有的文化,进而形成了城市中具有民族特色的街区,为城市注入了新的活力,促进了城市的多元化发展。如成都武侯祠就是在城市空间中形成的一个藏族社区,被人们称为“成都八廓街”,群体的迁移、人员的流动、社会的实践和民族性的象征将其中的城市空间转化为与具有藏族文化特色的社区,成为成都地图上一个重要的聚焦点。
思想家亨利·列斐伏尔提出:“城市空间的本质是物质领域、精神领域和社会领域的统一。”因此位于城市空间中的藏族社区既是容纳百姓生活的载体,又寄托着人们的心灵,寄托着人们的情感。成都藏族社区在不断的发展过程中已经形成了具有民族文化的独特街区,藏族人民也在不断迁入的过程中产生了文化认同感。
在藏族人民的心目中,民族与地方两者之间有着强烈的对应关系,这种空间形成的过程,“community”一词已不再是指个人在某一个地理环境中的停滞,而是指一个人在不同的环境、不同群体中的行为建构,这种方式就是“寻找自己”,藏族人民通过这样的行为建构来营造,并通过社会资本维系着对此地的归属感。
(二)民间舞蹈中的社区意识
在中国舞蹈发展进程中,“社区舞蹈”不是一个新的事物,而是来自西方的一个新概念“Community Dance”,各学者也在中国舞蹈学研究中对“社区舞蹈”概念的界定存在着诸多争议。在中国的社会学语境中,参照费孝通先生对“社区”的翻译和使用,“Community Dance”可以被表述为“社区舞蹈”,尽管“社区舞蹈”借鉴的是西方社会学的研究理念,但类似的社区舞蹈意识在中国传统的民间舞蹈中确实可以窥见一斑的。
藏族丰富的民间舞蹈在藏族文化中占据了很重要的地位,像锅庄、弦子、踢踏等载歌载舞的舞蹈样式十分丰富,人们在群体歌舞当中释放情感和维系关系,促进了民族凝聚力和文化归属感的生成,隐藏在歌舞背后的是藏族人民的社区意识。“社区舞蹈”的核心必然是“社区”,而笔者认为在这社区舞蹈中主要是指在一定地域、范围内,更多强调其表现形式。本文以“锅庄”为主要研究对象,“卓”即“锅庄”,流传于各个藏族地区,是藏族民间喜闻乐见的自娱性群体歌舞,舞时男女围成圆圈,顺时针旋转载歌载舞,不同的藏族地区的锅庄具有不同地域特色,风格迥异。成都藏族社区民间舞蹈是随着城市建设发展起来的,是以社区为基础,群众自发的舞蹈活动,是一种藏族文化语境下的社区舞蹈现象。据悉,在成都罗马假日广场、浆洗街、锦外中心以及西南民族大学等地日常都会组织“锅庄”活动,参与的人群大多都是在成都工作、生活、学习的藏族人民。成都藏族社区民间舞蹈在继承了藏族传统民间舞蹈的基础上,通过城市文化融合和群体身份认同,最终形成具有城市文化符号特点的群体性的舞蹈。在研究藏族社区民间舞蹈的存在和发展过程中,对比藏族社区民间舞蹈在原生场域与城市场域之间的异同可以发现,民族意识往往是伴随着民间舞蹈的不同场域中产生的,人们在舞蹈的过程中会聚集起民族意识的共情,在跳舞的过程中促进民族的凝聚力。
二、求同与存异:时代变迁中的藏族社区民间舞蹈的嬗变
随着城市化进程的加快,大量的少数民族迁入城市之中,传统民间舞蹈的生存空间和社区意识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由原来相对受限制的原生社会空间转向了更加开放、更加包容的城市社会空间,原本的地域限制和族群之间的界限变得更加模糊,传统舞蹈的生存空间和社区意识也会随之改变。社区包含了具体和抽象的概念,前者指的是“空间”,后者则为形而上的“意识”,那么无论是传统的原生社区,还是多元的城市社区,抽象“意识”的力量更加强大,这是附属在群体意识之中的。传统民间舞蹈在超越地理空间上更加关注人们的情感关系,在社区意识中建立起族群间的认同感。随着社会不断地变化发展,藏族社区民间舞蹈呈现出“异域同生”的景观,在开放包容的语境中再塑具有代表性的城市文化符号。
(一)“异域同生”的藏族社区民间舞蹈
前文提到“社区指的是具有某种互动关系的和共同文化维系力的,在一定领域内相互关联的人群形成的共同体及其活动区域”。在此提出的“异域同生”的概念,是对比藏族社区民间舞蹈在藏族地区和都市空间的异同,着重探讨民族文化在城市空间的存续,以及对城市发展的重要作用。在西藏、四川、青海、甘肃、云南等藏族聚居区,以藏族群体形成的社区都有藏族民间舞蹈的存在,在原生场域中以地理空间聚集为基础,开展自娱自乐、表演等群体活动,经过世代传承的民族意识、审美观念、人文思想等,都会在舞蹈这种形式或直接或间接地体现出来。调研中,成都参与“锅庄”活动的群众均认为藏族地区和都市空间的“锅庄”是不同的,格桑曲吉表示“在青海老家那边就是只跳我们安多的锅庄,但在成都的锅庄中我们能接触到三大藏族地区的锅庄”。可以看出在时代嬗变中,藏族传统民间舞蹈在不同的时空中,有着相同的实践主题,依照相同的语言方式,相同的样态被表现出来,呈现出藏族社区民间舞蹈“异域同生”的景观。成都藏族社区民间舞蹈承载的不仅是社区空间汇集的群体活动,更是藏族人民迁移到城市空间的民族意识凝聚和认同。
(二)开放包容中推动文化共享
卡西尔认为“艺术可以被定义为一种符号语言”。作为传播信息的载体,符号通过符号来认识和改造自然世界,推动人类文明发展,与人类社会的活动密切相关。城市是人类文明发展的标志和象征,而存在于城市空间的藏族社区民间舞蹈是城市文化的体现,也是一种象征语言的生存、发展和变化,是人们在城市中创造的物质财富和精神财富的总和。藏族社区的形成为成都增添了一抹浓厚的民族色彩,其民族文化的落地生根也为城市文化共享提供了不一样的内生活力,成都不少锅庄舞团队对传统藏族民间舞蹈进行了整合与创新,不仅将安多、康巴、卫藏三大地区的锅庄舞进行整合,更是加入了动感、潮流的音乐元素,使更多的年轻人能够更快更好地接受传统民族文化。可见,成都藏族社区民间舞蹈在原有民族文化保护与挖掘的基础上,通过融合与创新使原本的原生文化符号转化为一种传播符号的过程,达到文化的共享。这种过程已经不是一种静止、固有的历史文物,而是将历史与现实紧密相连的、承上启下的文化纽带。
成都藏族社区民间舞蹈的产生和存续,是百年传承和延续的文化符号,而这些文化融入城市活力,转化为城市文化符号的一部分,其民族文化的传播是城市文化多元发展的必要途径,在城市繁荣发展中扮演着重要的角色,因此,成都藏族社区民间舞蹈的产生和存续,将成为城市文化符号的一部分。
三、价值与向度:从艺术形式转向人文价值
斐迪南·滕尼斯在《Community and society》中对社区和社会进行了概念的解释和区分,他认为社区“is not society”(不是社会),相对于社会而言,社区更强调“以人为本”。在斐迪南·滕尼斯看来,社区是一种以自然情感为基础,成员之间相互认同、有很强凝聚力的成员间互动、互助、充满人情味的社会团体。
藏族民间舞蹈作为藏族文化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是精神文明和物质文明相互促进、相互融合的结晶,是人文精神的艺术表达,也是人文价值的实现。人文价值的实现方式有两种,一种是“外化的自我内在价值的实现”,另一种是“认同和印证他人内在价值”,即个人价值和社会价值在人文意义上的体现。进入新时代后,藏族传统民间舞蹈随着生态的改变发生缓慢的变迁,这是传统文化不可逆转的过程。从团体到个人,从艺术到文化,从审美到人文,在长期的发展过程中,成都藏族社区民间舞蹈在其存在、发展和传播过程中,具有一定的个人价值和社会价值。
(一)个人价值:在血脉与根基中维系民族情感
由于藏族地域辽阔,生态环境多样,加之与周边其他民族长期交往,因此,在不同地域间,藏族民间舞蹈存在一定差异的同时,又具有同一性。藏族民间舞蹈伴随着民族的形成发展而成为人们日常生活中不可或缺的内容,是藏族悠久的历史文化传承和沿袭的物质文明和体现。成都藏族社区民间舞蹈可以说是新时代传统文化在都市空间中的衍生之物,但这里的“锅庄”不同于原生场域的是,已经不仅仅是地理空间上社区人群的群体舞蹈,而是将来自不同地方藏族人民进行民族情感凝聚与认同的一种形式。在调研中我们了解到,很多人都认为锅庄舞在城市空间中比原生场域的锅庄舞更复杂、更多元,在城市中能与不同地域的同族共舞,对藏族群众来说是一件很有凝聚感的事情,既能领略到不同地域的风采,又能促进地区间的文化交流。像这样的集体性反映了藏族社区舞蹈文化的整体意识,是生生不息、代代延续的藏族舞蹈文化的内在动力,也体现了藏族人民唤起人们对民族共同记忆、情感体验和认同标识、增强对民族共同体同感和归属感的价值取向。
(二)社会价值:在异文化圈的中推动文化认同
从符号学角度,文化指的是国家或民族所创造的,并且群体能够共同认可和使用的代表性符号。想要达到城市文化认同首先要进行文化符号认同,它体现群众对所处城市文化的接受,进而将这种温暖认同延伸到观念乃至理想等更深的社会层面。依托城市多元包容的特点,为成都打造具有民族风采的城市文化,成为提升城市文化软实力、推动民族文化传播与发展的推手,成都藏族社区民间舞承载着藏族社区人文精神的文化价值。人民群众对精神生活的需求也随着生活水平的不断提高,文化资源共享的潮流不断增强。作为群众喜闻乐见的一种艺术形式,藏族社区民间舞蹈已成为城市文化中一种重要的审美形式,为越来越多的居民所接受。据悉,参加成都锅庄舞活动的不仅有藏族人民,还有被锅庄舞魅力吸引而来的爱好者们,他们表示在参加锅庄舞活动时感觉到轻松和愉快。在人们手舞足蹈、抒发内心情感、深入审美、彰显性情品格的同时,成都藏族社区民间舞成为一种娱乐健身的艺术活动,将民族文化带入不同的文化圈进行传播,使城市文化更具多样性。成都藏族社区民间舞蹈将推动经济建设、社会稳定、人民安居乐业、促进中华民族共同体建设、形成“和美与共、世界大同”的和谐社会环境和营造良好社会氛围的文化力量。
四、集体与互动: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
文化是在流动中开放,如果一个民族不与世隔绝,造成文化阻隔,那么民族之间的文化交流是必然会发生的。我们可以回顾一下“community”的另一个翻译——“共同体”。费孝通先生之前提出“多元一体”的概念在学界被广泛地接受与使用,其中“一体”指的是中华民族的实体,“多元”则指是多文化的各民族实体,成都藏族社区作为其中一个民族单元在城市发展中推动了中华民族一体的民族认同,它表现在藏族社区民间舞蹈以情感维系的方式,在发挥民族艺术感染力和价值导向力的同时,引导人们欣赏民族艺术,从而增强人们对中华民族共同体的情感认同。
民族文化符号在城市空间的传播下承载着时空价值,即构建不同文化的共同体意识,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时代的发展呼唤新的精神需求,这就决定了文化的传承与传播不能局限于原生场域的范畴,民族文化需要有现代性的转换能力,才能在新的条件下得以延续,而这种转换要建立在“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基础上,藏族社区民间舞蹈也只有在这种背景下才能更好地进行现代性的改造与发展,它承载着藏民族的集体记忆,对构建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具有根本性的意义和价值,使中华民族具有共同的文化根脉,能够创新出中华民族的向心力。
五、结语
“文化强国”的提出与发展,在为我们传统文化的传承与发扬起到积极作用与意义的同时,也为我们的民族民间舞蹈提供了新的机遇与空间。随着时代的不断变化,人们已经不再停留于以前的物质文明,而是更加重视精神领域的建设,在生活方式、思维方式、价值理念等方面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舞蹈本是一种特殊的文化现象,藏族民间舞蹈则像是一部活的历史,它以深厚的历史积淀、生动的文化形态、显著的地域特色在城市扎根成长,在社区共同体构建下推动民族文化传播,形成一股文化力量,为经济建设、社会稳定、人民安居乐业营造良好的社会氛围,在社会发展、城市包容、文化多元的环境中形成了城市特有的民族文化和人文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