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媒体非虚构写作的去性别化叙事研究
2023-06-12施安宁静
施安宁静
内容摘要:随着新媒体时代的到来,作为新兴写作方式的非虚构迎来了迅猛的生长发展期,也发生了一定的转向,呈现出新的特征。从符号叙事学理论角度入手,当我们提取新媒体非虚构写作中构成符号的增减并研究其产生的叙事效果时,能够透过故事表层发现隐藏其中的一些变化,如“去性别化叙事”。这一叙事特点在一定程度上放弃了对鲜明性别意识的追求,转而从更广阔的群体意识中去探索个体客观真实的生活及思考,实际上是对个体真实生存状态的还原。
关键词:新媒体非虚构写作 叙事学 去性别化叙事 新媒体
叙事学于二十世纪初兴起于国外,在其刚刚出现时,叙事学的研究对象仅仅限于已经成熟的文本类型,如小说,影视。但随着时代的发展,不同种类的文本出现,传统叙事学已经不能应对,这时,便出现了叙事学的转向。[1]在数字化时代出现的“叙事转向”中,文化的各种形态都被划入了“叙事”的范围,其中,也包括“新媒体非虚构写作”这一新兴写作模式。从这一理论视角来看,随着新媒体的不断发展,“新媒体非虚构写作”也呈现出一定的叙事转向。
一.叙事与非虚构写作的双重转向
自非虚构写作出现以来,对于其范围和边界的定义便一直处于模糊的状态中。传统意义的非虚构写作,往往在散文与报告文学之间徘徊。随着其自身的发展,又出现了“非虚构小说”“非虚构剧本”“非虚构诗歌”等等文体。另一方面,它又是与“虚构”相对的一种文学类型,在这样的比对下,非虚构的界定就集中在了个体、真实、介入、质疑、细节、想象、审美这样几个关键词上。[2]传统的非虚构写作和传播仍然依托传统媒体,如报纸、杂志等。其创作者也仅仅限于专业作者或记者,这就决定了非虚构写作对“宏大叙事”的追求。后来,随着新媒体技术的不断革新,非虚构写作开始逐渐转战公众号、微博等新技术媒体平台。传播媒介的转变使得非虚构创作者群体下移,创作者由专业作家扩充为普通群众,逐渐平民化,从小众走向全民参与。创作群体的下移使得越来越多的普通人能够握笔,通过丰富的创作形式如文字、影像、或纪录片进行非虚构创作,并且以新媒体为平台发布,“人间the Livings”、“谷雨实验室-腾讯新闻”、“真实故事计划”等公众号,逐渐成为这一领域颇具影响力的新媒体平台[3],通过聚焦普通人的生活和大众化的创作推动着非虚构写作的发展,一定程度上由传统非虚构写作的宏大视野,转向一种更加微观、底层的叙事。新媒体所带来的其他特性,如接收的碎片化、形式的多样化(视频、图片的插入),在感官上超出了传统非虚构写作带来的阅读体验。
新的创作模式和创作特色也在召唤新的研究理论。针对新媒体非虚构写作的特点,叙事学尤其是“符号叙事学”为我们提供了一种新的理论视野。在叙事学发展的背景下,传统的叙事学衍生出了多种形态,如“跨媒介叙事学”“交流叙事学”“广义叙事学”“符号叙事学”等[1],其中,“符号叙事学”产生了较大影响。在“符号叙事学”中,符号是携带意义的感知,而意义也必须通过符号来传递,符号通过组合成文本表意,这种组合即为文本。因此,找出究竟是哪些符号组成了文本,分析符号的增减会对文本叙事产生哪些影响,成为符号叙事学的主要关注内容。用这一理论来观照新媒体非虚构写作,我们会发现一些隐藏在故事表层之下的符号,如“去性别化叙事”——由于新媒体非虚构的创作者身份较为多元,他们在写作时往往会下意识地呈现出自己身处工作、家庭、社会中的复杂状态,从而遮蔽了某种专业写作者常年沉淀下来的鲜明性别意识。
二.符号叙事学下的性别符号去留
在符号叙事学理论视域中,符号即为携带意义的感知,在传统批评视阈下,性别一直是一个重要符号,该符号能够体现在作者的创作意识以及其意识之外的文本客观呈现上,而在进行相关批评时,应着重找出文本中体现性别意识的叙事或性别意识缺失的叙事,但在研究中,当我们强调符号的增加时,还能够发现在“体现”与“缺失”中的一种持平,可称其為“去性别化叙事”。
所谓“去性别化叙事”,即在叙事中,既不强调一种鲜明的性别意识,又不存在主观忽略所导致的性别意识的缺失,而是在叙事时,以一种更大的群体意识将其囊括,从而达到持平。
我们研究的去性别化叙事的文本,取自于新媒体公众号上出现的文本,将大量的文本划分时间区间后,便把研究对象集中在了2020年1月25日至2020年5月7日在“谷雨实验室-腾讯新闻”公众号发布40篇的文章上,并对其相关背景进行了调查。[4]
2020年1月25日至2020年5月7日,是新冠肺炎疫情首次爆发的时间,也是人们首次面对这种新型疾病的时间,1月至5月,正好是武汉疫情结束的周期,在此期间,各公众号发布大量非虚构创作,创作者也从以往的专业新媒体创作者转移到了普通群众。在这一特殊境况下,对于普通人来说,最大的变化就是家庭分工的变化或者部分分工的失效。当长期的居家隔离开始,一个家庭中负责外出活动获得经济来源的那一部分突然失去其作用,而在家庭中也许并没有空缺的位置留出,这个空缺的位置可以是离家工作多年的儿女,或者在外工作的丈夫或妻子,当外向一条路被切断,他们在转身回来时,就显得格外拥挤。面对这样的情况,有的家庭选择自觉的身份转换。归来的人自觉肩负起从前扛在一位成员身上的家庭使命,也有的家庭因为无法做出选择。而产生了新的矛盾。在这样的传统社会分工被打乱的语境下,女性与男性的传统社会身份也被模糊,边缘被打破,所有的叙事都不约而同地暂时放弃了以往叙事中的性别符号,关注点发生转移。
如在《在家办公半个月后,我发现自己其实离不开公司》中,有在家庭的放松状态下始终找不到状态和灵感的广告工作者,也有人面对着居家办公后工作时间被无限延长后产生了辞职的念头,在去性别化的叙述下,我们所看到的职场女性面临的难题在女性亲历者眼中,更多地集中在工作压力本身,如无节制的工作时长、工作任务的难以完成、以及与同事的交际问题,而不是一直被人们所强调的职场性别歧视等带有明显性别特征的经验。可以说,这种女性视角所呈现出的女性形象,达到了某种“去性别化”的叙述效果,让读者忽略了主体的性别,而关注其本身的身份:职场工作者。
除了职场工作者,这一时期的新媒体非虚构文章在母亲形象的书写上也做到了一种去性别化的表达。在父母同时出现的文本中,作者对女性角色的书写不再强调“女主内”的传统“牺牲”和刻意表达女性的独立,而是让人们能够逐渐忽略“母亲”在父母这一角色中的特殊性,转而将其视为和“父亲”一样的家长,“母职惩罚”在父职就位中被除去。例如,在《被突然延期开学击中的父母》中,面对同样的“带娃”问题,母亲并没有显现出怎样的高明于父亲,而父亲对于子女教育也并没有怎样笨拙。“北京街头大雪纷飞,一位爸爸在雪中骑着自行车载着小朋友赶路”,父亲老张得出“你必须不停地消耗她,不停地消耗她”的带娃经验。对于孩子,母亲的焦虑父亲也同样具有,而对于一切行为,“去性别化”叙事拒绝评判,将家长的责任当作社会家庭生活的一个部分而不是“付出”和贡献。
在传统的性别叙事中,男性叙事与女性叙事中的不同性别形象都有其特征,如男性叙事话语体系中最显著的“天使——荡妇”女性形象,和女性叙事中着力打破传统男性叙事期待的具有女性意识的女性形象等。而去性别化叙事,将女性从“特殊群体”中拉了出来,在塑造女性形象时跨过性别,直击主体本身,其实就是以平视的视角来看待女性。“女性形象”的重点不再在于性别,而是和男性一样站在了与之相同的位置——社会角色的组成部分之一。在文本中,女性叙事者的选择可以说是从另一个角度塑造了多种女性形象,展现特定时期下的女性群像。
与“性别化”的女性叙事不同,新媒体非虚构创作中的“去性别化”在继承传统女性视角中对于内心细微情感变化的关注的同时,也将更多视线转向对外界的观察和体悟,对生活作出真实的还原。文章《出了一趟差后,我发现自己无处安放的肉身》完整地还原了作者方也在出差返京后由于自家胡同不具备居家隔离条件而四处辗转的故事,文本中有很多细节,如北京的“清风拂面、满目翠绿”的春景,出租车分割前后排的塑料膜与通向副驾驶座空调出风口的“烟囱”,再到隔离酒店阳台上插着的一排“晃得假模假式”的假竹子……流落在外无处落脚的作者,在牵挂着家里无人喂养的宠物的同时,面对精神的高度紧张与恐慌突然想到“更可怕的是,我意识到,人这样独自面对苦涩世界的状态可能持续一生。这比任何琐碎之事都更能击垮我”。这是从当下的窘迫处境上升到哲理性的思考,是对内心经验的探求。但她排除了以往“独特”的“女性经验”,跨过性别开始了对人存在的思考。在文章结尾,作者写道:“我像个AI,从床头柜上取下手机,解锁,寻找同类存在的证据。但同类被压制成一串串字符,在屏幕上发光。我被隔离在小房间里,也被简化为一串带着风险的数据。我越加怀疑自己是个AI——虽然我知道那只是我在黑暗中不可抑制地胡思乱想,一会太阳就会照常升起。”这是主体在感性状态下对存在的理性思考,作者用文学化语言的表达将那一刻的真实感受记录下来。在这篇文章的评论区,“矫情”是几度出现的反馈,但更多的是来自讀者的共情,认为“记录下一切总是有意义的”。由此可见,“去性别化”并不是放弃女性叙事的优势,相反,是跨过性别后打破了女性视角这一单一渠道,更加客观地记录和写作。
三.去性别化叙事下的新媒体非虚构写作
基于以上两点叙事特征的表现,我们也可以概括出去性别化叙事所呈现出的叙事效果:文本中采用的视角在“去性别化叙事”的作用下已经基本隐去叙事者的性别,在多数文本中,叙事者的选择一般集中于自然而然的叙事者,首先就将叙事主体隐藏了起来。在“去性别化”叙事中,自然而然的叙事者反而能够带动读者的目光(包括批评研究者)的目光放至“人”本身,这对于包括非虚构写作在内的现实主义创作来说,在情感的传递和事实的还原与接受上都有一定益处。
与新冠肺炎疫情相关的非虚构创作,其本质是为了记录阶段性的社会状态与人的生存状态,女性问题在该背景下成为了社会问题的一个部分。如果说“性别化”写作是对女性问题的聚焦,那么“去性别化”写作则是将关注点从问题转移到了解决方法。相比之下,它更宏观,更全面,是女性问题发展的下一个阶段。
另外,从其载体新媒体来看,非虚构文本创作在面对新媒体信息流的种种特征时,也将其自身的特点进行融入。如非虚构创作的平民化决定其创作主体和接受对象的下移,成为了文学创作中私人领域与公共领域的交叉点,在新冠肺炎疫情期间充分发挥了其优势特征,全面而真实地记录了个体与社会共同的生存状态,用全方位、多领域的关注为这段历史留下了深刻一笔。
同时,新媒体的交互性也强化了创作者与接受者之间的深度链接。在创作过程中,基于新媒体接受者构成的广泛性,创作者在追求非虚构创作在场感和介入性时,势必要进行性别剥离,真实、完全地从“人”的角度出发,还原和叙述事实,而这种创作性别的剥离,体现在文本中也就成为了我们所关注的“去性别化”叙事。
总体来看,“去性别化”写作悬置了性别经验,从女性主义批评的角度来看的确导致了研究一定程度上的失焦,让过去批评过程中易于捕捉的性别特征不再手到擒来;但“去性别化叙事”并非让人们转移对女性意识的关注,相反,这种写作是将对于个体的性别关注上升到了社会层面。这样的上升和转化,是通过隐藏性别符号获得的。
参考文献
[1]赵毅衡.从小说叙事学到符号叙事学[J].河北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21,44(5):68-74.
[2]陈剑晖.“非虚构写作”概念之辨及相关问题[J].中国当代文学研究,2021(5).
[3]郑梦琛.非虚构写作平台内容生产研究——基于新冠肺炎疫情期间的考察[J].新闻研究导刊,2020,14:186-187.
[4]连博.新闻领域的非虚构写作实践研究——以腾讯新闻“谷雨”为例[J].新闻研究导刊,2020,12:44-45.
基金项目:本文为江汉大学2020年度大学生重点学术科技项目“新冠肺炎疫情期间的新媒体非虚构写作研究”(项目编号:2020zd032)成果。
(作者单位:江汉大学人文学院。指导教师:张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