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法兰克福学派对卢卡奇的物化理论发展
2023-06-11李纪元
李纪元
摘 要:卢卡奇在《历史与阶段意识》中提出“物化”理论,并为法蘭克福学派进一步发展。本文以马克思主义的“异化”理论为基础、以西方马克思主义卢卡奇“物化”理论作为核心框架,对法兰克福学派的“物化”理论进行了系统的归纳整理,并以此为主线阐述了法兰克福学派对资本主义社会的物化理论的内在承接、逻辑关联和发展脉络,从而在发展史层面对西方马克思主义物化理论进行较为系统的探究和分析。
关键词:法兰克福学派 卢卡奇 物化 资本主义
在西方马克思主义学说的视野中,卢卡奇的“物化”理论[1]是从“异化”理论开始的。卢卡奇在马克思的“商品拜物教”观点中寻找“物化”的基本依据,从而开始了对资本主义社会物化的彻底批判。霍克海默、阿多诺等人从实证批判的角度向卢卡奇的物化思想发起了挑战,并运用法西斯思想和文化的“支配”论来证明,资本主义的“物化”已经从劳动领域扩展到了政治和文化领域。马尔库塞从一种单一的社会主体意识发展状况出发,对一个已被实用主义侵蚀的工业化社会进行了批判。哈贝马斯不但超越了霍克海默、阿多诺的“商品经济”观念,也揭露了资产阶级的“工具化”过程。霍耐特是新一代法兰克福学派的代表,他在认同与中立性的客体性的关系中,建立了“物化”的概念,并由此得出了“物化”的深层界定。纵观整个西方马克思的物化主义批判过程,相关学者不仅揭露了资本主义的全部实相,而且还表现出了其对个体相关的人类生存状况的担忧,以及对整个社会领域的批判,对当今人类社会发展产生了多元启示。
一、卢卡奇对“资本论”的全面诠释
卢卡奇是西方马克思主义的重要创始人之一。他从马克思的《政治经济学批判》《资本论》等诸多经济学著作入手,将马克思的“商品拜物教”与马克斯·韦伯的“合理性”[2]相结合,从而在《历史与阶级意识》一书中提出了“实体论”。卢卡奇的“物化”学说是他的早期哲学思想中最杰出的理论成果。“资本”在其自身含义上,就已经具有了为生产剩余价值提供条件的能力。从“资本的原始积累”发展而来的资本市场的不断扩大,势必导致资本主义社会的不正常发展。这样就产生了物化世界和异化世界所构成的“看不见的”对人的“两极统治”。这种“物化”在生产、政治、意识三个领域中都有所表现,并占有支配的地位,可以说,“人”在社会生活领域失去了主体的位置。卢卡奇在遵循“商品唯物论”的理论时,就从经济基础、上层建筑到思想观念等方面展开了对物化的批评。
生产的物化这一问题,源于马克思关于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的政治经济理论。但是,在以人为主体的商品流通方式中,以产品交换价值为最终目标,使得人与物的关系本末倒置。在资本主义的运作中,生产方式被定为可以计量的“物”,从而将人类的劳动限制在具体劳动的范围内,人类的劳动不仅仅局限于个体的生存和发展,同时也失去了个体的自主性和创造性。这样的生产实践的进程一旦合理化,人类就自然而然地成为一个被制约着的生产物化环节的固定组成部分。在社会化大生产持续发展的大环境中,生产力的全面提高是以生产的自动化为特征的,人是生产中的生产者,应该依靠意识,即自己的聪明才智来进行生产,从而构成一个良性的生产循环,以此稳定住经济基础与上层建筑之间的界限,完成经济基础向上层建筑的延伸。卢卡奇不赞成简单的经济决定论,认为上层建筑是由经济基础决定的,国家是上层建筑的一分子,因而无法逃避“物化”的宿命。资本主义国家的意识形态、政治和法律体系也机械地走向了物化的轨道,资本主义政治体系中的人们失去了主体地位,沦为被权力支配的“工具”。资本主义国家的本质决定了它以资本为中心,会具备更加封闭和绝对的政治化走向,随着资本市场进一步被掌控,政治上也会加强对人的支配。人与人之间的社会联系,由物与物的交易方式所替代。个人在经济政治领域中的物化严重,即“物化主义”程度得到了深化。
二、霍克海默和阿多诺对理性权利的物化批判
从霍克海默出任法兰克福大学社会研究所所长的那一刻起,他就开始为法兰克福学派的物化批判搭建基本的框架。在资本主义高速发展的后期,在经济大萧条和法西斯主义的影响下,法兰克福学派的创始人物霍克海默和阿多诺否定了经济决定论,他们没有选择从经济基础的角度入手,而是直接将视野转移到了上层建筑,把自己的思想与理论融合在一起纳入到对社会的剖析之中,即在意识形态领域进行批判。
从实证主义批判的角度出发,霍克海默、阿多诺等人对卢卡奇的物化思想发起了挑战,并运用法西斯思想控制论和群众文化控制论,论证了从资本主义的生产方式导致的物质化现象在向政治、文化等方面渗透。[3]霍克海默说:“理智的概念愈清晰,认识愈多,人类的思想对文化和个人的立法者——自己的不满(自觉或不自觉)就愈强烈。”他的言下之意是:人类的理智意识愈坚定,对理智的渴望愈强,愈能察觉到资本家的物化的实质。这就是人类的本能。随着人类的理性意识的提高和反抗意识的增强,法西斯主义借助人类的主观性,制造出一种虚假的幻觉,引导人们转变反抗意识的取向,进而形成一股支配民众理性的权力。霍克海默还说:“法西斯已经成功地完成了一个职能转变,它用内部自然的叛逆来达到社会的理性,而这个理性是由内心自然所强烈地抗拒的。在法西斯体制中,理智上升到一个新的境界。在这里,人们不但会对大自然进行镇压,而且还会对大自然进行勒索。所以,它们会从大自然中汲取反抗之力,壮大自己。”德国人民经历过一次战争的惨痛,渴望迅速实现自己的现代化,但法西斯却抓住了人们的欲望,以一种错误的乐观态度把人民的思维束缚在里面:对美好未来的允诺,强化了其独裁思维的基本性质。法西斯把理性的政治权力变成了专制的意识形态。大众文化作为一种新的政治统治手段,它的兴起表明了大众的文化产品具有了资本的特性。从强调交换的价值而忽视其自身的意义,到对文化的高度关注,使其成为一种没有人文意义的普通物品。由于文化商品都是一成不变的,人们对美的欣赏能力也就渐渐丧失,法西斯最终实现了对民众的控制。霍克海默和阿多诺认为,大众在被“流行”操纵的社会中已经丧失了他们自由思考的能力。
三、马尔库塞对社会物化的界定
马尔库塞在《单向度的人——发达工业社会意识形態研究》[4]中,对一个已被物化的工业化社会进行了思想上的批判。从根本上讲,先进的工业化社会形成专制的国家,它导致了单面的发展:专制的国家支配着人们的思维,使人们更加倾向于单层次的发展,最终成为一个单面的人。马尔库塞运用了生存论的方法,强调理性、考察理性,把理性放在了历史发展的过程中。因此,马尔库塞是一个具备历史观的批判者。他的社会批判思想是对卢卡奇的物化批判的延续和发展,并在此基础上对这两个流派的内在理性批判进行了重新审视。
在技术理性之后,马尔库塞相比霍克海默和阿多诺发现了一种更加明显的政治支配趋势,即“科技”[5]。科技被视为一种理性的支配工具,它以一种新的意识形态的方式代替了强硬的传统政治方式。马尔库塞认为,技术的含义具有两种主要的政治意义,即技术的观念本身具有思想上的意义。这不仅仅是技术的运用,也包括技术自身,它是有计划的、科学的、可靠的、谨慎的专制。专制的特定目标与兴趣并非在后来或由外部强加于科技,它们早已经融入技术体系的建设之中。科技是一种历史的和社会性的工程:社会及其支配者依照兴趣想要对人类和其他事物所做的一切,都是在其内部进行的。这种支配“目标”是“物化的”,是技术上的“理性”。而随着科技的不断发展,科技理性将使依靠技术的统治力得到加强,技术合理化将会在一定程度上巩固其对政权的支配作用,从而使其从有形变为无形。因此,科技是一种掌控人心的工具,也是一种非常稳定的控制方式。
马尔库塞从三个角度阐述了技术合理性[6]作为一种思想对先进工业社会的强大和全面的支配地位。第一,技术合理性所导致的意识形态支配也在经济与政治上发生融合,科技发展带来的巨大的财富可以大大地满足人们的物化需求,并且利用这一虚幻的假象获取支配人们的思维,这样才能让资本主义国家专政保持稳定与均衡。第二,技术合理性对思想的深刻冲击,已深入社会生活的各个角落,使人的头脑失去知觉,使之成为必要的心理鸦片,以实现对人类支配的合理性。第三,技术合理性的产生是人类的“异化”。人类的思维转变成一种单面的认同和拥护,并坚决拥护资本主义社会。所以,马尔库塞在针对资本主义的全面物化这一问题上,提出了这样一条重要的方程式:科技的发展=社会财富的增加(GDP的增加)=奴隶制的强化。
四、哈贝马斯重塑生活的物化世界
哈贝马斯是法兰克福学派的第二代领袖,他不仅对社会物化进行了批判,而且对其进行了重新建构,发掘了当代社会的潜能,在物化的社会中寻找自我的更新。“阿多诺的教导给了我很大的信心,”哈贝马斯说,“我有理由相信卢卡奇和科尔什所说的,就像马克斯·韦伯的理性。我要探讨的是,怎样建构一种现代性的学说,一种合理的理性化的现代性学说”。哈贝马斯用现代主义的社会学说来分析当代的社会病态。他从法兰克福学派的社会性批判和黑格尔的近代哲学论述出发,对现代性问题进行了思考。为此,必须打破传统的“主体”的思维模式,并以新的“交际”[7]模式取代“主体的认识”。
哈贝马斯的“生活世界”思想是交际活动理论的重要内容,也是构成社会整合学说的重要因素,它深刻地影响了人与人之间的交往模式。人与人之间的交流联系是建立在“生活世界”之上的,而“生活世界”则是人们彼此了解和认同的象征,它包含了两方面:一是个体的生存空间,二是公共活动空间。哈贝马斯把“生活世界”划分成三个层面:第一,它对人的认知起着重要的作用。第二,是指社会化的合作。第三,个体的社交职能是存在的。这三种不同的语态构成,体现了说话人和听众之间的互动,在他们之间建立了共同可被接纳的行为准则,从而使他们之间产生一种共同的归属,以至于实现社会一体化。哈贝马斯从物化的角度出发,探讨了资本主义的内部矛盾。生存空间是人类进行各种交流活动的场所,而制度则是对社会进行物质生产的一种组织形式,二者融合后的系统具有制度集成与社会一体化的功能。
哈贝马斯的语言伦理思想是对交际理论的一种延伸,它既是交际活动的媒介,又是伦理领域的形式,因此,要想真正实现交际合理化,就必须通过语言的运用来实现。言语伦理是在伦理范畴中传播的一种新形态。哈贝马斯把马克思的“异化”和卢卡奇的“物化”视为“生活中的常规错置”[8],不仅可以避开法兰克福学派“工具理性”的偏颇,而且还能战胜消极的心理。哈贝马斯不但改进了霍克海默与阿多诺的“物化意识形态”,还将人们的日常行为看作是一种工具的理性认识,从而彻底地否认了对“工具理性”的批判。总而言之,哈贝马斯关于近代资本主义社会建构的社会一体化学说,是对法兰克福学派社会批判的重要一环。
五、霍耐特复活实体的观念
作为法兰克福学派第三代的主要代表,霍耐特在“物化”思想的基础上,创立了认同与多元公正的思想,从行为主义的角度对“物化”的发展进行了系统的整理,以“承认”[9]的观念深化了“物化”。
从卢卡奇的“物化”思想出发,到后来法兰克福学派将“物化”思想重新定义为“物化意识形态”等新解释之后,霍耐特开始重新构建“物化”的观念。霍耐特试图以卢卡奇“物化”的观念作为切入点,在当前的社会和历史背景下,通过承认主义的角度来恢复“物化”,并通过承认论来表现“物化”的意义。霍耐特从发展心理学及斯坦利·卡维尔的“人际交往”理论中,对承认、认知与情感的相互联系进行了论证,从而对“物化”进行了一种新的诠释。从海德格尔与杜威对于“承认”的继承来看,霍耐特尝试修正卢卡奇的“承认”与“中性”这两个对立的观点之间的错综复杂的关系,并提出了“物化”的成因。霍耐特关于“物化”的定义,建立在承认与中立性的客体性关系上。他认为“物化”是一种忘记了他者的“先在承认”地位,进而把人类当作“物”,得到在遗忘的层次上对于“物化”的界定。但是,“遗忘”并非一般人所说的“忘记”,它具有细微的“忽略”含义,应将立场转移为一个现实存在的先在性认识,被看作是一个透明化背景而承认。霍耐特认为,遗忘承认感是一种“专注能力的削弱”,受到人生目标、动机、思维和成见的干扰,导致了对其他事情的关注度的降低。霍耐特认为:“物化的进程,即是将认识对象完全脱离其最初的语言环境,导致其认识地位的固化,忽略了对其先在承认;或者,他们拒绝接受,以保留他们的偏见和陈规。”
霍耐特在做出他的“认清”姿态前,就意识到了前人的“承认立场”仅限于人际交际视野的范畴,并认为“物化”于人类社会之外也的确存在。人类与大自然之间的“物化”是霍耐特更为全面的“物化”观念的体现。但是,霍耐特认为,目前尚无一种方法可以对自然界的物化进行有力的论证,要通过主体间的关系来解释自然界的物化。这与威廉·詹姆斯的说法一致:“我们如此地忽视环境给予我们的生存价值,正如我们也是如此地漠视和无视他人。”
六、结语
法兰克福学派的“物化”理论是对现代资本主义社会的重新审视,通过从中汲取其有益成分,可以对当今社会各种问题进行剖析和反思。这种物化批判的研究,无论是在理论上还是在实践上,都是发展西方马克思主义绕不开的重要一环。
参考文献:
[1] [匈] 卢卡奇.历史与阶级意识——关于马克思主义辩证法的研究[M].杜章智,任立,燕宏远,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92.
[2] [德] 马克斯·韦伯.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精神[M].于晓,陈维钢,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87.
[3] [德] 马克斯·霍克海默,西奥多·阿道尔诺. 启蒙辩证法——哲学断片[M].渠敬东,曹卫东,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6.
[4] [美] 赫伯特·马尔库塞.单向度的人——发达工业社会意识形态研究[M].刘继,译.重庆:重庆出版社,2016.
[5] [美] 赫伯特·马尔库塞.现代文明与人的困境[M].李小兵,等译.上海:上海三联书店,1989.
[6] [美] 赫伯特·马尔库塞.工业社会和新左派[M].任立,编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82.
[7] [德] 尤尔根·哈贝马斯.交往行为理论:行为合理性与社会合理化[M].曹卫东,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4.
[8] [德] 尤尔根·哈贝马斯.现代性的地平线:哈贝马斯访谈录[M].李东安,段怀清,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7.
[9] 洪楼.物化与承认:论霍耐特对物化概念的新诠释[J].山东社会科学, 2019(5):33-3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