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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末的奇异暖意观音乐剧《两个人的谋杀》有感

2023-06-10李志娟

上海戏剧 2023年1期
关键词:马库斯音乐剧喜剧

李志娟

2016年12月,上海话剧艺术中心首次将科伦·布莱尔和乔·基诺锡安共同创作的侦探音乐剧《两个人的谋杀》(Murder For Two)搬上舞台。时隔多年,在2022年的冬天,这部闻名遐迩之作再次登陆上海,为观众带来了一场岁末的狂欢。

《两个人的谋杀》是一部兼具商业价值和剧场性的作品,曾在海外获得不俗反响,有着将大量观众吸引到剧院的独特魅力。这部由阿迪朗达克戏剧节(the Adirondack Theatre Festival)和职业剧团“第42街月亮”(42nd Street Moon)共同孵化开发的作品①,创意性地将“侦探剧”和“音乐剧”两种类型融为一体,另辟蹊径地呈现出反类型的风格。自从2011年5月在芝加哥莎士比亚剧院首次上演之后,该剧旋即从高度商业化的外百老汇突围而出,获得了《纽约时报》《洛杉矶时报》《赫芬顿邮报》等一众报刊媒体的交口称赞。其后,《两个人的谋杀》启动了全球展演的商业计划,在日本、韩国、加拿大、英国等国落地开花,表明它的艺术融合形式得到了全球观众的认可。国内戏剧市场亦对该剧表现出了欢迎的姿态,上海持续升温的音乐剧热和“阿加莎话剧热”为该剧制造话题度,并贡献了天然的观众基础。

就题材和叙述内容而言,《两个人的谋杀》基本遵循传统本格推理的叙事原则,具有从无数个经典侦探故事中提炼的主要要素:月黑风高的杀人夜晚,僻静的维多利亚式乡间别墅,作为“闯入者”的侦探,冗长的嫌疑人名单,错综复杂的人物关系,以及身份不明、藏匿在暗处的凶手……该剧在布局与设定上带有阿加莎·克里斯蒂的侦探小说风格,放在今日观之却不显得陈腐,而是像一本儿时睡前翻开的侦探小说,唤起了观众心中值得惦念的旧日回忆。一声枪响拉开了叙事的帷幕,知名作家亚瑟·惠特尼死在他的生日聚会上,宴会来客皆有动机。踌躇满志的小警官马库斯来到此地,为了升职,他毛遂自荐,对现场人员展开了漫长的调查。在决定马库斯升迁与否的命运之夜里,围绕着“追凶”的人物主要动作,既有未知和真相、犯罪和正义的碰撞较量,亦牵扯出了马库斯过去和现在的个人情感纠葛,“阴谋”与“爱情”促使着观众保持好奇、一探究竟。

迥异于一般的侦探剧,随着情节深入,“杀死小说家的凶手是谁”渐渐不再是该剧的最大悬念,观众们反倒为它新颖的风格和表演形式倾倒。该剧最大的卖点并非披露真凶的过程,而是两名男演员以歌舞演故事,一共饰演了剧中的13个角色:一名演员分饰马库斯和他沉默的助手,另一名演员则负责扮演所有的嫌疑人,包括糊涂老妇、学究侄女、疯狂舞者、粗鲁邻人、三名捣蛋的男孩等等。

毋庸置疑,《两个人的谋杀》是一部对演员要求颇为严苛的作品。演員既唱又跳还要吹拉弹唱,他们借助围巾、眼镜、棒球帽等少量道具,以及不同的口音、站姿、唱腔、肢体语言和面部表情,完成了在各色身份中的流畅变换。演员能凭借站姿和标志性动作区分风情万种的万人迷和羞涩的研究生,亦能以佝偻的形体表现死者年老的太太,以跪地的姿态演绎顽皮的儿童,以粗鲁或尖利的声音饰演邻人夫妇……台下的观众在接受了此种观演关系创造的规则后,逐渐摆脱了演出伊始一头雾水的状态,进入预期的假定性情境,清晰地分辨出所有的不同角色,乐在其中,想象着看不见的嫌疑人热闹地挤满客厅。

《两个人的谋杀》不是常规意义上的侦探剧,同样也不是一部循规蹈矩的音乐剧。回望音乐剧的发展历程,自19世纪美国第一部音乐剧《黑钩子》(Black Crook)诞生以来,以“美轮美奂的舞台效果和大制作手段”和“非常规的铺张豪华”吸引、招揽观众,成为了音乐剧惯用的商业手段。②《两个人的谋杀》反其道而行,该剧布景简单、道具寥寥,舞台上最瞩目的是一架三角钢琴。演员甚少,“两个男人一台戏”。主创团队有意做了减法,他们不用繁复的布景和道具喧宾夺主、遮蔽演员,而是采用简洁、抽象的舞台语汇,促使观众将全部精力集中到对表演技艺的欣赏——演员开门、关门、饮茶等动作皆为无实物表演,情节逼真与否不再仰赖具体的物质。同时,主创团队意识到音乐剧并不适于表达繁复的叙事,于是他们简化了断案的相关情节,并且抓住了音乐剧“融合性”的本体特征,在逼仄的叙事框架中进行了大量的形式实验。炫目的技巧接踵而至:演员在舞台上展现歌唱、弹钢琴、舞蹈、杂耍、滑稽模仿等表演,不疯魔不成活,其音乐融合了迪斯科、摇摆乐、爵士、古典等多种流派。歌舞并茂的大杂烩形式,是为该剧狂欢化和娱乐化的表征。

《两个人的谋杀》在人物设置上具有浓郁的喜剧性。亚里士多德认为喜剧是对生活的降格,“摹仿比常人低劣者”。伯格森认为戏剧是狡黠的,“笑是不能绝对公平的,笑也不是处于善意的”。③著名戏剧演员罗温·艾金森则说:“喜剧就是冒犯,笑料一出,必有人受害。”在塑造人物形象的过程中,《两个人的谋杀》巧妙地借助种族、性别、地域、职业等刻板印象大做文章,舞台上东南西北各地方言齐飞,是为巴赫金所谓“不拘形迹”的语言狂欢。该剧的嫌疑人角色都颇具喜剧色彩,男演员的反串表演为该剧提供了主要笑料,他扮演了腼腆而大胆追爱的学究侄女,佝偻着背当众脱衣的糊涂老妇,以及姿态造作的花痴舞者。演员还扮演了鲁莽又精神错乱的邻居,操着奇怪口音的乡下工人,百无禁忌的表演风格渲染着恣意自由的喜剧色彩。

喜剧往往是疯狂的,它引领观众进入一个道德戒律和价值判断失灵的幻想世界。一束投射在地面上的圆形红光,表示着作家血肉模糊的尸体,这则小镇谋杀却不让人感到恐怖,它以天马行空的反常逻辑带跑观众。剧中人频频戏谑死亡,邻人丈夫在精神错乱时控诉妻子是凶手,其妻无奈地表示“他这个月都控诉我三次了”。相比起普通侦探剧中人物的自证清白,剧中人则抢着认罪——舞者在发狂时大声说自己杀人如麻;学究侄女大义灭亲,坚信自己的姑妈是真凶;老妇为了博人关注,竟跳上钢琴,大唱一首认罪之歌,同时跳起一支滑稽的夏威夷舞,掀起了全剧的情节高潮。该剧对死亡情节进行了游戏化和狂欢式的处理,符合伯格森对喜剧心理的阐述,“通常伴随着笑的乃是一种不动感情的心理状态”。④不论怎样严肃的行动或事件,当其进入了喜剧的领域,力度和道德属性必然相应减弱,例如在看到汤姆追杰瑞的时候,不论汤姆遭受了怎样的暴力事件,我们都会哈哈大笑。喜剧电影《唐伯虎点秋香》的一个经典桥段,便是周星驰为了进华府,与人比惨,对手的家人和狗都死了,高呼着“谁敢比我惨”后头破流血地死去,这一情节仍没有引发观众丝毫的恐惧与悲悯。由此可见,喜剧是化了妆的假面舞会,它剥去根深蒂固的日常生活逻辑与道德观念,让人们与现实世界暂时松绑,弱化心中对于死亡的永恒恐惧。有学者指出:“在喜剧中,死亡从未被看作或认为是一个严肃的威胁。” ⑤

因此,在喜剧心理的作用下,《两个人的谋杀》以阴森的谋杀开场,结尾却给人一种奇异的暖意。在戏剧的结尾,马库斯破获了案子,得到领导的赏识,学究侄女学业进步、追爱成功,喜爱歌舞、想要引人注意的老妇,亦获得了一次在监狱演出的机会。以叙事学角度观之,《两个人的谋杀》提供了一个近乎于成人童话的美好结局,它让观众们感受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幸而在这方小小的舞台上,所有关乎事业、爱情和人生价值的梦想皆能得偿所愿,因而提供了情绪的满足。

纵使《两个人的谋杀》是一道精心烹调的戏剧大餐,该剧也并非十全十美。诸多海外评论家盛赞它具有疾风骤雨、持续突击的明快戏剧节奏,此种节奏却在国内引发两极分化的评论,在喜爱者对这种“疯狂”赞赏有加的同时,亦有人表示对翻译腔的台词感到隔阂,戏剧节奏过密,演员演得卖力,难免有“吃力不讨好”之感。对于年龄偏大或不熟悉剧场的观众而言,观赏此剧存在着一定的困难。此外,评论家克里斯·韦根在一篇发表于《卫报》的剧评中,将該剧与同为侦探题材的音乐剧作品《天使之城》(City of Angels)进行比较,指出该剧并未实现“部分之和大于整体(it never quite adds up to more than the sum of its parts)”的艺术效果,看似琳琅满目,整体的有机性和协调程度还有待增强。⑥尽管如此,《两个人的谋杀》仍是一部风格独特、瑕不掩瑜的作品,相信它能够在这个寒冷岁末为更多观众带来一股暖意。

(作者为上海戏剧学院在读博士研究生)

注释:

①详见网页:https://www.concordtheatricals.com/p/45007/murder-for-two

②余丹红:《美国音乐剧》,安徽文艺出版社2002年版,第4页。

③[法]伯格森:《笑——论滑稽的意义》,中国戏剧出版社1980年版,第121页。

④[法]伯格森:《笑——论滑稽的意义》,中国戏剧出版社1980年版,第3页。

⑤ [美]罗伯特·W·考列根、胡星亮:《喜剧与喜剧精神》,《剧艺百家》1986年第2期。

⑥ 详见网页:https://www.theguardian.com/stage/2022/feb/08/murder-for-two-review-musical-barn-theatre-cirencest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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