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录片《大泰山》的创新表达与精神传承
2023-06-07冯秀彬吴向阳
冯秀彬,吴向阳
(山东工艺美术学院 数字艺术与传媒学院,山东 济南 250300)
2023年1月,由山东电视台出品的电视纪录片《大泰山》登录山东卫视播出,这部全景式4K纪录片共6集,每集50分钟,内容跨越了泰山元脉到现在五千多年的历史,立足于中华民族史、传统文化传承、家国天下脉络,从自然、历史、文化、民族等不同维度折射出了整个中华民族的命运起伏。这种时空跨越的创新表达共同书写了齐鲁之韵、中国之美和东方叙事诗。从类别上看,该片是历史文献纪录片、人文纪录片和自然纪录片的结合,是诗意型纪录片和阐释型纪录片的结合;从叙事上看,《大泰山》分为《河山元脉》《若登天然》《与国咸宁》《登高必自》《能成其大》《国泰民安》六大板块。其风格是史实的叙事与史诗的抒情结合,每个版块其叙事结构并不相同,但都有一个共同性。即对历史的关照,立足于现代性的回归,这既是泰山的生命历程,也是国家和人的生命历程。
一、纪录片《大泰山》中泰山影像的叙事脉络
(一)以时间为坐标:家国史诗的宏观书写
以泰山为脉络,从自然景观到尧舜禹的柴旺祈祷,以秦皇汉武为起始的封禅,再到明清时期的泰山祭祀,最后现代人们对泰山的攀登游览,串联起了帝国的更迭与文化的兴衰,也串联起了国家与民族的宏观叙事。对于历史的回望,该片从三个方面来呈现:一是史料文献以及地方志,二是通过文字、碑文这些文字活化石来追寻历史,三是通过遗迹遗址来见证历史。这些历史的媒介记载了秦始皇泰山封禅,其后汉武帝、光武帝、唐高宗、唐玄宗直到宋真宗,这些帝王的封禅都承载了每一段重大历史事件的缩影。泰山不仅见证了朝代的兴衰更替,也紧紧地与国家民族的命运相缠绕。人们选择了泰山,泰山成为了历史风云的承载与书写。
《大泰山》叙事视角既有正统的宏观叙事——源于文献史料以及地方志,又有另类的挖掘历史人物背后的奇闻异事,该片表达方式并不是宣教式的,而是更注重视听元素带来的崇高之美。每一代人都有不同的历史观,也都有个体化的历史解读,对于历史的关照结合现代性下的当代史书写。《大泰山》每一集都会在宏大与微观之间交替,历史的帝王、官商与平民书写,文化名人与平民匠人,文字书写与影像表达,既有大写的历史、小写的历史、精英的历史、草根的历史,又有规律的历史与意义的历史,《大泰山》成为了描绘泰山的百科全书。
20世纪80年代以来,形象化政论时期的人文历史纪录片开始以叙事成为主要的话语模式,电视纪录片开启了平民化的风潮。对于《大泰山》来说,讲泰山不仅仅是书写帝王,更增添了多阶层群体的故事表达,架构史实和讲故事之间的关系,使纪实性与艺术性相融合,对于历史文献的处理是《大泰山》的一大亮点。历史人物以及事件都是真实存在的,这种历史的真实不允许更改,历史也无法复原。导演精准地在文献中梳理出了围绕泰山历史意义的事件、人物,清晰地复原了历史面貌。对于文献的讲述,《大泰山》以现代性视听语言还原历史情境,利用数字媒体形式进行信息补偿,最大限度地精准理解历史。除了情景再现,里面更多的是利用二维、三维动画进行事件的还原,意象化处理战争场面,让史料动起来,将历史叙事生动地呈现。《大泰山》呈现了论证话语的多元性,比如:云南的石刻,寻找人证物证,探寻历史真相,还有对权威专家、历史的亲历者、技艺的代表者等进行实地走访。《大泰山》的叙事也体现了创作者的历史观,对历史的精准再现,且注重艺术手法创新和历史诉说与现代性表达的联系。
(二)以空间为坐标:民族文化的立体描绘
纪录片《大泰山》充满了对历史的尊重,对“志”的尊重,试图从六大方面来全景观呈现泰山地理、疆域、政治、文化、经济、风俗、教育等方面的意义承载。《大泰山》充满了对山东风土人情以及地域文明的立体书写,大汶口文化、泰山文化、黄河文化,这些文化以泰山为中心,向四周蔓延开来,泰山之北的济南,泰山之南的大汶口,与泰山山水相连,造就了美丽的山、水、城、平原,对文化的诞生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在这些交汇的地方产生了文化间的百花齐放,这里面既有儒家文化思想下的家训家风,官员的责任与报国思想,也有齐鲁大地的侠义文化,这是民间文化的典型代表,是儒家文化与侠义文化的交融,构成了民族文化的立体描摹。
《大泰山》既有历史事件的书写,又有平民生活所折射出来的齐家治国平天下,里面包含了家风、民族气节、文人风骨,以人物缔造了泰山的生活与文化体系。纪录片中我们看到了李白杜甫的文人风骨,看到了政通人和,看到了作为平民对泰山的敬仰与依恋,士农工商每个阶层都在泰山上承载着群体的集体记忆和每一个人踌躇满志的个体言说。《大泰山》也没有回避战争中对泰山的破坏、对植被的摧残,民国军阀混战时泰山的满目疮痍。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泰山又恢复了郁郁葱葱的景象。纪录片呈现了泰山上的自然传奇、文化传奇、帝王传奇、还有民众传奇,这些全景的书写最终凝聚在了大泰山的宏伟蓝图上,这些历史时期的生与死、人性与文化、景观与历史、成就了纪录片《大泰山》的创新叙事。
二、纪录片《大泰山》中泰山影像的二维关照
(一)微观视角:纪录片中泰山影像的自然奇观
《大泰山》中摄影机不同运动的镜头组接,无人机和4K高清带给人们不同的泰山视角。摄像机更优于人的眼睛,善于发现人眼不易察觉且被人忽视的地方,成为人眼睛媒介的延伸,重塑影像空间,同时也重塑了人“看”的视觉影像,代替了人眼无法常规看到的景观,打破了以往泰山的局限性拍摄视角。从地理学的角度呈现泰山形象,呈现出了诗意表达与人文视域相互交融,航拍泰山以自然带动历史的追寻,这种全景观碎片式的呈现并没有给观众带来断裂的不适感,相反,这种空间的层层递进,更具有视觉上的连贯性,与人文历史的言说交织在一起,带来了景观与历史的双重串联,景观拼接成完整的泰山影像,历史叙述构成了文化泰山影像,这种二元互补让人们勾勒出了泰山全貌。
自然类纪录片的特性是拍摄技术加上精致高清的画面,对自然环境和野生动植物呈现独特的美学风格。泰山也带有自然纪录片的属性。西方的自然类纪录片更多的是展示人类征服自然的野心,尤其是科技探索的进步,更让人们面对自然显示出人本中心主义。对于崇高之美,康德认为崇高不在于形式,而是在于主体的内心,数量的崇高与力量的崇高带来的痛感与恐惧,成为恐惧的对象,但当人们意识到它并不危及我们,我们就有了战胜自然的快感,是人类理性的胜利,是主体的胜利,所以他认为自然向人生成,然后达到人与自然的统一。“真正的崇高只能在评判者的心情里寻找,不是在自然对象里”[1],是通过理性克服这种痛感和恐惧所带来的体验快感,或者是胜利感。
而庄子的“大美”,是一种无限之美,没有给人带来恐惧和痛苦,是一种积极向上带来愉悦的至美至乐,超脱人世的自由的美,是对精神自由的追求。对比而言,康德的“美”是痛感转化为快感,来达到审美自由,而庄子是客体的无限性,带来审美自由。中国审美的主客体之间是一种天人合一,自然是要人生成的,所以人不断地征服自然束缚,在人与自然的冲突中不断地提升自身。中国是人与自然和谐相处,这是我们中华民族精神的核心。“生活的必需品都源于自然环境,源于天地,在此生产生活方式影响下,逐渐形成中国最为朴素的文化观——和谐观,即崇尚人与自然、万事万物的和谐统一。”[2]在《大泰山》中,这种人与自然的天人合一与万物融为一体,以生态美学构成了美学作品的追求。在第一集的《河山元脉》中,以情感的递进来讲述泰山的自然景观。例如:泰山赤鳞鱼不耐热不耐寒,生长缓慢,在人类与科技的努力下,打破了赤鳞鱼不下山的惯例;泰山脚下的曹家庄以前靠山吃山过度采矿,禁采令之后,充分利用了自然地理优势成为了地质文化名村;泰山野生的花楸树濒临灭绝,在科研人员不断的努力下,对花楸树进行培育繁衍。“推进社会主义生态文明建设,非是以人为自然之主,而是倡导人与自然的和谐共处,这才能带动整个社会的共同进步。”[3]大泰山中的视听语言并不避讳视觉奇观,全新高清数字化设备不仅提升了视觉震撼,同时将这种奇观带入了自然诗意美学与历史人文美学的延伸,将自然的崇敬、生命的张力,历史的追忆、民族的自豪、文化的自信融入这片景观视域,避免了空洞的奇观化描写。《大泰山》并不注重传统的连续性剪辑,探索的是时空节奏,注重营造气氛,“以诗性真实超越具象的原始形态和完整过程的表象真实”。[2]
(二)宏观视角:纪录片中泰山影像的人文关怀
如果说自然景观是泰山的“本我”,包含了地脉的形成、奇石景观,海拔高度等地理学维度,那么,泰山的“自我”是泰山一脉形成的大汶口文化、黄河文化、泰山文化,泰山的“超我”则是历代君王的封禅、祭祀、各阶层人们的精神寄托。
第二集《若登天然》集中体现了文化的交融,有儒释道的和合,天地人通同,有传承千年的工匠精神和泰山碑拓技艺,这里包含了重义轻利,达则兼济天下的家风遗训,还有民族大义下的一言止杀。《大泰山》运用了相当长的篇幅讲述了孔子儒学与泰山文化的相互哺育,这种文化后来扩大到整个华夏民族文明,成为人们精神的象征。对于这种文化的延续《大泰山》并没有停留在空洞的解说上,而是通过主观视角的探索去挖掘史实的依据,在台湾省的孔庙中发现了孔子形象的线刻石像至圣先师像与泰山碧霞祠中的孔子石像如出一辙。孔子形象在每个时代的儒家学者心里都是不一样的,每个时代的人根据自己的需要来塑造孔子形象。李泽厚认为孔子在世界上成为中国文化的代名词并非偶然,他认为孔子用理性主义来解释原始文化,“把理性引导和贯彻在日常现实世间生活、伦常感情和政治观念中,而不做抽象的玄思”[3]。两尊孔子像说明台湾省与大陆并没有割裂文化的传承,这不仅仅是形象内容本身,更重要的是“和”思想的重要体现。
《大泰山》将泰山从原始信仰、政治诉求转到了文化、思想,从天上回归人间,是众生的家园,是人本位的泰山。纪录片呈现了平民化人物群像的诉说,人物群像包含了挑山工、雕花工匠、泰山皮影传承人、古琴制作传承人、新媒体直播者等,这些群体带来了和而不同的泰山视角。还有对文字的视听媒介呈现,《大泰山》促成了文字跨媒介的二次传播,摄影机的视听语言取代了抽象概念性的文字符号,将想象性的文字转化为具体生动的视听感知,增加了解读和编码的维度和视角。全面的历史文献中完成纪录的立体图景,大泰山中具有了自然符码(自身的天然性)、共性符码(艺术语言表达)、文化符码(约定的符号意义)、特性符码(媒介的视听语言),这些符码构成了纪录片的修辞系统,这种系统具有最大公约数的约定俗成,比如:泰山的自然景观给人带来的“会当凌绝顶”就是一种天然性的表达。同时,这种修辞更带有深层的含义,泰山成为民族国家精神化的象征。
三、纪录片《大泰山》历史与记忆书写的意义
(一)寻根:记忆的补偿
“个体通过把自己置于群体的位置来进行回忆,但也可以确信,群体的记忆是通过个体记忆来实现的,并且在个体记忆之中体现自身”[4],泰山所建构的集体记忆影响着个体记忆的存在。《大泰山》构建了一个多维度的历史想象空间,观众的自我投射都会融入这种集体记忆。或许我们游历过泰山,或许我们在书本中被挑山工感动,或许所建的房屋中出现的泰山石敢当符号,这些符号足以让人们对泰山形成一种记忆的认同与探索,这种所建构的情感与价值体系带有强大的凝聚性,形成了中华文明的共同体,这是建构在共同经验上的文化认同。这种集体记忆更像是以一种无意识的自觉性,影响着每一个国人的家国意识,《大泰山》对于每个个体的碎片式记忆进行了补偿,强化了我们的民族自豪与文化自信。
对历史文献学的认识论转向现代性的视觉文化,视觉影像成为解读历史认识历史重要的方式。《大泰山》对历史记忆的影像书写以宏大的历史叙事、个体的微观呈现、自然的奇观表达构建了人们对泰山对历史的集体记忆架构,这种架构构成了人们家国民族的认同与自信。《大泰山》在历史叙事不逾矩的基础上又具有创新性的影像叙事,将宏大的历史叙事打上了情感美学的烙印,历史文献不再是冷冰冰的客观呈现,而成为了有温度的活化石,现代化的进程中所造成的精神家园遗失在纪录片中又得到了延续,人们的家园情怀的集体记忆再次被唤醒。
从历史上的李白、杜甫、李清照、辛弃疾、利玛窦,到现代的挑山工、泰山顶上的环卫工一家人,都在这个充满意义的地方留下足迹,是一种“诗意的栖居”。每个时代的人都对泰山充满了向往,这绝不仅仅是一种物质性的生存空间,而是与泰山之间的情感表征体系,在不断的互动中形成了情感关联,现代化进程中依然带有乡土的留恋,对泰山的向往与文化敬仰。《大泰山》中非遗的呈现不仅仅是对过去记忆与技艺的呈现,更是对这种跨越时空的意义与创新性保护继承发扬,纪录片呈现了祭祀节日的记忆、传承的代际记忆、厚重的历史记忆,非遗的石碑拓片成为文化记忆的延伸,成为再次被唤醒的跨时空记忆。“所有的历史事件都必然发生在具体的空间里。因此,那些承载着各类历史事件、集体记忆、民族认同的空间或地点便成了特殊的景观”。[5]古今传承所带来的文化与泰山记忆形成了共同的集体记忆,这是和而不同的价值体现。
(二)共同体:在地性的言说
“在地性”是在全球化的视野中强调地方特性,强调多元文化。泰山的特殊性在于它不仅是地方性区域性的,置身于泰山之上的“自我”“超我”意识,不仅与地方社群建立联系,使泰山成为中国乃至世界上的文化形态建构,也使泰山有了更大的意义延续与扩展——全球地方感。泰山历史文化的积淀不仅构成了内部意识,更有一种对外的意识,融入全球意识。
《大泰山》的叙事中具有着国际化视野,62岁的新西兰世界遗产专家卢卡斯给泰山鞠躬,法国人沙畹推出了著作《泰山祭礼》,意大利传教士利玛窦的《坤舆万国全图》第一次标注出了泰山,1912年摄影师斯蒂芬帕赛特拍摄泰山,泰戈尔、狄更生游览泰山,这些都是东西方不同的人与泰山的对话,更是中国思想的传播见证。
《大泰山》保证了纪录片的学术素养,遵循史实,推动了中华文明传播影响力。《大泰山》在内容与形式上既保留了中国传统美学叙事,又兼顾了叙事语言的普世性,历史与文字、历史与动画、历史与意象化互文。《大泰山》用凝练的插画、动画,还有意象性的书写,来形成了影像上的留白。《大泰山》的历史人文叙事营造出了可信的历史感,所选取的文化符号唤起了人们的历史认知经验,并能在历史与现代语境中寻找共鸣,文化历史传递又契合了当下的现代性符码表达。《大泰山》的自然叙事聚焦于和而不同、天人合一的体现,自然与人的和谐共处,人类的发展与自然的共生,这是中华民族精神的体现,也是构建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重要体现。《大泰山》构建了泰山的影像诗篇,跨越种族地域的文明对话,反思历史保存记忆,以优美的视听语言赋予历史以现代意识,自然、文化的空间符号意义呈现了民族文化的自信,个体、集体、国家与民族的交织,构建了人类文明共同体的在地性言说。
《大泰山》是影视学与历史学、自然地理学结合的成功尝试,包含了历史叙事、自然叙事、现代人话语、创作者主观化的历史叙述、过去与现在的对话、跨越种族地域的文明对话,在历史的记忆与重构中,使人们共筑了过去与当下、历史与现代的想象共同体,对于家国民族的共识巩固了我们民族自信文化自信的情感共通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