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炳哲的社会病理学分析
2023-06-05张茜
张茜
韩炳哲(Byung-Chul Han)被认为是近年来颇受全球瞩目的“新生代”哲学家。
2010年,他的《倦怠社会》出版,这让他开始获得学界和媒体的关注。近年来,他在国内出版了包括《他者的消失》《妥协社会》《在群中》《娱乐何为》等一系列著作,这些作品共同构成一种畅销现象。
作为哲学家,韩炳哲对于数字信息时代人类精神状况的分析,对新自由主义精神政治导致的种种危机的批判,让人读来,总能收获一种顿悟式的快感。这也使他,在没有受过哲学训练的普通读者那里,也能得到欢迎。
不过,需要明确,相比个体所面对现实状况的千差万别,各种被哲学家解释为一般性的危机,都无非是对某种特殊类型的抽象描述,并不能直接在二者中间画等号。
如果我们能够从他那里获得关于这个世界、关于当下社会的种种教益,也不应该满足于自以为把握了当代精神状况,我们需要克制借抽象图景和智识光环,来满足自我肯定或自我否定的自怜冲动。
然而,我们依然可以坚持把自身看作正在努力寻得方向的主体。在这个相对性跃升成为基础性真理的世界里,韩炳哲式的社会病理学诊断和面向当代生活的批判,具备某种不可或缺的用途和意义。
进入韩炳哲
韩炳哲1959年出生在韩国首尔,20世纪80年代在高丽大学学习冶金学,1985年移居德国,先后在弗莱堡和慕尼黑学习哲学、文学和天主教神学,并于1994年以研究马丁·海德格尔的论文获得了弗莱堡大学的博士学位。在2000年,他于瑞士巴塞尔大学获得了教授资格,开始任教于哲学系。
自2012年起,韩炳哲任教于柏林艺术大学,主要研究领域包括18—20世纪哲学、现象学、跨文化哲学等。他的文论短小精悍,尤其擅长使用解构式的箴言体,“可以用几句话就把支撑我们日常生活的思想结构打倒”用来评价韩炳哲的写作,恰如其分。
在哲学谱系中来看韩炳哲,他所谈论的核心问题都建立在德国哲学的基地—黑格尔体系的基础之上。这意味着在认识论上,承认思想与存在的一致性已不复存在。人们一边生活,一边尝试按事物的实际情况来看待事物,人不再只是承受这个世界,“我们思考这个世界应该怎样理解,我们怀疑每一种解释的正确性”,这也是人会感受到生活的基础在脚下动摇的原因。
人不仅生存着,而且知道自己生存着。人们认识到自己生活在一种运动、流动和过程之中,被投入无休止的征服与创造、丧失与获得的漩涡之中。个体在其中痛苦地旋转,多半是屈服于环境的力量,只能偶尔在有限的范围内尽自己的努力。而当这种生活状况在特定的历史环境下呈现出来时,人们便倾向于认为他们自己的时代,由于某种原因,不同于在它之前的所有时代。由此,“当代具有某種独一无二的意义”便构成了黑格尔哲学投身批判的信念。
“可以用几句话就把支撑我们日常生活的思想结构打倒”用来评价韩炳哲的写作,恰如其分。
此外,认识韩炳哲,还需要回到马克思的“劳动”和“异化”概念。
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马克思明确地提出,“劳动”作为人生产自己的生活资料的活动方式,是人们表现自己生命,进而决定人的意义世界的价值尺度。而问题在于现代资本主义的生产方式中,“分工的强制”规定了“任何人都有自己一定的特殊的活动范围”,只要他不想失去生活资料,他就必须始终处在给定的范围之内。
由此,分工的强制性和异化劳动的产物“聚合为一种统治我们、不受我们控制、使我们的愿望不能实现、并使我们的计划落空的物质力量,这是迄今为止历史发展中的主要因素之一”。得益于非自愿分工而成倍增长的生产力,成为某种异己的、在人之外的强制力量,正“经历着一系列独特的、不仅不依赖于人们的意志和行为,反而支配着人们的意志和行为的发展阶段”,即“异化”。
然后,还有福柯的影响。福柯的权力理论的核心观点是:自17世纪以来,权力不再表现为君主掌握生杀大权,而是规训权力和生命权力。医院、疯人院、监狱、营房和工厂等规训机构的围墙,则是用来实现权力纪律、分割规训社会正常与异常的疆域。
而韩炳哲“宣判”规训社会已经不再适用于描述当今的社会,在范式上,21世纪的社会已经转向了“功绩社会”,其中的成员作为“自身的雇主”,成为了积极剥削自己的“功绩主体”。人们在“we can do it!”所代表的肯定性暴力和必须“成就自我”的压力中筋疲力尽。
以上这些,构成了我们进入韩炳哲式批判的入口。
自由使我自缚
过度劳累导致的精力耗尽和抑郁症等心理疾病,是21世纪的主要病症。那么,在社会病理学上,这些心理疾病是如何产生的呢?
韩炳哲的阐释是:新自由主义的统治关系造就了功绩社会内部的系统暴力,其高明之处在于这是一种“无需统治就可发生的系统性暴力”,它积极扩张、兼容并包,把所有人都囊括在内,甚至把雇主变成了自身的奴隶,让所有人变成系统的囚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