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盒小史

田可心

关键词：妆粉 粉盒 材质 造型

作为一类盛装妆粉、胭脂或香料的器皿，粉盒历史悠久，材质多样。一般越是富裕的人，其粉盒的制作工艺愈加考究，粉盒可侧面反映其主人的经济条件和社会地位。粉盒具有很高的实用价值和艺术价值，是人类崇尚美的物证之一。粉盒不仅具有华丽的外表之美，也承载了特定造物文化与内涵，是一个时代审美趋向的反映。

妆粉是粉盒中最常见的物品。妆粉有多种，有米粉、铅粉、珍珠粉等，而妆粉浸染上红色颜料就可以充当胭脂或口红。米粉可能是最早使用的一种妆粉，在汉以前，妇女就已经用研磨后的米粉敷面美肤了。铅粉质地细腻，色泽润白，涂抹之后能使人容貌增辉生色，故又名“铅华”，但使用日久会导致中毒。很早古人就发现珍珠具有养颜美容的功效，考古材料证实汉代已使用珍珠粉做化妆品。河南辉县路固村20 余座汉代墓葬，棺内出土白色粉块，与化妆用具放置一起，由小盒盛装，置于墓主头侧或腰部手旁。经检测，白粉主要化学成分为碳酸钙，其与现代珍珠粉的分析测试结果十分接近，故能推断其为珍珠研磨而成。1

战国秦汉时期，我国漆器制作工艺发展迅速。期间最常见的粉盒为一种可置于掌中的小型漆盒，造型多样，有圆形、半月形、正方形、长方形、椭圆形等款式。这类存储各种脂粉及梳妆用具的小盒通常收纳于一件较大的母奁之中。长沙马王堆一号汉墓出土的妆奁中既有化妆用具，亦有脂、粉、胭脂等化妆用品。简二二六书有文字“小付篓三，盛节、脂、粉”。2 墓中所出双层漆奁（图1）内的九个子奁的造型与纹样各不相同，分别存放脂粉类的化妆品以及梳篦、假发、丝绵粉扑等化妆工具，有较强的实用性。3

汉代亦有部分男性钟爱敷粉。中山靖王刘胜墓、马王堆三号墓等男性贵族墓中出土的漆粉盒中就盛放白粉、朱砂等化妆品。时人相信，人去世后，盛放脂粉的粉盒也会被主人带到另外一个世界继续使用，故往往将其作为陪葬品放入墓中。西汉中后期以后，精美的漆粉盒大部分是釦器，且多收藏于一件装饰风格类似的母奁之内。汉代精美的小漆粉盒往往集彩绘、锥画、嵌宝、镶釦、金银贴花等装饰工艺于一身，反映了贵族奢华且雅致的生活。

除了数量较多的漆粉盒外，汉代亦有少量精美的玉粉盒和粉袋。安徽巢湖北山头一号墓出土一件铜釦玉粉盒（图2），出土时盒内盛有白色妝粉和一件角质篦。玉粉盒器口镶嵌铜釦，器身雕琢精美的花纹，口径11.1 厘米，通高4.4 厘米。4 新疆民丰北大沙漠东汉墓女墓主头侧的藤奁盒里出土一个绣花粉袋（图3），5 制作精致，反映了当地统治阶层的考究生活。

三国两晋南北朝时期，在日常生活中，瓷器缓慢替代了一部分漆器。近年来，学术界新的研究成果不断丰富人们对传统粉盒的认识。有一种酱釉小罐在一段时间内，也承担过粉盒的功能。酱釉小罐器表施有酱色低温铅釉，高度均在10 厘米以下，一般在5 厘米左右，可见于西晋十六国时期的墓葬中。根据器物的出土背景和出土材料的检测结果，研究者得出了酱釉小罐用于盛放化妆用品的结论。6 从考古发掘报告来看，相当数量的酱釉小罐出土时摆放于女性逝者旁边。北京房山水碾屯西晋墓中出土三件釉陶瓶内均有黑色粉末，经鉴定为氧化铅，为化妆所用的铅粉分解后的产物。7

东晋绘画反映了多子漆奁仍为上层贵族室内常见的日用器具。顾恺之的《女史箴图》梳妆图中，左边一女临镜端坐，身后一女为其梳发，二女正前方设一镜台，旁边散放着脂粉盒等梳妆用具。8 唐朝社会风气开放，化妆之术风行，既沿袭六朝时期剃面敷粉之习，同时追求时尚的浓妆艳抹，与之相适应的粉盒在大江南北均有出土。郑州市伏牛南路河南地质医院唐墓出土一件四方委角漆盒，9 漆盒置于女性墓主头侧，内有白瓷粉盒2 件、白色桃形脂粉3块等化妆用具。

据考古资料，除少量漆粉盒之外，唐代粉盒最常见的是金属粉盒和瓷粉盒。金属粉盒主要是银粉盒、鎏金银粉盒。由于金银价高，其主要使用人群为皇亲贵族，平民无权也无法享用。

瓷器是坊间常见之物，其原料易得且价格低廉，故仿制金银器的瓷器时尚潮流逐渐在平民阶层中流行起来，满足了人们对于金银器的心理需求。唐代瓷粉盒多为白瓷和青瓷，素面居多，亦有少量的三彩粉盒、绞胎粉盒。

安徽省六安县椿树乡唐乾符三年（876）卢公夫人墓出土青釉球形粉盒（图4），高8 厘米，口径7.3 厘米。盒形如圆球，盒身直子口，圆曲腹，宽扁饼形足，圆盒盖，呈半球形。胎色青灰，细而坚致。青釉呈浅淡的青灰色，匀净温润，光泽如玉，施釉至足根，顶上有两圈凹弦纹，为唐代浙江越窑“秘色瓷”。

武则天执政以后，多瓣花形器物逐渐流行。受外来文明的影响，唐代金银工艺极其发达。唐代贵族以精美而小巧的金属粉盒来盛放妆粉、胭脂或香料。金属盒形制多样，有花瓣形、云头形、蚌形等。鎏金宝相花银盒（图5），高2.4，口径8.6 厘米，西安何家村窖藏出土。银盒为六曲葵花形，盖与底部隆起，中部趋平，上下以子母口扣合。外表通体满装花纹，盖面中心是六出团花，其外是六朵连枝团花。盒底纹饰与盖面几乎相同。侧面折棱形成的六区内，上下饰不同的缠枝花卉。锤鍱成型，花纹錾刻，余白处均填鱼子纹。银盒造型饱满，纹饰华丽，为典型的盛唐作品。

唐五代时期，同一个墓葬中常有不同材质的粉盒共出，这种情况在女性贵族墓葬中尤为常见。唐末水邱氏墓出土数件瓷粉盒和一件蝶形银粉盒，其中一件瓷粉盒出土时盒内尚留有白粉，蝶形银粉盒出土于一件以铜镜为中心的化妆用具内。10 唐代瓷粉盒以圆形较常见，装饰较简朴，多素面无纹，偶见以点彩、划花以及贴塑工艺装饰盒顶。五代时期，一些瓷粉盒出现了简单的印花纹。

入宋以后，瓷粉盒极为常见，各个窑口皆有烧造。宋代瓷粉盒以优雅的造型，如玉的外表，低廉的价格，对传统漆粉盒、金属粉盒行业形成巨大的冲击。瓷粉盒除存储脂粉外，还存放香料、香囊等珍物。南宋时期，由于海外贸易的发展，香料大量输入使得香盒的使用遍及朝野，从而使各种质地的香盒数量激增。

宋代漆器工艺、金银工艺、陶瓷工艺在我国古代工艺史上都是浓墨重彩的一笔。在宋一代，就粉盒来说，瓷盒、漆盒、銀盒常共存于一位大家闺秀的墓葬之中。脂粉和香料的消费促进了粉盒市场的发展。化妆用粉制作则更为考究，既有粉状粉，也有块状粉。江西德安南宋周氏墓内出土两件银粉盒，1 件内有铜质小勺1 个，另１件内装白粉与1 只粉扑。11

金银器的制作与使用、髹漆工艺的发达和陶瓷业的兴盛是两宋社会富庶繁华的重要标志。在同一时代文化下，多种手工业存在相互影响、相互借鉴的现象。武汉十里铺北宋墓出土的I 式漆盒，器身为六瓣花式，盖口及腹上部有一宽沿，盖略浅于腹，子母口。木胎较薄，器内外均髹黑红色漆。口径10.9 厘米，通高5.7 厘米。器壁外朱书“丁亥邢家上□（牢）”6 字。同墓出土的7 件影青瓷粉盒，其中有4 件瓷粉盒器形与I 式漆粉盒相同。12 宋代漆器素髹工艺极其发达，汉代流行的釦器法再度流行，漆粉盒多为素髹，有的镶釦，釦带材质或为银或为锡。宋代漆粉盒与汉代漆粉盒主要区别在于，前者胎骨多为圈叠胎，后者胎骨多为布脱胎或木胎；前者多扁平盖顶，后者多为穹窿顶。

文风昌盛的宋代，瓷器呈现出“雅”化的审美风格，以造型和釉色取胜。宋代五大名窑和耀州窑、越窑、龙泉窑及景德镇窑的青白瓷等，均是如此。瓷粉盒图案题材丰富多样，刻划花、印花工艺十分流行，造型有圆形、瓜果形、花瓣形、三连体形等。瓷粉盒釉色可分为青白釉（影青釉）、青釉、白釉等，以青白釉瓷粉盒最为多见。介于白瓷与青瓷之间的青白瓷具有极强的玉质感，呈现出青中有白，白中有青的视觉效果，也被称为“影青”。

青白釉印花瓜棱盒（图6），北宋，通高8.6 厘米，口径8 厘米，底径4.1 厘米，1991 年出土于南京市江浦星甸。盒作六瓣瓜棱形，盖上呈六瓣花叶形，花柄微微弯曲为盖纽。盒身为子口，下弧收为平底内凹。灰白胎，质地坚致。施青白釉，开小片纹，釉薄处泛灰白色，釉厚处呈淡淡的灰绿色。盖面与盒的下部印缠枝花卉纹，纹样清晰，可见花叶上细密的筋脉。以景德镇为代表的宋代影青瓷，呈现出独有的审美风格，沉静素雅，莹润如玉，在宋代极其流行。折枝牡丹纹、折枝菊花纹是宋代粉盒上非常常见的装饰纹样。

前文述及，汉代有一种多子奁，母奁内盛有多个小奁盒，用来存放不同的化妆品和梳妆用具。宋代瓷器中也有两类功能与此类似的瓷粉盒。一类粉盒子母口扣合，内设多个小碟，以三个小碟最为常见。另一类是瓜果三联盒。这两类粉盒可同时盛放粉、黛和胭脂等化妆用品，也可用来盛装梳洗用油及妇女头饰花朵等，是实用性和装饰性相结合的产品。

荷花篦点纹莲盏粉盒（图7），北宋，器高4 厘米，直径11 厘米。13 盒身子口，浅腹，坦底，内底等距离置三小碟。三小碟之间各堆贴一朵小莲花，小莲花以条形花茎弯曲地通向中间一朵较大的莲花。盒盖直口，盖面微微隆起，以凸弦纹围成圆形，内刻画折枝荷花一朵，荷叶两片各朝向左右，荷瓣、荷叶填充篦线纹，隙地充饰篦点纹。施青黄色釉。这种雅致的器物从侧面反映出宋人恬淡闲适的审美情趣。

在人文气息浓厚的宋代社会，瓜果形三联盒为一种令人耳目一新的新型瓷粉盒，有南瓜形、石榴形、荔枝形等，皆小巧可爱，生动活泼。瓜果寓意瓜瓞绵绵，子孙昌盛。青釉三联瓜形盒（图8），北宋，通高5 厘米。1978 年浙江省宁波市妙山出土。盒由三个南瓜形小盒粘结而成，形成稳定的三角分布状态。各有椭圆形瓜蒂纽，间以荷叶装饰。盒体雕刻刀法粗放。胎色灰，质细腻。釉色青黄。造型新颖，富有情趣，为宋代瓷器中不可多得的珍品。

明清以后，瓷粉盒更为普及，造型无甚变化。宋代流行的三联盒，在明代依然烧造，如白釉三联荔枝盒，通高6.5 厘米，长13.5 厘米，盖高3.2 厘米。2001 年福建省德化县甲杯山窑址出土。盖和底组合成荔枝形三联盒，三颗荔枝间由一个三叶折枝相连。白胎，釉色乳白带青，微透明。造型颇有宋代遗风。此外，明清存在的三节小粉盒（图9）也是仿制宋元流行的多层套奁的造型。

《阿房宫赋》中说“朝歌夜弦，为秦宫人。明星荧荧，开妆镜也；绿云扰扰，梳晓鬟也”。帮助美女尽态极妍的粉盒本身，在当时也定是流行的时尚用品，它通过细致精妙、最受欢迎的质地、造型、纹饰，博得主人精神上和审美上的愉悦享受。千百年时尚的交叠累积，勾画了一幅东方美学的历史画卷。不同历史阶段，粉盒呈现出不同的发展特点。秦汉时期，我国出现了价格昂贵的漆粉盒、玉粉盒。金属粉盒主要在唐宋贵族间使用。瓷粉盒出现于唐代，历经五代，高度发展于宋，明清时期成为上至王公，下至平民的日常用器。粉盒见证了人类对美的追求，然美之追求也是社会从低级向高级不断发展的重要动力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