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猫母三迁

2023-06-01南桥

山花 2023年6期
关键词:黄猫母猫庇护所

南桥

来美国二十多年,别人攒下万贯家财,成立公司并上市,评上终身教授,或是回国,成为学科栋梁。我呢?屈指一算,家里养猫之多,北美华人中当属首屈一指,堪称猫王。猫出走、回归、领养、送回,具体数量常在变化。

我女儿上初中时,一个老师家里老猫生了小猫若干,她盯准中学生对小动物毫无防御的人性特点,带到学校门口,结果我女儿领了一只。这猫擅长爬树,我取名为赛蜘蛛,英文Purr Buck,纪念著名作家赛珍珠。小孩取名Kitty Kat。最后谁也拗不过谁,只好一猫两名,各自表述。赛蜘蛛在家里从小养大,少时身材瘦小,我装在口袋里与之散步;长大后,该猫就常常和我一起散步。我,小狗,小猫一起,走在乡间的小路上,有时候还跟着前来报复的一群反舌鸟,演员阵容庞大,为社区一景。

我们总是散步到街道末端的小公园然后折返。小公园那时一无所有,只有两只凳子,上面染满“五行缺猫”所致的鸟粪痕迹。让人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于是折返。赛蜘蛛一路跟随。回去的路上它更为贪玩,一会儿跑进别人家的灌木,一会儿跳上邮箱,一会儿爬上橡树,一会儿躲在电线柱子后面,狗走过来的时候突然跳出。有时候它还跳进高速公路侧边的涵洞。我从涵洞那头看去,只见两只碧绿的眼睛在黑暗中悬浮着,向我漂移过来。它自导自演了很多节目,经常给自己加戏。照料小动物的所有辛苦,在它们的嬉戏带来的欢乐面前,都会忘记得烟消云散。真不知是我们领养动物,还是动物搭救我们。

赛蜘蛛是我们家所有人唯一的共同爱好。它是一公猫,聪明而敏感。它和家里小狗关系良好。有一阵子,厨房中间的台子上放有糖果,总看到狗叼到楼上。小狗爬不上这么高,怎么弄到糖果的?有天晚上,我尾随观察,看到赛蜘蛛到了厨房,跳到台子上,看到狗跑过来,就踢出一颗糖果到地上,狗赶紧咬起来,咚咚咚跑到樓上去,坐在地上开始啃糖纸。猫狗团队合作,取食糖果。狗把糖叼上去之后,也只是舔上几口,就丢那里不管了。

疫情期间,儿子和所有人一样,遵照要求隔离在家,对疫情严防死守。百般无聊之下,他找到借口,跑到朋友山姆家玩耍。山姆家那条街还有其他几个小伙伴,约了一起,从各自家庭胜利大逃亡,尽量保持着安全距离,沿着附近的雪松溪玩耍。雪松溪从南到北穿越城市,两端是两个大湖,一个是魅影湖,一个是莱特尔湖。市政府一直想拓宽河道,沿河开发,形成圣安东尼奥那种沿河的商业群落和错落景致。终归是资金不足,缺乏支持,开发落到了“大山临盆,生个耗子”的田地。无非是在溪两边插了几块牌子,以显大功告成,足以散步。小道连水泥路都没铺一条。土生小道只是芳草萋萋,蚊虫出没,野物横行,也就几个少年常来光顾。间或有高中毕业班的学生穿着盛装,喷上几层的灭蚊药,在芳草和杂树前拍摄毕业照。河道两侧有花生树,群莺乱飞,也多有野猫。一只野猫见几个小伙子过来,一路尾随。我儿子一直是动物爱好者,见猫可怜,给带了回家,取名Chewy, 我叫它秋夜。

秋夜成立了新的帮派。秋夜进门之后,独狼帮的赛蜘蛛十分受伤,开始出门。周围的很多邻居家它都去过。据邻居们反映,它会跳进他们的院子,躺在烧烤炉罩上,户外温泉浴缸上,布垫的摇椅上,怡然自得,不把自己当外人。这种睦邻友好的姿态,为它争取了很多新的主人。人们甚至给它取了新名字。赛蜘蛛成了街道的“共享单猫”。我每次出门,它看到我牵狗出来,仍会欢乐地从某个灌木丛下跑出来,沿着路牙子一溜小跑着跟随。

不久,我在家开一个远程会议的时候,秋夜在楼上的床下生产,生了六只小猫。猫的羊水破掉,地毯上散发异味,还留有血迹。我花了好多时间清洗,都无济于事。日后屋子卖掉,人们看到这隐隐约约的血迹,兴许还会怀疑前任屋主干过什么勾当。我上网发帖问如何去除血迹。同事七嘴八舌,最终我用有人推荐的双氧水喷洒,略微起了些作用。奇怪,这些朋友是怎么知道如何去除血迹的?霍拉旭,这天地之间有多少事,是你的哲学不能解释的呢?

秋夜帮猫丁兴旺,一下子变成了七个成员。原来,秋夜来我家时已经身怀六甲,预知自己要生产,所以跟着几个少年,形成了被领养的格局。我看它的大肚子,还一直以为是它作为野猫,有一顿没一顿,很能吃呢。对于大腹便便究竟是发胖还是怀孕,我向来没有好的判断。我曾经在公交上给一个貌似孕妇的人让座,被怒冲冲白过一眼。那还是姑娘宅心仁厚,不给我一耳光就谢天谢地了。

秋夜生产小猫之后,赛蜘蛛有时候还回来,看到一下子多了这么多猫,地盘彻底被侵占,非常生气,我怎么挽留都没有用,它终是放弃优厚待遇,毅然出走了。有时候我把它关家里不让出去,它能一声不响地在壁橱里待上一天一夜,不吃不喝。秋夜是野猫,对人很害怕,我在附近一抬脚,它跑得比兔子还快。估计过去常挨踢。不过对于公猫赛蜘蛛,它则表现出了极大的勇敢,以至于公猫倒是像孙子似的,躲得多,迎战少。

两个帮派的明暗较量,往往以赛蜘蛛的出走告终。赛蜘蛛偶尔回来看看,看我有无严打,清除了坏猫帮派,然后又悻悻离开。

外面的世界并不精彩。赛蜘蛛在争夺新地盘的时候,跟社会上的猫打了架,回来,耳朵上鲜血淋漓。我用创可贴稍微包扎了一下,但是创可贴一会儿就不见了。我以为猫之间的打架是寻常事,伤口自己会好。一转眼几个星期过去了,伤口愈发严重。于是我带它去兽医那里。

兽医戴了个N95的口罩,跟一个和他年龄相仿的老牛仔在聊天。我看着他,跟他打招呼。他瞪着我,我一声不吭,那目光从我身上穿过,仿佛我是透明人。

我让他看猫的伤口。他摇头说浪费时间。我说你给缝几针也好。他说这猫他记得,脾气很坏,不让靠近,他无能为力。他扯开猫的伤口去看,下手很重,猫惨叫了一声。

“你让我怎么办?”他问。

我看他处理猫的方式,强压住怒气,看了看墙上贴的德州农工的兽医学位证书,忍着没说:我要知道怎么办,来找你干什么?听同样雇这位兽医的同事说,老兽医有点自闭症,外加兴趣更多是牛与马等大牲口,对小猫狗兴趣不大。那是在其位不谋其政,也颇为缺德。我忍着气,让他想点办法。他说要不我给它打针消炎针,再配点药。配的药物是药膏,针筒状,挤进去,会从另外一个创口出来。猫咬猫两个洞。

兽医态度恶劣,但收费全市最低。我们学校有兽医预科,常有学生说自己不适合和人打交道,所以想做兽医。问题是兽医也要和人打交道的,不然你看这位兽医,对顾客一向是有一搭没一搭,爱理不理,顾客不爽了,自然用脚投票。他只好打价格战,收费上不去。既然自己性格有障碍,或许让助手额外友好点会有帮助。无端对顾客态度粗鲁,是不负责的。我上网看过评价,骂这位兽医的人很多。

不过牛仔兽医水平尚可,打针之后,药膏我也没能搽上几回,赛蜘蛛伤口渐渐好了。

那一阵子,看赛蜘蛛进进出出,耳朵上血淋淋的,还被我有时候贴上创可贴,模样恐怖,秋夜帮的小猫见了都躲。秋夜怕人,但在赛蜘蛛面前,总是表现出十足的勇敢,常去追赛蜘蛛。

忽然有一天,我一看,小猫不在了。找了半天,发现小猫全在楼下卫生间的一个角落。猫妈看到黑社会老大一样的赛蜘蛛回来,估计是觉得自己即便追赶,也有失手之时,决定三十六计走为上策。它把小猫一只只从楼上叼到了楼下卫生间的角落,那是个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所在,易守难攻。我只好拿个垫子在那里,让其暂时安置。然而卫生间空间狭小,小猫就在浴缸边上,水患难免,我最终还是给搬到了楼上。

赛蜘蛛回来,躺在楼上的床上,和趴在桌子上的秋夜对视,彼此喉咙里呼呼有声,然却并未跳向对方大战三百回合,而是到对视为止。但愿是形成了一种新的平衡,对于各自的地盘达成了某种共识,形成了一道看不见的边界。善哉!善哉!

好景不长,秋夜后来消失了。一消失就是三日,留下两只小猫。这两只猫一只表情忧郁,如同疫情绵延不绝的2020年,因此我称之为2020。后来发现其品种是俄罗斯蓝猫,我又将其改名为日瓦戈医生。另外一只猫爱好音乐,估计是秋夜怀孕时常听我儿子弹《拉罗大提琴协奏曲》。此猫出生后,儿子一弹琴,它就蹲在脚前倾听,为此我给它取名拉罗。还有四只小猫已经被人领走了。秋夜失踪后,日瓦戈医生和拉罗经常冲我叫唤,但我也无计可施。

我想起了小时候家里的一只老猫,吃了老鼠药毒倒的老鼠,死了,留下四只小猫,我用各种方法去喂,但是小猫一只都没有活下来。按照传统,我将死去的小猫挂在一棵梧桐树上,树葬。葬猫后我还哭了鼻子,被周围人嘲笑。没曾想到,未来有一天,我会有这么多猫。只是眼下,老猫丢了,小猫虽已断奶,但母子分离,还是让人心痛。只是母猫不知去往何方,我也没法找到。

2020年12月21日那天,四百年一遇的土星木星合相,光亮无比,形成伯利恒之星。据说东方的智者和牧羊人就是根据这星的位置,找到了耶稣降生的地址。那一天夜晚我在外散步,回来之后上厕所,隐约听见了猫叫声。我以为是在外面,出去没有看到。不过我屋子里养了其他猫,它们如同一个糟糕研究中的混淆变量。我把拉罗和日瓦戈医生放进了车库,免得它们的叫声干扰我的倾听。至少我可以清楚自己是否出现了幻听,想象出了浴缸下的猫叫声。这种事情理应是发生在爱伦·坡小说里的。

回到洗手间,竖起耳朵,专心地听着,意识到叫声确实是从墙壁里传来的。这猫不给弄出来,会跟都柏林基督大教堂管风琴里的猫和老鼠木乃伊一个下场。

我敲了敲墙,猫叫声继续,接着还听到猫爪抓浴缸下面的刮擦声。我请女儿过来一起听。她说也听到了。猫不知何故被卡在靠近浴缸后的墙壁内。我问女儿是否有人打开过阁楼?她说有,但没有人注意到那只猫。那猫应该是从阁楼里到了墙壁中间,以圣诞老人的方式下降,到了浴缸区域,在那里听到人声,并开始叫唤,引起我的注意。

浴缸挨近洗脸池。洗脸池下是一柜子,柜子和浴缸相连处有一小门,可惜锁住了。我没有钥匙,要求前任主人提供钥匙怕也困难。房屋出售多少年了,他们知道钥匙去向的概率几乎为零。

最终,我用螺丝刀将其撬开,那只失踪了三天的猫走了出来,毫不拖延地去吃东西喝水。然后,秋夜、拉罗、日瓦戈医生,尾巴高竖着,在房子里悠哉悠哉地游荡,如同三只史前的恐龙!

猫实在太多,我应付不了,曾想全部送出。猫有九命,猫妈妈秋夜至少已用了一条。如此活了下来,简直就是猫坚强,理应赢得继续被养的权利。这失而复得,发生在圣诞节前,如同浪子回头的故事。以后一年接一年,我会作为圣诞故事,讲给孩子,以及孩子的孩子去听。

猫妈为什么跑到阁楼呢?一种可能是好奇。好奇心杀死猫。更大的可能,是想找到新的地方,给余下的小猫安家。该猫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果然,此后它一旦食物少了就开始叫唤,找人来喂,最终把自己养得脑满肠肥。秋夜帮养尊处优,过上了悠哉悠哉的日子。

最后一帮小猫,是饼干帮。饼干是一只玳瑁猫,颜色斑斓,黄中带黑,如同一块巧克力饼干,故被称之为饼干。饼干是突然出现在我的工具棚下面的,像五行山下的孙悟空一样,突然出现,无父无母,可能是小区某个地方自己走来的,也可能是哪个促狭鬼丢进我家院子的。它生活在工具棚下,神出鬼沒,我看到了就会喂点吃的,一走近它即躲开,藏回工具棚下。

几个月后,饼干长大了一些,工具棚下空间逼仄,饼干于是迁徙,从后院到了前院,住到灌木下。门前有棵冬青,常年修剪成了球状,中空,饼干在天然的空处安家落户。它还发现了街道对面有辆面包车,有时候会跑到车下面。

2021年2月,德州大雪灾,停电停水。我在户外放了个奥特曼储物椅,在一侧开了个进出的小门,里面放了毛毯。饼干却不用这自制的一室住宅,不过来。它选择了马路对面的车下。大雪在路上堆积,我用铁锹铲出了一条通道,引它过来,但它多半还是选择在车下,偶尔穿过雪地过来一下。那一周,很多户外的小猫被冻死,这猫靠藏在面包车的引擎翻盖之下,躲过了一劫。

4月16日那天,我接儿子从拉伯克打网球回来,听到灌木丛中有猫尖叫,一看,发现小饼干居然生了四只小猫,两黑两黄。两只黑猫如同饼干的克隆体,而黄猫不知种从何来。社区野猫很多,它们把小区变成了乐园。好在邻居多为老头老太,大部分不是养狗就是养猫,对它们也不介意。

四只小猫到来之后,老猫赛蜘蛛回家更少了。有时候看我出来遛狗,它仍会从邻居家灌木丛中出来。有一天,它跟着我,转过一个街角,从此再未现身。我发过寻猫广告,自己在小区各地寻觅,也去过动物庇护所网站搜索,均无收获。一只给我们带来无数欢乐的老猫,就这样失踪了,如同小说中被按下不表的人物。

余下的两个猫团伙,偶有冲突。秋夜的两个猫仔,日瓦戈医生和拉罗有时候会从院子的篱笆上跳出来,追赶外面的小猫。不久之后,它们也腻烦了,于是悉听尊便。它们隔着大门的防风玻璃,向外张望。?饼干帮则从外到内观看。总算相安无事。不久,四只猫仔中的一只被我同事的妈妈领走,剩下三只,两黄一黑。

后来邻居又领走了一只。邻居是菲律宾裔的家庭,男的叫约翰,女的叫玛丽亚,刚领养了一只小黄狗。黄狗和猫的颜色一样,出来遛的时候,竟然和黄猫相互追逐嬉戏,不分彼此,如同失散多年的兄弟。他們索性领养了一只黄猫。

领养前的一日,所有的猫都不见了。但是我分明听到了猫叫声。循声寻觅,发现声音来自玛丽亚家的面包车 —— 亦即大风雪期间饼干避难的地方。但我蹲下去看,却没有发现小猫的踪影。玛丽亚和约翰闻声出来,也听到了猫叫声,于是拿来钥匙,打开引擎盖,发现三只小猫排成一排,蹲在红色的引擎顶上。

约翰说这车自从搬家来之后,一直没有用,长时间停在那里。不然的话,车子一发动,小猫也是没命。饼干以它短短的一生、有限的阅历,认知到车下是安全的。藏在车头下,没有什么东西可以伤害它们。我将其捉了回来,让它们继续生活在我家的灌木下,以便喂食喂水。

夜晚我能听见野猫在外面,发出凌厉的叫声,不知是发情、抢食,还是打架,还是三者兼有。人若无精神追求,和猫的世界也差不了太多,无非是饮食男女。

一天早晨出门,看到饼干和剩下的黄猫都不见了,只剩下一只黑猫,它冲着我大声疾呼。一打开车库门,它马上跑到一辆车底下。到了中午,我打电话回来,问放假在家的儿子,母猫和黄猫回来没有,他说没回来。小黑猫仍藏在车底下,儿子爬到车下,把它给抓了出来。儿子又说,凌晨时也听到了打架声。饼干从未像这样彻底消失过,这回怕是凶多吉少。

家东面是个巨大的牧场,老麦克格罗斯林前年出了一起离奇车祸身亡,大片大片的牧场都留给了三个儿子。没有一个儿子有心思继续当牛仔,于是他们将牧场大卸八块,零卖给开发商。家门口的一块,刚插了市政府的牌子,说土地将规划另用,估计也是商业开发。小猫失踪前的一夜,大型割草机在草地上亮着灯,彻夜割草。次日打捆机过来,再滚上一遭,将铺在地上的草打成巨大的草卷。草卷一捆又一捆,排在牧场上,如同外星人恶作剧后的麦田。有草的时候,里面有野兔、有狐狸、有臭鼬、有土狼,这广袤的草场里生态平衡。草倒下了,野物都没有了栖身之地。我猜测,母猫和黄猫是被落草后的土狼给吃了。

小黑猫无处藏身,我只好送它去动物庇护所。出发前,我把它装进铁笼子里,放入车后座位上。黑猫一路在黑笼子里叫唤,爬上爬下。在一个红绿灯处,我从后视镜里看到,猫竟然越狱了,高高伫立在黑笼子上方。等我到了动物庇护所,去车后去抓的时候,发现小猫的叫声出现在车子前方什么地方。打开车前盖,没看到,声音就在驾驶座位附近,却怎么也找不到。我进到庇护所,问有谁能帮忙。前台的一个中年女性打了个电话给动物控制部。动物控制部的人说他们爱莫能助,必须把车送往修理厂,只有修理厂能把车前面卸下,把猫拿出来。为了找猫把车卸了,此等操作我还是头回听说。心想还不如自己耐心点,慢慢弄。无奈之下,我只好回车子上自己去找。

细听之下,这猫原来跑到了车仪表盘的翻盖下, 不知是怎么进去的。我从方向盘下一个小孔处伸手进去,终于摸到那毛茸茸的身体,但只能伸手指进去,整个手放不进去。猫简直是液体,再古怪的空间都能容身。无奈之下,我自己卸下了一块仪表盘的壳子,从尾巴开始,把小猫慢慢拖了出来。

大汗淋漓地重回庇护所,说要将小猫送养。前台的大妈 —— 胸口别了个“谢丽尔”的名牌 —— 让我交25美元的送养费。我说这是户外野猫,不是家养的。

“你一直是在喂的,对不对?”

“是的。”

“喂了几个月?”

“两个多月。”

“按照德州法律,投喂超过72小时,从技术上说,这就是你的猫了。你的猫送入庇护所,需要交费。”

这个规定有点荒唐,我没有把孙悟空一样蹦出来的野猫立刻送走,而是照顾到了断奶才送来,我还以为是做好事。钱是小事,这么收费,没有天理啊。不过他们的考虑,可能是猫本来可以自己捕食,投喂多了,肚子里鼓鼓的,还有什么动力捕鼠?

我交了费,把小猫留在了庇护所。

次日,母猫重新出现。我还是做事太急了。

母猫出现之后,黄猫却没有出现。我的估计是黄猫被别的动物吃了,母猫去找,没有找到,又回来了。

可是又过了两日,小黄猫也现身了。它额前有伤,我用治疗赛蜘蛛的药膏涂抹了一下,并无大碍。那一夜的恶战到底是什么情形,我永远没法知道。看母猫和小猫回来,可能的状况,是饼干觉得灌木丛太凶险,带小猫去玛丽亚家车子里藏身去了。事后自己提前回来侦查,吃东西,见没有危险,次日才放倒消息树,让小黄猫回归了。饼干应该是有一个自己的安全警报分级系统,分红色黄色绿色。红色时,就叫猫娃快跑。估计小黑猫惊慌失措,没了主张,没有跑掉。

这下我犯难了,是去把小黑猫领回来,让它们一家团聚,还是任其在庇护所,指望被人领养呢?但愿这久经磨难的小猫的新主人,会让其万千宠爱集于一身,不要留在我们的帮派林立的屋子周围。我收养这么多猫,不知是对是错。现实往往是灰度的。在每一个抉择的关口,我无法确定,慈悲和残忍的边界究竟在哪里。

我决定过去探望一下,和庇护所的人商量一下到底怎么办。

过去的时候,前台还是谢丽尔。我说母猫回来了,我能不能把小猫领回去?她说你可以领养,领养另外交钱。好消息是,他们已经给猫装了识别芯片,也打了针。

“不过,好像有家庭对它有兴趣,要领养的。再说你那边有土狼,还是不安全。”

我说是的,要是不让我把小猫领回去,我把另外两只送来,好歹让这帮小猫团圆。她说可以,和我约了时间。我问能不能去看一下小黑猫。她说可以。

到小猫的屋子,要经过领养狗的屋子,这么安排不知是不是因为狗更多,让人们在前往猫屋的时候考虑一下不如领养一只狗。狗屋过道两边都是狗。狗在不大的笼子里,见有人过来,一犬吠形,百犬吠声,一起狂叫。走在长廊里,竟生出一丝恐惧,总担心哪个笼子没有锁紧,有大狗像我的小猫一样越狱出来。

猫屋在狗屋后面,靠墙四周都是猫,里面安静多了。自然也有猫见人过来,开始将小小的可爱的脑袋抵在笼子上叫唤。

我找到了小黑猫,看到它在一个单间的小笼子里,里面放有猫砂,有湿食,也有干食,看样子小猫都没有动。笼子上的卡片,写着它的芯片号码,健康检查纪录和种疫苗记录。

他们给小猫新取了名字,叫帕莎。我叫了下这个名字,帕莎头也不抬,只是叫唤了两下。我又叫了一声,它抬头看看我,眼神陌生,一点都不认识了。我不禁怅然,打开笼子,伸手过去,弹开粘在它嘴上的一粒猫砂,拍了它两下,然后转身离开。我收留的猫,最多时多达九只。猫和人一样,有时候须得往前走,在各自的迁徙中,寻得新的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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