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冬
2023-05-30郑海斌
郑海斌
在浙南山区有一个民俗—解冬,它有着“解冻”跟“解决冬天”的意思。
自我懂事起,一直都记得在冬天的某个日子里,母亲会去太平山脚下一个叫“百坟前”的庙里“点灯”。那是儿时最快乐的一天,比起过春节要开心得多。在那天,母亲会提前买个猪头放在大锅里煮着,然后再去糕点店里买一些炊糕,去糖果店里买上一些各式各样的糖果。待到猪头煮熟,母亲就把猪头捞出,摆在一个大搪瓷盘里,将刚买的糕点和糖果散落在猪头的周围。
儿时嘴馋,闻着那香喷喷的猪头就想啃,更别提那些糖果和糕点了。
母亲会将一切准备妥当,才拐到湖岭那条窄小但仍保持大量土木建筑结构的老街上,寻找那一家开了四十多年的香烛店。
老街上,香烛店屈指可数,但母亲不相信其他的香烛店,只相信那家白天屋内昏暗的老店。
这家店的当家人是个老婆婆,八十来岁。每次去时,母亲总能跟老人聊上几句,什么“小对蜡烛是子孙烛”“大对蜡烛是点给土地公”的这一类话。这香烛买多少,买多大支也都有讲究。每次她们都会在一场半信半疑的话语中结束买卖,每年都如此。长此以往,母亲也略懂了些。
后来,香烛店里的老婆婆去世了,老爷爷接管了老伴儿的生意。老爷爷话不多,也不健谈,甚至在某些约定俗成的“话术”上跟老婆婆还有些出入,母親也将信将疑,挑挑拣拣按自己之前理解的买了些。
每次去“点灯”,都是要赶个大早的,天微亮,就要早早启程,路途虽不遥远,但母亲想着早去总能体现自己的心诚。而我总是在睡梦中被母亲唤醒,然后,揉揉眼睛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急急地穿衣、洗漱。
我的心也很诚,我的诚心则是想早点儿吃到那篓子里的猪耳朵与糖果。
“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每次母亲挑着篓子像赶场子似的迈进土地庙时,里面早已灯火通明、烟雾缭绕,神龛前是几支如同人形粗壮的蜡烛,火苗虽不大,但那气势也足够让人震撼。神龛前还置了一个鼎,是插香用的。
我们到时,鼎里的香灰都多的要溢出来了,母亲见香烛没地方可插,就会等一会儿,待他人的香烛烧到一半,便开始清理,然后将自己备置的香烛恭恭敬敬地点着,她是从来不去他人的香烛上借火的。
这座土地庙并不大,与坐落在老街上的太阴宫相比,显得非常简陋。神龛上仅坐三位神仙,中间那位留着长胡须,慈眉善眼,面带微笑的,就是土地公了,庙里左右两侧的两根石柱是黑漆金边,上面写着“有求必应”四个字,来此地的善男信女都为这四个字而来。
母亲将所带的供奉物从篓筐里拿出,一一摆在案几上,然后将香火都点着后,开始她的许愿与膜拜。每次,她都先从土地公开始。她面对神龛,将双膝跪在神龛脚下圆形的蒲团上,双手一合,低着头,轻闭双目,嘴里念念有词,语速很快,像是长期思考过且训练过一样。具体念的是什么我总是听不太清,但我能听清她在最后弯腰跪拜时,嘴里念着“阿弥—陀佛”。有趣的是,她总是将“弥”字拖得很长,又快速地将“陀佛”两个字跟上,最后结束自己的许愿。
好几次,我在母亲身边看着,偷偷发笑,母亲起身后瞪了我一眼,硬拽着我跪下向“土地公”道歉,让我跪着也拜一拜。我无论如何不肯。
待我成年后,逐渐理解了母亲的这种“迷信”行为。
母亲生在农村,活在农村,斗大的字不识一个,她的精神世界没有寄托点,她只希望能将过去一年的收获和喜悦向神仙诉说,然后再将来年的愿望向上“传达”。而“解冬”这个民俗刚好应了她的愿望。
后来几年,每当我在老家,到“解冬”的时候,我都会陪着母亲去置办一些物品,也应她的许,向上苍祈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