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义乌地区土地庙存废演变述略

吴晶 胡悦晗

[摘要]土地庙是乡村社会用于供奉土地神的庙宇，是民间信仰的重要物质载体。本文以浙江省义乌地区为对象，运用口述访谈、田野调查与文献分析等方法，从当地土地庙的存废状况考察民间信仰的变化。研究发现，有别于其他地区土地庙的复兴现象，义乌地区出现了土地庙持续消失的现象，反映出近些年来以供奉土地神为主的民间信仰在当地的式微。究其原因，主要与当地社会变迁、传统文化的流失、外来宗教的冲击以及地方的相关政策等方面有关。

[关键词]义乌；土地庙；存废

中图分类号：K892.29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8-7354（2017）02-0090-07

杨庆堃指出，中国传统民间信仰是中国弥散性宗教的主体部分。它常常通过世俗性的组织、功能性的仪式和多元化的崇拜，与外部社会结构和政治制度互相嵌入、高度整合，并在传统中国的信仰系统中维持一种相当重要的主导性地位。从地域空间层面而言，中国传统民间信仰离不开乡土社会的村落组织结构。村落不单纯是一个农业聚落，更是一个自然地理空间和社会空间，村落发展就是一个自然空间变化与社会空间结构变化的过程。在这一过程中，庙宇以及以庙宇为核心的活动在传统村落社区整合与秩序建构中扮演着重要角色。先秦至今，传统民间信仰逐渐融入百姓的生活，成为民众社会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

建国初期，中国共产党领导的革命胜利成为激发社会新风尚的温床；同时，中国共产党采取一系列政策、措施和行动，推动了社会风尚的演变。在这场剧变中，传统民间信仰因象征着封建迷信的糟粕而受到猛烈批判。伴随社会经济的发展，农民的生活日渐丰富，使得江浙、岭南等地区的农就出现了土地庙复建或重修的现象，并有愈演愈烈的趋势。这些土地庙多由农民自发组织建设，建筑规模均不大。农村大量恢复建设“土地庙”的现象，在20世纪90年代曾引起公众的关注，一些新闻媒体也对一些地区出现的“盛世重修土地庙”现象进行了报道。

在中国流传历史最为悠久的传统民间信仰土地神信仰，在这段时间内引起大量学者的关注，学者们主要侧重于对土地神信仰的研究，而对于作为供奉土地神的土地庙这一载体的研究则相对较少。江浙地区向来是民间信仰分布的密集区域，宋元以降，佛教、基督教等各类官方宗教及民间宗教在江浙区域广泛流行。然而，在浙江省义乌地区，却鲜少有这种土地庙重修或复建的现象，甚至还出现了土地庙持续消失的情况。为何义乌地区没有出现重修土地庙的普遍现象？义乌地区土地庙消失的现象与当地民间信仰有何关联？本文运用口述访谈、田野调查与文献分析等方法，透过义乌土地庙的存废状况，来考察民间信仰在当地的变化，并分析其原因所在。

一、义乌地区土地庙存废现状调查

义乌市位于浙江省中部，东邻东阳，南界永康、武义，西连金华、兰溪，北接诸暨、浦江。县境东、南、北三面群山环抱，南北长而东西狭，地处金衢盆地东部。境内低山、丘陵、岗地、平原错杂，地势自东北向西南缓降，义乌市的主要河流有义乌江、大陈江和洪巡溪等。义乌江，历史上曾有乌伤溪、义乌溪、东江、北江、东阳江之称，源于磐安县大盘山龙乌尖，流至廿三里街道何宅村入义乌市域，主干流经江东、稠城、稠江街道及佛堂镇，直至义亭镇的上低田村出义乌市域，流入金东区。大陈江全长28.5千米，源于巧溪六都坑、八都坑、九都坑3条支流，往西北汇入浦阳江。

义乌建县于公元前222年，1988年撤县建市。在浙江省城镇体系中，义乌市建成区面积、城市人口和国内生产总值等指标均超过浙江省中西部三个地级市金华、衢州和丽水市市区，成为浙江中西部的第一大城市。改革开放以来，义乌通过大力发展批发业商品市场，不仅形成了特色城市空间结构，也推动批发业与城市外围制造业之间的良性互动，加速了城市化进程。

义乌市目前下辖有六个镇七个街道（见表1）。其中，部分乡镇（街道）有土地庙。笔者对其进行了走访调查，对其中分属不同乡镇的四个土地庙进行了重点勘察。下面，笔者拟对义乌地区土地庙存废状况加以介绍。

1、上溪镇水碓村土地庙

义乌市上溪镇水碓村目前有三个土地庙，一是水碓村后山上清寺山脚土地庙；另一现为土地庙遗迹，处于后山山顶、上清寺旁，现只存庙宇，庙内土地神神像已移往上清寺一侧殿；此外就是上清寺侧殿供有土地神像。

后山山脚土地庙，倚傍于后山山顶的一座千年古刹——上清寺，其位于从山脚到山顶的台阶的右侧，此处原是前往上清寺的必经之路，四周树荫茂密。此土地庙的具体修建时间不详，据村里老人回忆，这座土地庙应有好几百年历史。此庙最后一次维修的时间大致在20世纪90年代。目前庙建筑长约4，米、宽约4.5米，高约3.5米，大致呈现正方体。土地庙外墙被粉刷为红色，表现出强烈的江南建筑的色彩。此土地廟无庙门，庙前方置有一破桌，桌子旁放有一口铁锅，供上香者焚烧经文之用，桌前方仍见烛台。

庙内在烛台与神像之间设置了木栅栏，内有神像五座，其中最左及最右的红黑脸神像即为土地爷。正中一位是麒麟公，两侧为其两位太子。庙内正墙上画有一只麒麟，象征着正中间神像的身份。从此庙的内部构造，可以看出这不仅是只供奉土地神的土地庙，而是土地神与其他神共享的庙宇，土地神并不是主神。再从庙内的整洁度来看，此庙已经很长时间没有人前来上香打扫了。滴落在地的烛油未清理，也无人焚烧经文，神像也较破旧，略显荒凉，仍可见上香的痕迹。

由于地处前往上清寺的必经之路，据村里老人言，以前人们想去上清寺祭拜其他神明时，唯恐突然拜访会惊动神明，先来这里给土地爷还有麒麟公上柱香，拜托土地公和麒麟公能够代为报信，以免打扰上清寺的神明。在没有修建直接前往后山山顶上清寺的盘山公路时，该土地庙的香火尚旺，人们在此祭拜土地神的情况也较多。但自盘山公路修建后，当地老百姓前往上清寺时可不经此土地庙，因而导致前来上香的人日益减少，庙宇也逐渐荒废。但是每年祭祀上清寺一些其他神明的时候，一些年老的信徒仍会到这里给土地公上香。至于该土地庙的管理，按规定是属于上清寺的一部分，应由上清寺的管理人员负责，但目前多由水碓村里的年迈老人抽空前来打扫。

上清寺旁有残存的土地庙遗址。此处庙宇位于上清寺旁，与上清寺搁着一条盘山公路，现仅存土地庙的庙身部分，庙内土地神像于2008年搬往了上清寺内。此庙神像是极为常见的慈眉善目的土地公和土地婆，此庙的建造时间大致为20世纪80年代，但由于2008年水碓村为修建“沈氏宗祠”，本选择拆毁此庙以用于祠堂建设，但此庙并未被用于祠堂建设，所以现在仍留有遗迹，此遗迹现位于在“沈氏祠堂”旁。

上清寺内土地神像分两种形态，一为慈眉善目的正常人型的土地公和土地婆；另一则是身形矮小的红脸和黑脸土地神。据寺庙管理人员讲述，正常人形态的土地公和土地婆是从原先的上清寺旁土地庙（即上述已拆毁的土地庙）搬移过来的。原先的土地庙遗迹就在现在的沈氏祠堂边，之所以搬过来，是因为2008年村里想弄一个祠堂，但是土地资源不够。考虑到山脚还有一个土地庙，上清寺内本身也有土地神像（红脸和黑脸土地神），所以把现在祠堂边上的那两座土地神神像给搬移到上清寺内。这两座神像于2013年在上清寺大规模翻新时得以重新粉饰。现在两种土地神所在的庙宇也不是只供奉土地神的庙宇，他们仍然是以辅神的身份入驻的。此侧庙是上清寺寺庙群的一部分，最后一次翻新时间是在2013年，因此里面的神像色彩较为艳丽。

至于这两种土地神的用途，据上清寺管理人员所述，土地公和土地婆发挥着维护一方平安的作用，保佑人们多福多寿、少灾少病。至于红脸土地神和黑脸土地神则是水碓村的本保土地神。他们小于正常人形态，面目更为狰狞，分别端坐于两把红木方椅之上，掌管一方百姓的奖罚。人们一般向红脸土地神祈求农作物顺利生长，而向黑脸土地神祈求公正、公平。

由于此庙属于上清寺的一部分，故有专门的管理人员打扫，每周管理人员便会清理一次。神像前方的烛台上以及地面相对整洁。至于此庙修建的资金来源，据上清寺管理人员讲述，该资金大部分来自信徒们捐献以及多年来累积的香火钱，但因为上清寺属于义乌市文物管理单位，故义乌市文物管理局也资助过一定的金额。

2、苏溪镇前店村土地庙

前店村位于义乌市苏溪镇。该村土地庙位于村口，大致处于整个村子的东南方向，名为石谷殿。据前店村村民讲述，该村房子都是坐西朝东建造的，村口朝南，土地庙就在进村的右手边，因此土地庙就在村子的东南方向。石谷殿占地面积约为200多平方米，以灰白色系为主，是典型的江南徽派建筑风格，大门外有石狮两尊。据该村村民讲述，这座土地庙的建设时期有几百年，但具体时间已经记不清楚，估计是在明朝年间。该庙几经废兴，2009年又大修了一次。2009年大修之前，仅供奉着土地公和土地婆，但是扩建后，除了供奉土地公和土地婆之外，还供奉了关公和胡公大帝等其他神明。殿宇正中供奉的是胡公大帝及其夫人；殿宇右侧供奉的就是土地公和土地婆，上方有牌匾，写着“惩恶扬善”四字；殿宇的左侧供奉的是关公大帝。虽然石谷殿是土地庙，但从土地神摆放的位置可看出土地神并不是这座“土地庙”供奉的主神。

此庙供奉的土地公和土地婆，主要是为了给村民祈福的，初造目的是为了保佑全村风调雨顺、平安无事，同时该村土地神也起着“惩恶扬善”的作用。这座土地庙的建造资金均由村民资助的，因此土地庙门口还刻有功德碑。据庙内管理人员讲述，此座土地庙目前香火较旺，每逢初一、十五上香的人较多。此庙平时由村里专门人员看管，庙门有规定开放时间，早上六点开门，下午五点关门。石谷殿正门设有一米左右高的木栅栏，以保护庙内物件、殿内神像及其他物品的安全。

3、义乌市稠城街道赵宅村土地庙

赵宅村位于义乌市中心地区。赵宅村的土地庙是在20世纪80年代建立的。据当地村民描述，各地土地庙、胡公庙等庙宇当时迅速增多，全村村民集资在村西建了一座土地庙。每月逢8日、18日、28日就会有人上香。在这几天香火较旺，还有每逢土地爷生日之时，香客也较多。

此庙平时有专人打扫，每晚将积攒了一天的香火堆、残烛清理干净，一是为了方便第二天的祭拜，再者就是出于安全问题的考虑。看管这座土地庙的是村里的一些老年人，他们有一定的资金补贴。当初建造此庙为了人们求平安，祈求土地爷保佑全村平安无事、万事顺利，现在到此上香的信众，除了求平安之外，还会求生意顺利等诸多诉求。

4、上溪镇吴店和平村行政村土地神祭祀

上溪镇吴店区并没有土地庙，然而在位于吴店南平村的萧皇阁内仍然供有土地神的神像。萧皇阁是吴店最为著名的寺庙建筑，主要供奉萧皇太子。

萧皇阁主殿分为上下两层，其中土地神神像就在二楼。萧皇阁主殿二楼并不常年对外开放，只有逢年过节的时候才会适时對外开放。据萧皇阁管理人员讲述，因为二楼的神都不是当地民众十分信仰的神佛，出于安全因素考虑（萧皇阁主体为木质建筑，且年久失修以及烛火易燃问题），所以才极少对外开放。

同时，因为该地区民众较为信奉萧皇太子，虽然知道有土地神的神像，但人们也不会刻意地去祭祀，只在逢年过节之时朝包括土地神在内的四方诸神上香，然后将香插在家门口的土地上，用以祭拜土地神以及往来诸神。

二、义乌地区土地庙存废原因分析

从以上田野调查的资料（表2）显示，义乌地区现存土地庙，大多是在20世纪80年代以后复建或重修的。这一时期出现了土地庙复建的浪潮。这个过程在义乌地区也曾出现。那么为何会产生这种现象呢？概而言之，其原因主要包括以下三方面：

首先，土地神信仰是中国最古老的民间传统信仰之一，经过了数千年的传承，已经深入了传统文化体系之中，与民众的日常生活结合得十分紧密。这也是一些地区就算没有土地庙，但却仍然有土地神存在的原因，土地神信仰或多或少已经成为了百姓生活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其次，社会环境的变化，为人们获得更多的精神文化需求提供了条件。作为传统文化的土地庙信仰在20世纪80年代后开始复兴，一定程度上反映了社会的开放及人们对于传统的民间信仰文化的包容。

最后，村落凝聚力的整合。民间信仰是整合聚落凝聚力的有效形式，因此，村落类似于土地庙等反映民间信仰的祭祀建筑的建造实际上也是一个村落共同体凝聚力整合的过程。而在这样一个过程中，村落里的个别人发挥了巨大的影响力，这些人往往是有着较强的经济实力且有一定地位声望，他们在庙宇建筑的过程中起到了较为重要的作用，或捐赠钱财或献让土地，而他们的这种行为也受到了村民们的响应。土地廟的重修复建在农村发展的初期无疑起到了村落凝聚力整合的作用。

然而，一个不容忽视的现象是，近年来，义乌地区在保留了土地神信仰的同时，用以供奉土地神的土地庙却愈来愈少。究其原因，笔者以为主要有以下两个方面：

其一，社会经济的发展，产业结构的调整，人们逐渐不再以农业经济为主，对土地的直接依赖降低，相对应的要求土地神保佑农作物顺利生长的需求减少，在一定程度上促使了义乌地区土地庙的减少。

产业结构的调整，极大影响了义乌地区的城市空间规划与布局。义乌的地形地貌属于“三山一水两分田”，随着义乌市经济的发展，外来人口的不断增加，义乌市的土地资源十分紧张，许多农村为了促进自身村落的发展，往往选择拆除原先的土地庙，或者是为多为神灵共建一座庙宇，以节约村落的土地资源，从而将空出来的土地或改为办公用地、居民住宅、绿化用地等等。

其二，外来宗教也对义乌地区包括土地神信仰在内的中国传统民间信仰以极大的冲击。以基督教为例，基督教大约于1895年传入义乌，到2000年底为止，义乌市共有教会22个，分会16个，聚会点10个，落实和购置了教会房产41处。目前，义乌市经洗礼的在册信徒6300余名，参加礼拜天过宗教生活的信教群众约15000余人。又由于在义乌从商的阿拉伯地区、欧美地区等信奉天主教和基督教的外籍商人的逐渐增多，在义乌城市地区天主教堂与基督教堂等建筑也有了较大规模的发展。与此同时，在义乌地区的农村，每年的圣诞节都有教会组织下乡表演，发放教会礼物，通过演出的形式来传教。这样的传教方式在近年来的义乌农村地区越演越烈。在这样的社会背景之下，义乌原有的以土地神信仰为代表的民间信仰受到了一定程度的挤压。

三、结 论

中国的乡村广布庙宇，对各种神灵的崇拜仪式是村落民间信仰生活的中心，维修庙宇和主持祭祀是村庄领袖的重要职责。寺庙在传统中国乡土社会中，不仅是乡民精神寄托、免灾祈福之所，也为人们设立社会救济机构、举办义学乡塾等提供了空间，因此，寺庙具有较为广泛的社会文化功能。1980年代以来，有别于江浙、岭南等地区农村土地庙复兴潮，浙江省义乌地区的土地庙在经历短暂的复兴后，出现了持续消亡的现象。究其原因，主要与当地社会变迁、传统文化的流失、外来宗教的冲击以及地方的相关政策等方面有关。土地神信仰作为一种历史悠久的中国传统民间信仰，经过几千年的传承，已经与中国传统文化相融合，成为中国传统文化的一重要组成部分。民间信仰作为一种文化遗产，它不仅是乡村传统的重要内容，同时也是地方文化传统的重要资源。在当下的城市化过程中，民间信仰面临着被挤压，甚至处于濒临消失的境地，因此，保护民间信仰资源应该成为当前城市化过程中的一项重要的工作。

（责任编辑：刘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