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深处的吆喝
2023-05-30何敏
何敏
有些人,有些事,是注定要湮没在时光的河流中的,如砾,如贝,尘封在记忆深处。有时机缘巧合,它们如换气之鱼一样浮出水面,勾起我们温暖的感动和温馨的回忆。比如,那记忆里的吆喝声。
机缘来自小区门口,我竟然听到了久违的吆喝声:“磨菜刀,有菜刀拿来磨啦。”开窗凝视,只见一中年男人肩扛一条板凳,正边走边吆喝。我一边惊异于这古老的工种竟然还存活在现代都市里,一边不自觉地打开了记忆的闸门。
与记忆里的吆喝相比,眼前这声吆喝自然要拙劣得多,也逊色得多。那是怎样的吆喝:“磨剪子来—戗—菜—刀—”声音舒缓悠长,如行云流水,像戏剧里的慢板;又铿锵有力,如悬泉瀑布,极富穿透力。乡村幽静,这吆喝声便如风一般钻进家家户户、角角落落。于是,寂然的街道上,便如蔓草般長出一颗又一颗或黑或白的脑袋。婶子、大娘、嫂子、奶奶,各拿着一把钝刀,聚在磨刀人周围,边看磨刀边唠家长里短。
热闹处自然少不了年少的我们,我们在人堆儿里钻来钻去,打打闹闹,好不快乐。窄窄的街道,一下子就被欢声笑语填满了。
对于我们小孩子来说,最有吸引力的莫过于货郎的吆喝声:“发卡、皮筋、胭脂盒,麻饼、糖豆、江米团。”通常,吆喝人刚进村口,一大群小孩子便已经挤在街心,翘首以盼了。
待货郎放下担子,我们便呼啦一下围了起来,然后伸出脏兮兮的小手,手心里握着或三分或五分的硬币,伸向货郎。
“我要两个江米团”“我要一个发卡”“我要一块麻糖”……叽叽喳喳,热闹不已。
有一件非常搞笑的事,现在想来依然历历在目,忍俊不禁。大概是三四岁时,有一次,我想吃麻糖,望着货担直流口水,又没有钱,就一边对货郎说“你别走,我回家要钱”,一边着急忙慌跑回家。父亲说:“你去跟货郎说,别让他走,我一会儿就到。”我就一溜儿小跑折回来,拉住担子,连声说:“你别走,我爹一会儿就来。”弄得货郎脸红脖子粗,村里围观的大人们哈哈大笑。
有一种吆喝,大气磅礴,很有魔力和吸引力,能一下子把人都吸引过去。可以说,以上那些吆喝和它比起来,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不在一个层级。它的到来对于乡村来说,简直就是节日。那就是走江湖卖艺的吆喝声。通常,吆喝声会伴着响亮的铜锣声:“赶紧来,赶紧看,车子爬墙猴爬杆了。”我们村来过耍猴的、表演魔术的、表演武术的等等,可以说家家绝技,个个精彩。锣声大街小巷响过三遍,全村男女老少已经围了里三层外三层,这中间还会夹一些邻村的。刷锅洗碗的不刷了,下地干活儿的不干了,割猪草的不割了,就连去镇上办事的也不办了,全都聚在一起,一心一意看表演。耍猴的,猴子倒立;练武的,银枪刺喉、口吞宝剑、掌劈砖头、头开石条;玩魔术的,空穴来风、隔空接物……无不让人们屏息凝神,继而掌声雷动、直呼精彩。表演完毕,班主照例会抱拳环绕说:“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没有君子不养艺人,各位乡亲父老,有钱的帮个钱场,没钱的给两个馒头,多谢捧场……”说上一大堆江湖话。很少有人白看表演的,大家纷纷回家,或给上三毛五毛,或端来一缸子粮食,或拿两个馒头。看完表演拿东西,我往往是跑得最快的一个。
有一次,我端了满满一大瓷缸麦子,足足有五斤重,要给练武之人。母亲不舍得,夺回来说:“傻瓜,谁家拿这么多,拿一点儿意思意思就行了。”说着,倒掉一多半。我不服气地说:“你看人家多辛苦,可怜可怜嘛。”父亲在旁边看着笑,也不说话。等母亲走了,父亲示意我赶紧装,我就又装满缸子,飞也似的跑了。
在那些岁月里,吆喝声不仅仅是生活的点缀,也不仅仅带给我们新鲜的物质享受,更带给了我们无尽的快乐和希望。它让我们明白,生活如舞台上的妆彩,还有另一番模样。
今天,这些温暖了岁月的吆喝声,又穿越时光隧道,迤逦而来,我怎能不激动,怎能不欣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