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小说二题
2016-12-06警喻
◎警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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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喻
子孙大事
秋天的雨下起来就没完没了。
工地上活计干不了,待在工棚子里的民工闲得牙干口臭,不是甩几把扑克就是喝酒,再就是串联胡大肚子唱段子。
其实,胡大肚子唱二人转不用串联,只要一杯酒下肚,必唱。
胡大肚子干别的稀松平常,唱二人转却板板正正。虽不是科班出身,但也在乡里文艺宣传队干过几年。胡大肚子其实肚子不大,只因为他把和他唱一副架的师妹搞成了大肚子,才有了这么个绰号。
那时候,乱搞男女关系可不是小事,胡大肚子和师妹双双被开除了文艺宣传队。师妹的母亲找到胡大肚子让他把姑娘娶了,才知道胡大肚子都有老婆孩了。母亲觉着没脸见人,便领着师妹悄无声息地搬走了,从此音信全无。
那时候不像现在,没有手机,摇把子电话也只有大队才有。胡大肚子也曾到师妹的屯子打听过,可没人知道她搬到了哪里。
胡大肚子坐在板铺上,一手端着一盔子豆腐汤,一手端着一茶缸子散白,喝口汤,喝口酒,喝喝咧咧地唱起来:
张三姐我正在昏迷之处啊,忽听得有人管我叫娘。
睁开了二目昏花的眼,
看见了有一个小孩跪在身旁……
胡大肚子唱着唱着就落下泪来,工友们知道他又想起了小师妹,想起了他那没见过面的孩子。
齐瓦匠凑过去拍了拍胡大肚子的肩头问,那孩子今年有二十多岁了吧?
胡大肚子居然像孩子似的哇地一下哭出声来。
齐瓦匠说,咋还整出声来了,我也没说啥呀?
李木匠白了他一眼,你还没说啥?这都赶上拿瓦刀捅他心窝子了!
赵老蔫说,也是,儿女连心啊!
胡大肚子尿尿叽叽地说,也不知那孩子来没来世上。
李木匠说,世上没有狠心的爹娘,孩子扑奔来了,她不会把孩子打掉的。
胡大肚子抓住李木匠的胳膊,你说我那孩子在哪?这些年他咋没来找我?他过得咋样啊?
正在摆弄手机的三小子说,胡叔,这还不简单,把你师妹的名字告诉我,我刷个朋友圈,让朋友圈转朋友圈,朋友圈再转朋友圈,兴许能找着。
胡大肚子急忙说,别,千万别。师妹没让孩子找我,肯定有她的道理,不能再伤她了。再说,我现在家里的小孙子都十多岁了,他要知道他的爷爷当年有这风流事儿,在同学面前咋抬头?
李木匠说,是啊,儿孙是大事儿。
齐瓦匠说,要不是为孙子,我才不出来打工呢,还不是为了挣俩钱儿,供孙子上个好学校,将来有点出息!
三小子撂下手机说,等我儿子长大了,我想让他当城管,想打谁打谁!
齐瓦匠说,你可拉倒吧,小心让人家把他的皮扒了!等我儿子长大了就让他当医生,天天收红包,我天天在家数钱。
三小子嘁了声,说大夫现在也不收红包了,是信封。
齐瓦匠说,信封咋的,装钱多!
李木匠说,我想让我姑娘当老师,在课堂上不讲重点,放学后补课,挣孩子钱容易。
赵老蔫喝了口酒,说,你们说得不贴铺衬,我最大愿望,就是让我儿子当村长,现在村长多肥呀!
李木匠说,是啊,我们村上有三百多亩机动地,所有承包费都揣他腰包里了。
赵老蔫骂道,妈的,就连直补款都打在他的折子上。
三小子叹了口气,好端端的土地,他说占就占,想在哪盖房就在哪盖。
胡大肚子愤愤不平,狗日的,想睡谁老婆就睡谁老婆……
工棚里一下子静下来,谁都不再说话,各自倒在板铺上,眼望棚顶,淅淅沥沥的落雨敲打着棚板,砸在心上……
高缸子
高缸子是老屯的一个哥们儿。
高缸子不叫高缸子,叫高刚。之所以叫高缸子,是因为他喝酒有节制,一般场合的酒他不喝。即便喝也从不多喝,一顿一缸子。后来,人们就叫他高缸子。
说这话,是两年前的事儿。
那时的高缸子在老屯也算是个人物,是个可以和村长平起平坐的人物。村长娶了张家大女儿,高缸子就把张家二女儿迎进了家门,两个人成了连襟;村长盖房子,他也盖;村长买车,他也买;村长去洗桑拿,他也洗。
每次我回老屯,村长都陪我,高缸子也陪我。说实话,我在县城一个不起眼儿的科局任职,每次回老屯,都被高看一眼,也许在他们眼中,我是一个了不起的大官。
有一次我回老屯参加一个远房亲属女儿的婚礼,酒到兴处,高缸子问我,再掂对点啥菜?我说够了,这么多菜吃不了。
高缸子说没事,我在这坐着,让厨房的整俩菜还不屁颠屁颠的?
话刚说到这儿,村长干咳了声。
村长瞅瞅我,自嘲地说,他就这德行。
高缸子不依不饶,你说我啥德行?
村长就是村长,当着我的面不好跟他计较。举起酒杯笑着对我说,来,喝!
高缸子立起身,往后厨挥挥手,不一会儿,便有个五短身材的厨子端上两盘菜,一盘大肠头,一盘拼肘花。
厨子放下菜点头哈腰地对高缸子说,慢慢喝,别着急,缺啥吱声。
高缸子又挥挥手,便把那厨子又挥到了后厨。
后来出了一回事,高缸子整个人就变了。
高缸子出事的时候,是去年夏日的一个午后,我刚要上班,高缸子打电话给我,说他出事了,让我去一趟!我问在哪?他说大西门,快来吧!我问咋的啦?他没说就撂了电话,我的心跟着就悬了起来。
这厮打小就淘,隔三差五就弄出点事来,这下又闯下了啥祸?
刚到大西门,远远看见高缸子被带上了警车。
警车里的高缸子肯定是看到了我,“猫抓”似的敲着车窗。
我奔跑了几步,警车呼啸着从我眼前绝尘而去。
正在不知所措,村长和一交警走过来,我问他怎么啦?
村长说,嘚瑟,酒驾。
旁边的交警说,哎,是醉驾!
我一看交警是我同事的儿子,便凑过去问,大侄子能不能通融通融?
交警说,通融?叔,除非扒了我这身皮!
我急忙赔着笑,有那么严重吗?
交警说,这小子,狂着呢!说他是地主,拿钱能买我们的命!还打了我们队长一拳。
我感到事态的严重性。
果然,高缸子不但被罚了款还拘留十五天。我曾去拘留所两次,一次是给他送了点吃的,一次是帮他交了罚款。这期间,我也找过交警队长和拘留所长。还算给面子,高缸子总算提前三天被放了出来。
高缸子尿叽叽地对我说,罚款行,多少都行,咱有钱不在乎,关键是扣了我的驾照,等于砍了我的腿,往后我还咋走?
我问他,开车,咋喝那么多酒?
他说,别提了,那天我托我连襟儿找人办事儿,我那狗卵子连襟儿不喝,把我推到前线上去了,人家为我办事,我咋好意思不喝,就多贪了两杯。也怪交警贼性,埋伏在酒店旁边,我上车刚起步,就把我按住了。
为了去晦气,我领他洗了个澡,又去酒店喝了点酒,算是给他压压惊。那天,高缸子只喝了半缸酒,说啥也不喝了,着忙回家,说想老婆了。
从那儿以后,我再也没见到高缸子。
据说,那天,高缸子回到家,看到了他不该看到的,让他永远也抬不起头的事情。
据说,高缸子用镐把差点没把村长的腿打断了。
后来,他和老婆也离了婚。
据说,现在的高缸子逢酒必喝,逢喝必多。
我一直很自责,假如高缸子不是提前三天被放出来,事情恐怕就不会如此糟糕。
警喻,黑龙江省作家协会会员,东北小小说沙龙副主席。曾在《北方文学》《山东文学》《章回小说》《小说林》《海燕》《延安文学》《百花园》《岁月》《短篇小说》《文学报》《辽河》《微型小说月报》《中华传奇》等报刊发表中短篇、小小说近三百篇。有数十篇作品被《小说选刊》《小小说选刊》《微型小说选刊》及各类年选本选载,有数十篇作品获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