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浅析小说中的单一式情节线:“求婚”

2023-05-30刘靖

青年文学家 2023年3期
关键词:奥斯丁爱玛父权制

刘靖

“求婚”作为小说中的单一情节线,自理查逊小说开创之后盛行于英国文坛。在《爱玛》中,简·奥斯丁承续理查逊书信体小说的形式,采用现实主义手法,缓和了爱情小说惯有的感伤式语调。作者通过真实记录人物意识的书信、典型环境、典型人物的设计,以及闹剧性“误会”的安排,“求婚”被设定为小说的单一式情节线。我们通过仔细推敲可发现“求婚”背后的写作张力有:揭露女性的时代弱势,表现个人主义与“门当户对”观念、女性意识与父权制家庭结构之间的矛盾。

简·奥斯丁继承了理查逊以轻松诙谐的笔调创作现实主义小说的风格,从女性意识的视角描绘英国乡村男女爱情故事。《爱玛》作为简·奥斯丁的后期代表作,将写作背景搭建在英国一个普通的小镇海伯里,围绕“爱情与婚姻”的主题,讲述几对青年男女的爱情故事,构建起单一情节线—“求婚”。小说的女主人公爱玛,家境优渥、漂亮聪慧且大方热情,自称“不婚主义者”,但坚持给自己的好朋友哈丽特牵线搭桥。在爱玛一次次地乱点鸳鸯谱中,其实又暗含着作者对父权制婚姻的反讽,以及对女性难以获得平等婚姻权利的同情,并对女性个体主义及女性意识该如何发展进行审视。

一、《爱玛》对“求婚”情节线的搭建

(一)书信—真实记录人物意识

西方印刷技术的发展与普及,书信在18世纪的英国已成为私人沟通的常用方式。因此,在以现实生活为主要题材的小说中,书信自然成为主人公情感联系与情节推进不可缺少的重要物件。理查逊开创的书信体小说破除了西方传统散文叙述方式的“装腔作势”,记录下写信人瞬间的想法与感受,从而缩短读者与文本的距离,使作者能够借人物语气无拘无束地抒发个人思想。

在《爱玛》中,作为唯一的远程沟通方式,文中反复出现书信的往来及其详细内容。一封封书信使贫乏的乡村日常生活的情节不断得到推进。例如,在小说结尾部分,丘吉尔·弗兰克写给韦斯顿夫妇的信中,其语气的慌乱和紧张真实具体地再现他由于故意惹简生气而挑逗爱玛,故而差点儿被简所放弃时的混乱境遇。同时,这封信又站在一个全知视角,对小说前半部分中许多难以理解的情节作了毫不突兀的详细解释,使小说的内容得到及时补充和完善,也使小说情节与“求婚”这一线索捆绑得越发紧密。

書信是一种私人性文本,对人物即时意识的记录因其高度真实性和易感受性使人物性格具体可感;读者也能清晰地获得“每一细节之即刻的印象”(任子峰《弹拨缪斯的竖琴—欧美文学史传》),而男女之间的情感发展也借由书信内容得到意外地展开或结束。简·奥斯丁围绕“求婚”情节设计出来的一系列突发事件,真实紧凑又合情合理,很好地继承了理查逊小说的叙述结构与技巧。

(二)典型环境中的典型人物

在18世纪末19世纪初的英国,虽然新的哲学认识论支持个人主义的发展,个人主义的盛行在一定程度上帮助女性扩大了自由空间。事实证明,当时女性的经济、政治及婚姻等权利仍然依附并取决于男性。落后的现实与先进的思想之间的隔阂就此出现,且随着时间的推移越发变得清晰,导致传统的家长制观念与个人主义意识形成尖锐的矛盾,如理查逊作品中的女商人罗克萨那所言,“只要我有财产,没有头衔也一样,每年有两千磅的进项,要比做一个贵族阶层的囚犯更幸福”(伊恩·P.瓦特《小说的兴起—笛福、理查逊、菲尔丁研究》)。

但是,在当时像罗克萨那那般真正实现了经济自由主义的女性只是凤毛麟角。对于大多数女性而言,思想上的进步与现实的顽固落后逼迫她们只有两个选择:对于富裕家庭的爱玛这类女性意识觉醒的女性而言,要不就是机会渺茫地等待一个能与其达到精神和谐的男性出现,要不就是选择永远不结婚;而对于普通甚至贫困家庭的女性而言,要不就是像哈丽特、泰勒小姐或简·费尔法克斯一样等待身份合适且能够让自己谋生的男性,要不就是如贝茨小姐一样一辈子孤身一人地听自己贫困的母亲整日唠叨。

受城市化的影响,尽管人与人之间的物理距离缩小,但因各种原因,市民个体相互间的心理距离逐渐拉大,这使得隐秘美丽的郊区生活因其隔离性和安全性便成了大多数中产阶级英国人的钟爱和选择。简·奥斯丁的小说除了向我们介绍了英国妇女的各式典型样貌,还通过叙写伍德豪斯先生和弗兰克等人对阴冷城市及拥挤人群的不耐烦与害怕来反映乡村生活的行动自由与心灵舒适。爱玛的姐姐伊莎贝拉从伦敦城区回家拜访父亲时,伍德豪斯先生直言“伦敦一年到头都是个容易发病的季节。那里没有一个人身体健康,谁也没法健康。你是迫不得已住在那里,真令人可怕啊!”小说将以伦敦为代表的现代城市和以海伯里为代表的郊区城镇作鲜明的对比,除了表明两地对人身体上的不适宜与适宜,还探究出现代城市之于郊区在人的心理疗养与休息上也具有极大的不足和损害。

(三)“误会”造就闹剧

制造误会常常是戏剧作品中妙趣横生的重要技巧,在人物性格的塑造、情节结构的搭建,以及喜剧效果的营造方面起关键性作用。例如,莎士比亚的《奥赛罗》中,“手帕”的误会;李渔的《风筝误》中,“美丑”误会。一个误会牵连全文大小事件,以局部撑起大厦统括全文。

简·奥斯丁的小说向来不缺喜剧效果。在《爱玛》中,第一个大误会便是爱玛将倾慕于自己的埃尔顿看成是哈丽特的追求者,除了表现爱玛个性天真驽钝,还早早为全书“求婚”一线拉开绳索。整部小说中,最大的误会是弗兰克与简·费尔法克斯小姐之间的秘密。为了隐藏二人的超世俗之恋,弗兰克假装与爱玛调情,使简·费尔法克斯小姐三番两次病入膏肓,而爱玛又将哈丽特乱点鸳鸯,误会使得小说情节跌宕起伏又条理清晰。

偶然性的误会背后一定藏着必然的因子,一个个具有个人主义意识的青年男女早已不满足于父权制家庭的结合,夫妇式婚姻的精神和谐成了他们的追求与坚持。现实矛盾必然会使他们所有大胆的尝试成为一个个闹剧,而简·奥斯丁不沉浸于理查逊时代的感伤气氛,她在反讽青年男女的闹剧的同时,也肯定了他们的努力与尝试,故而设计主人公们的求婚都获得了圆满的结局。

二、“求婚”中隐含的写作张力

(一)女性的时代弱势

女性在家庭结构中处于弱势地位,父权制家庭结构不同于现今普遍的核心家庭结构,最大的区别是男性位于整个家庭的核心,而女性仅算得上是“屋檐上的一块瓦片”。在18世纪末的欧洲,家庭工业作坊始终占据着经济重心的地位,女性难获得实现真正自由主义的基础—经济自由主义,仍处在附庸男性家长的境遇。

小说《爱玛》的开篇向我们介绍了陪伴爱玛长大的家庭女教师泰勒小姐因结婚而离开哈特菲尔德。值得注意的是,伍德豪斯先生对泰勒小姐的婚事并不像其他人一样为她感到高兴,而是一再重复呻吟着“可怜的泰勒小姐”,甚至他把后来出现的所有已婚女性都称为“可怜的人”。虽然伍德豪斯这一表现可能是因为他的身份—一个孤独地待在偏远郊区的老鳏夫,但简·奥斯丁的写作往往不会如此简单,伍德豪斯所重复发出的喟叹必然代表着简·奥斯丁所发出的喟叹。那么,他们为何要叹惜女子成婚这一“喜事”呢?

伊恩·P.瓦特在《小说的兴起—笛福、理查逊、菲尔丁研究》第六章中谈到“郊区的隐居本质上是女性的”,女性是脆弱的代表,郊区给予女性足够的宁静与安全感。伍德豪斯先生对待陪伴自己的两个女儿及家庭教师的关怀与怜惜隐含着简·奥斯丁自身的怜惜,或者说是一种自怜与自矜。据简·奥斯丁的生平经历可知,她与初恋因父权制的强硬干涉而被棒打鸳鸯,最后她终身未嫁,茕茕孑立。与简·奥斯丁的孤零一生相比,最后成为一名大法官的初恋的家庭美满总是让人不禁联想到男女之于“求婚”的极大反差。历史上长期的不平等婚姻观及后来家庭工业的没落,使18世纪的女性遇到了难以翻越的婚姻危机。尽管善良纯朴如泰勒小姐、优雅聪慧如简·费尔法克斯、纯真可爱如哈丽特,她们也只能在简·奥斯丁的小说中得到一份令自己满足的婚姻,大多数的英国女性还是像贝茨小姐一样无助落寞,这是那个时代处在弱势地位的女性的必然不幸。

(二)个人主义与“门当户对”的矛盾性

19世纪,随着资产阶级的不断发展,现代都市化的某些心理特征在历史文化背景中早已养成的逐利的海洋文明习性的辅助下,使英国民众对物质主义尤其是经济性的追求逐渐超过对宗教崇拜的热情;而婚姻观念受此催化,更加强调男女双方的结合必须是以门当户对为基础。门当户对的婚姻观明显与个人主义强调的自由择偶相悖。然而,当集体的势力远远大于个体时,门当户对的观念势必会荼毒群体的思想,并以结构性的方式向个人主义者们渗透。

爱玛热衷于“做媒”,她极力撮合孤女哈丽特和牧师埃尔顿相处,因为她认为哈丽特有很大可能是贵族的后裔,而她自身又是那般贤良可爱,故而在自己的培养下,哈丽特是完全能够与英俊绅士的牧师相配的。爱玛的思想尽管在一定程度上强调女性自身的努力,但包括她在内,小说中的女性都以嫁给能够提供自己优渥生活的男性为目标,甚至还带有古老的阶级观念。例如,爱玛一开始对待农民身份的马丁是十分主观非理性的,认为其粗鄙、不体面,配不上哈丽特;而当哈丽特坦言自己喜欢奈特利先生時,爱玛忽视哈丽特所说的自由追求爱情的合理性,而认为哈丽特绝对配不上奈特利先生,反过来宣称只有自己才能配得上他,同时再也不考虑自己外甥的权利是否会受到侵犯了。

简·奥斯丁通过对爱玛的反讽,不仅写出了当时社会对待女性的不公平,还挖掘出女性自身在发展个人主义意识的同时,因其个人成长的狭窄背景及社会大环境的影响,对自己或同伴的婚姻择偶观总是难以跳出历史的禁锢与结构性暴力的怪圈。简·奥斯丁能以温和的语调讲述真实的个人感受及其家庭的生活,并站在先锋的视角提醒当时的中产阶级女性,切忌盲目地如爱玛一样屈从于社会角色的回归,这是她的书信体小说的反叛与进步。

(三)女性意识与父权制家庭的矛盾性

简·奥斯丁是一位女性作家,她是爱情小说里表现女性不公境遇、代表女性发言的“领头羊”,更是发展女性意识的先驱。女性意识大致可以分为三种:女性性别意识、女性自我意识和女性主体意识。其中,性别意识是生理层面的认知,自我意识是女性对自我个性、状态、行动及与外界的关系等方面的意识,主体意识是女性对自身力量与能力的一种肯定。19世纪的英国妇女尽管受进步思想的熏陶,但她们在父权文化下养成的价值观及人生观还是有很大的局限性。她们开始肯定自己的某些能力和权利,但对自我权利的保护和对所有女性权利的肯定仍然存在很大欠缺。

爱玛坚持着“男女平等”的观念,劝解哈丽特不用担心独自一人的生活。但是,爱玛设定的独立生活是“畸形”的,这个生活是以富裕财产继承人的身份为前提,并不是以主体能力的发挥为主导。同时,她刚刚萌芽的“男女平等”观念并未让她在一开始就认可哈丽特与普通的、不太绅士的农民的结合,她始终秉持高人一等的姿态去看待同性或异性。然而,一种正确的女性意识应当是女性在认识到自我个体的存在后,站在独立的时空中平等对待同性及异性,而非仅对同性持友好态度。

总之,简·奥斯丁运用自己高超的写作手法,将进步的女性意识在英国女性身上刚觉醒时的精彩与时代未成熟之间的矛盾紧紧捆绑在“求婚”这一情节线上,以其素朴平淡的叙述暗示女性在父权制家庭里持有不成熟的女性意识去反抗父权制权威的矛盾性。

简·奥斯丁是一位传奇的作家,她继承理查逊小说中的现实主义风格,以“求婚”作为小说的单一情节线,又利用书信和巧妙的“误会”展现典型环境与典型人物的生动面貌。她以自身的时代敏感性与思想先锋性,去除流行中的感伤题材在爱情小说中产生悲剧的不可挽回性,探究具有“个性”的新女性在重重矛盾中对自我的回归与反叛。

猜你喜欢

奥斯丁爱玛父权制
爱玛
包法利夫人的悲剧命运解读
简·奥斯丁的《傲慢与偏见》教会读者什么
简·奥斯丁:别样的“文化研究”
保险起见
简·奥斯丁:似朋友,似陌生人
陈染小说父女情感探析
压迫、疯癫和“胜利”
浅析《梦回藻海》中的生态女性主义
An Analysis of Mr. Bennet in Pride and Prejudic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