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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北民间河灯歌节的文化意蕴

2023-05-30程婧

炎黄地理 2023年2期
关键词:河灯山歌文化

程婧

民间节日的文化意蕴包含着中华民族几千年的文化信仰,是民族团结的重要标志,也是民族精神的重要体现。桂北民间“河灯歌节”在中国的历法上是一个特殊的节日,蕴含着中华传统文化的许多深层含义,其文化意蕴包含了“灯”文化、“水”文化、宗亲文化、山歌文化等,体现了中华民族传统文化的巨大魅力。“灯”“水”“宗亲”“山歌”在整个民俗活动中的光与色,内涵与形象都完整地展现了一方百姓的文化风貌。

挖掘有利于全民发展的优秀传统文化,是新时代赋予我们的重要任务,也是保存文化实力的先决条件。桂林市资源县位于我国广西壮族自治区东北部越城岭山脉腹地,是广西的北大门。县内居住有15个民族,其中汉族、苗族、瑶族为世居居民,其余有壮族、侗族、黎族、回族、土家族、满族、布依族、佤族、彝族、哈尼族、毛南族、维吾尔族等12个民族[1]。资源县是一个民族小聚居的宝地,各种风俗杂糅,民间节日氛围浓厚,形成了独特的庆贺节日的习俗。七月半即中国民间的“鬼节”,每年这个时候,百姓们拿着各式各样精心制作的河灯来到资江边,等着夜幕降临投放河灯。在资江畔的亭台楼榭、公园广场,到处都是身着民族服装的青年男女,他们带着自编的歌曲,进行山歌对唱。两种传统的民俗文化合二为一,从“鬼节”慢慢演变成“河灯歌节”,并于1995年举行了首届“河灯歌节”,吸引了八方来客前来观看。

节日来源有许多种,最久远的传说是在一千多年前。据说在清咸丰元年至二年(1851—1852)由湘人承头,在合浦街中段修建了一座占地6余亩的“禹王宫”,人们通过祭奉禹王神君,祈求保佑资江河上无灾无难、风调雨顺、五谷丰登。清朝末年,一次意外出现了,人们正要将河灯投于江中时,两声惊天大雷在空中炸响,顿时狂风大作、乌云密布,瓢泼大雨倾泻而下,一次盛会被意外终止。因而每到七月半,人们都要想尽一切办法平息河神的怒火,因此,产生了放纸船的传统习俗。这类习俗性传说,既沿着百姓的生活轨迹发展,也有利于社群的生存和繁荣,更暗含了老百姓渴望美好生活以及祈求现世平安的愿望。

关于“魅”的文化意蕴

“魅”,在现代汉语词典中意为“古代传说中住在深山老林里的鬼怪”。引申意为“漂亮的女鬼”。“魅”文化就是与鬼有关的文化,鬼是无形的,人们仅凭自己的想象完成对鬼的拼图。“笔记小说中存在的魅及其各种各样的魅形象,说到底,还是一种与民众生活息息相关的民间信仰。”[2]归根到底,鬼文化是人们在民俗活动中约定俗成的对未知世界的敬仰和对祖先的崇拜。魅脱离了死亡意象中悲哀和痛苦,升华为一种旷达超脱的情感和对死亡宁静淡泊的态度,人们在恰当的时候将思念与民俗一起融合狂欢,逐渐形成了固定的纪念日。

第一,中国古代“灯”文化与“魅”。俗话说“人死灯灭”“活人肩头三把火”,灯是生命的象征。放河灯的习惯来源于道教:“陆为阳,水为阴,上元是天官的生日,应该在阳处放花灯,到了七月十五地官的生日,就应该在水上放河灯”[3]。灯,在佛教中也有特定意义,其为佛前供具之一,暗喻能照亮一切黑暗的佛法,代表人人本具的佛性光明。佛教法脉相传称为“传递心灯”,是佛教传承佛法的一种象征。一切佛法不能离开心性;一切修行都是要点燃心灯、照亮世界。传递心灯,一是接过来,二是传下去,接过来是自渡,传下去是渡人,这是传递心灯的意义所在。佛教赋予了河灯意义,意在生死轮回,超度过往。

第二,流放河灯时间中的“魅”文化。中国古代用时辰来计时,把一昼夜平分为十二段,每段一个时辰,即为当今的两小时。十二个时辰用地支的名称来称呼,从零点开始,半夜十一点到一点为子时,中午十一点到一点是午时。最适合放河灯的时辰是从天黑的戌时开始直到子时,按照中国的阴阳理论,阴气旺盛才有利于与逝去的亲人联系。古代也流传下来不少与阴间相关的诗词:“生在阳间有散场,死归地府也何妨。阳间地府俱相似,只当漂流在异乡。”

第三,河灯歌节中“魅”的形象。前者说过,“魅”的形象包括民间流传的各种妖魔鬼怪,魑魅魍魉。在河灯歌节中,又自有其特殊的形象。自古到今,民间都流传着鬼神的故事,人死之后肉体离去,灵魂变成了鬼魂,有不安于室的,也有可以立即转世投胎的。《白蛇传》《聊斋志异》等著名神话故事中的鬼神既有掌管生杀大权的阎王,也有专救恩人的小鬼小怪。死人和活人之间不存在特别明显的界限,活人与魂魄可以自由交谈,密切接触,甚至活人受死人支配,灵魂的力量大于活人。资源县沿用了放江灯这一习俗,承袭了古人的“孝道观”,“孝,德之本也”。有德之人将孝道摆在第一位,河灯歌节的鬼神信仰更是体现了后人对祖先的崇拜和尊重。

山歌的文化意蕴

山歌是各族人民在长期劳动、生产、生活过程中形成的与其息息相关的,通过固定曲调,采取独唱、对歌的方式传授生活生产经验,进行思想道德规范宣传、劝说教育、表达情感的一种娱乐活动[4]。“一个族群的文化中有好的东西,也有极坏的东西。”[5]歌唱艺术的表达与接收,来自民族之间人与人相处的深层沉淀,山歌作为一种情感模型的载体,在人们劳动和工作中逐渐成熟。资源苗族山歌有“尼那尼”与“贺郎歌”,这是在新人办喜事的时候唱的,办丧事则唱“丧歌”,如《造阳宅》《造阴宅》。祝寿歌则表达了寿星生日期间吉星高照,亲朋好友共同庆祝的情境。歌词中引用了许多神话故事,比如“献蟠桃”“瑶池仙境”“八仙”,以神仙的快活与长寿与寿星作比;也有中国的吉祥比喻在其中,如福如东海、寿比南山、积善似海等,都是对老人最吉祥的祝语。语言轻松活泼,语句幽默大气,包含了中国民间百姓的集体智慧,更说明民间传说流传之广。山歌用方言演唱,加上典故的渲染,让百姓听起来更能共情,更赋趣味,“人生的某种经历,情感的某些模式,在形式上有类似之处,由此,它能够‘契合人的某些心境,‘引起灵魂的同期共鸣,把人带入象征的天地之中,使之体验、感受、领悟到某种生活的意味,直观到自己美好的情感、品格、理想、愿望,获得美的享受。”[6]

山歌中使用的方言可以拉近人们的距离,使各民族更有辨识度。如《资源景点歌》中出现的“哪个”用资源官话念“na guo”,“岩”都念成“an”,《造阳宅》“阳宅”是指所谓“人去世后的坟墓”,“不知丢落好多行”就是不知道丢掉多少行的意思,这也是使用方言才能感知意思的句子。童谣使用方言演唱更增添了趣味性,《跛子街》“跛”念“bai”第一声,“鼎鍋”是煮饭的锅,“蛇”读(sa),这首童谣其实是以戏谑的性质说给小孩听的,意在告诉小孩如果不努力念书就只有上街讨饭。这些山歌在现场编词演唱,使得人与人之间的沟通和交流不单是聊天和工作,更平添了许多趣味性。

通过观察语言,可以窥探一个民族的发展变迁史[7]。山歌既是古代劳动者的历史沉淀,也是现代中国普通民众的含蓄表达。资源山歌用几种当地方言和少数民族语言传唱,包括西延话、苗话、瑶话等,歌词中包含了各地方各民族间的民族性格。河灯歌节当天,由各地方派出代表队逐一在烟竹寨对唱,唱上三天三夜才能决出胜负,谓之“歌会”,由“歌会”到“歌节”,五排三乡对山歌的人越来越多。对唱山歌是各民族之间的融合剂,如同一杯浓烈的美酒和苗寨经久不衰的五排油茶,越品越有味道,越唱越有劲头(资源县五排地区盛兴喝油茶,资源镇、梅溪乡、瓜里乡部分村屯也有喝油茶的习俗)。

“水”文化意蕴

桂林多山多水,漓江、资江环绕着人们世代生长的土地,随着人们的繁衍生息,逐渐形成了有着浓厚桂林特色的水文化。从民俗的角度看“水文化就是指人类在长期的水实践过程中,形成与水有关的一切物质文化与精神文化的总和。”[8]水肩负起了人们无限的遐想和展望,虽有畏惧更多的是崇敬。人类对自然的力量是恐惧和崇拜的,古代社会,洪水滔天,人类无法有效地阻止水的蔓延,只有寄希望于上天对人类的怜悯。这种恐惧是人类面临危险引发的最强烈的情感体验,让老百姓们产生了供奉的想法。放河灯是一种水上祭祀,在一个扎好的纸灯中放一根蜡烛,将其放入河面上缓缓漂向远方,直至消失不见,传说尽头的河灯不能打捞,否则会触怒河神,疾病缠身,不得善终。“水”在这里成为超度的载体,人们通过这个媒介传达哀思。

“智者乐水,仁者乐山。”水在中国哲学上有传承的中华文化民族精神,也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的母系传递,更是人类智慧的象征。中国五行中“一曰水,二曰火,三曰木,四曰金,五曰土。”水在中国人的自然元素观念中占据了第一位。在儒家传统、道家哲学中,水代表阴阳的阴面和女性的柔美,更代表了人与自然的和谐相处。道家思想认为水虚空与无形,这是世界上最强大和深沉的力量,可以柔克刚,无所不能。水在儒释道中的表达,使得民俗文化也被这样的理念深深浸润。因此承载着千万盏河灯的大河,也承载了老百姓殷切的希望。

资江水暗含了生态文明下的哲思和审美。“强烈的恐惧只会使人害怕,克服这种恐惧才能给我们自由,从而获得一种快感。”[9]当崇高变为了审美愉悦的源泉,人类对信仰的崇拜就成了对水的审美享受。当夜灯明寐,霓虹点起之时,万盏河灯在河中如银河的星空般耀眼闪亮,人声鼎沸,映衬着资江河上的风雨桥,水上桥上,五彩斑斓的色彩顺流而下,寓意着顺风顺水,是人们良好的美学表达和对美好生活的向往。这时候的“水”便成为人们的希望之水,梦幻之水。早在《诗经》中就对水产生了不同的文化审美,水的原型意象沿用至今。像《关雎》《陈风·东门之池》《鄘风·柏舟》《陈风·泽陂》《唐风·扬之水》等都从不同角度描写了水的柔美。更有像《郑风·溱洧》《鄘风·桑中》《周南·汝坟》这些篇目中出现以水为媒介的民俗崇拜和祭祀活动。水在文学作品中的审美意象和审美原型从《诗经》中衍生开来,渗透到后来的各种文学作品中,人们也不由自主地给水赋予了多样的意蕴,或是无尽的缠绵与愁思,或是万般的无奈与愁肠,直至将这样的文学情思带入了“河灯歌节”这样的民俗活动中。正如中国古典美学将美分成两大类:“壮美与优美”一样,水赋予人类的审美想象既有摧枯拉朽的力量,也有恬淡婀娜的柔情。

文化意蕴下的宗教仪式

宗教仪式是人们在民俗活动中不可或缺的一种形式,通过人与神之间的联系,强化人的宗教情感。“是宗教的重要组成部分,是人们宗教观念、宗教情感的表达方式,也是探究人类文化发展交往的一个重要窗口。”[10]中国文化的血缘和血亲关系有别于西方文化传统中的“大家庭”观念,河灯歌节虽是一种“巫、道、佛”互相包容的宗教信仰,但其开放式的庆祝特征却与西方的“酒神狂欢”如出一辙。河灯歌节中的放灯仪式、燃点仪式、守灯仪式、祈福仪式等演变到现在的对歌仪式,每一个仪式都有特定的含义。这些仪式演变到现在,融合了其他元素,形成了一个更为庞大的庆祝仪式。政府在文化促进上也做出了极大的贡献,从日程安排、嘉宾邀请和活动开展上都安排得井井有条。新发展阶段是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进程中一个新的重要阶段[11]。河灯歌节在中国文化的含蓄表达下,承载了民族的希望,進入到一个新的发展阶段,它既是民间固定的节日仪式,也点燃了人们内心更多的炽热与希望。

河灯歌节虽起源于宗教仪式,但随着社会生产力逐步提高,人民的生活水平不断发展,各民族不断互相融合,节日从原始蒙昧时期的巫觋信仰转化为文化娱乐信仰,并由家族血亲演变为仪式祭祀,鬼神观念日趋淡泊,迷信成分越来越少。移风易俗是乡村文明建设的重要内容,在炎炎的夏季,人们来到河边乘凉庆祝,无不传达了中国百姓遵循“天人合一”的智慧,更是“水”文化的亲切表达[12]。在各种文化浸润下,一个节日的仪式在现代社会已经成为人们聚会娱乐的重要载体,也成为当地一个重要的旅游品牌,更是对传统文化的尊重与宣传。

参考文献

[1]广西壮族自治区资源县志编纂委员会.资源县志[M].南宁:广西人民出版社,1998.

[2]杨清虎.中国魅文化[M].北京:中国书籍出版社,2014.

[3]许春清,张咏涛.中国传统鬼节及其法文化意蕴[J].兰州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2,40(04):40-47.

[4]庞付玲.广西山歌文化与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培育[J].辽宁教育行政学院学报,2018,35(02):20-24.

[5]张炜.文学:八个关键词[M].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21.

[6]王杰.美学[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1.

[7]杨绪明,吉网芹,余爽.广西特色民族语言文化及其对东南亚汉语传播的影响[J].南宁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21,42(06):56-68.

[8]沈高洁.中国传统水文化及其当代传承与发展研究[J].延边教育学院学报,2022,36(02):116-118.

[9]拉斯·史文德森.恐惧的哲学[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0.

[10]洛绒倾忠.乡城县青德镇热宫村“桑让”仪式研究[D].成都:西南民族大学,2021.

[11]陈元中.推动边疆民族地区高质量发展:换思路、找出路、选进路——中国共产党广西壮族自治区第十二次代表大会精神研习[J].传承,2022(01):31-38.

[12]刘玄启,黎春丽.开展移风易俗 推动乡村振兴——基于广西德保县果甫村红白喜事风俗现状的调研报告[J].传承,2021(04):58-61.

【课题项目】2020年广西哲学社会科学规划研究课题“广西少数民族文学‘魅文化及民族精神研究”(项目编号:20FZW009)。

【作者简介】程 婧(1981—),女,硕士,副教授,研究方向:文学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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