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马克思实践活动原理对意识内在性原理的根本超越
2023-05-30张涛
张涛
关键词:意识内在性原理;实践活动原理;双重批判
摘 要:意识内在性原理是现代主体性形而上学的基本建制,马克思指明了现代主体性形而上学的逻辑进展,对其进行了彻底批判。之所以能够实现这种批判,在于马克思通过实践活动原理根本克服了意识内在性原理。马克思的实践活动原理,不是从自我意识出发去贯通外在对象,而是对象性的客观物质活动,由此它彻底走出了意识内在性原理。马克思实践活动原理内蕴着双重批判,是形而上学批判与政治经济学批判的内在一致和辩证统一,因此不能只从形而上学批判维度来定位它。否则,就不易切中马克思哲学革命的本真精神。
中图分类号:B023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1-2435(2023)02-0050-07
On the Fundamental Transcendence of the Principle of Marx's Practical Activities over the Principle of the Immanence of Consciousness
ZHANG Tao(School of Marxism,Anhui Normal University,Wuhu Anhui 241002,China)
Key words:the principle of the immanence of consciousness;the principle of practical activity;double criticisms
Abstract:The immanence of consciousness is the fundamental principle of modern subjective metaphysics. Marx pointed out the logical proceedings of modern subjective metaphysics and thoroughly criticized it. Marx's realization of this criticism relies on the fundamental transcendence of the principle of practical activities over the principle of the immanence of consciousness. Marx's principle of practical activities does not start from self-consciousness to grasp external objects,but act as objective material activities,thus transcending the principle of the immanence of consciousness. It should be noted that the principle of Marx's practical activities contains double criticisms of metaphysics and political economy,which are internally consistent with each other and are inter-connected,therefore we cannot define it only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metaphysical criticism. Otherwise,it will be difficult to catch the true essence of the Marxist philosophical revoluti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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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主体性形而上学的基本建制是意识内在性原理,即从内在的自我意识出发去贯通外在对象的意识活动原理。馬克思的实践活动原理取得了对意识内在性原理的彻底批判与根本克服,走出了现代主体性形而上学。
一、马克思指明了现代主体性形而上学的逻辑进展与基本建制
现代主体性形而上学是从17世纪的笛卡尔哲学开始,经德国观念论达到完备形态,尤其在黑格尔唯心主义哲学中达到极致。马克思指明了这一逻辑进展。他阐述道:以笛卡尔、斯宾诺莎和莱布尼茨等为代表的“17世纪的形而上学,在德国哲学,特别是在19世纪的德国思辨哲学中,曾经历过胜利的和富有内容的复辟”。1马克思这里指出的“胜利的和富有内容的复辟”,正是指德国观念论继承了笛卡尔的自我思想,并更进一步发展了它,最终完成了它。
笛卡尔把传统形而上学中理念的原则发展为思想的原则,由此成为17世纪形而上学的代表。他指出,按照“我思”标准就能消除思想与实在两个领域的隔阂。笛卡尔把哲学的立足点置于自我意识之上,一切存在者之存在的本质要靠自我意识来言说,意识本身就成为一种设定对象、把握对象的表象活动,“一切存在都是‘意识的对象性”2,它以自己的内在清晰明确来保证真理和存在的本质。通过自我意识,笛卡尔开启了现代主体性形而上学,随后在德国观念论中彻底完成。
康德批判哲学形成了自在之物与先验观念论的二元对举。在其先验观念论中,知性提供纯粹概念来加工感性提供的东西,纯粹概念即范畴,范畴先天地规定经验对象。《纯粹理性批判》第二版直接从先验统觉“我思”出发,联结、规范杂多,最后将它们统摄在意识中。这样,“我思”就如同直观纯形式一样有了客观效力,它不仅规范意识统摄之对象,亦提供意识统摄的纯形式。通过这种演绎,康德就在认识论中发动了“哥白尼革命”。这表现在:首先确立主体的人的地位,然后客体从而得以围绕主体来“旋转”。作为主体的人之所以能为自然立法,正因为它是自我意识的输入、显示和确证。康德先验观念论认为,理性仅用来保证知性客观有效,但问题就在于,人的这个理性的本性又要推动知性概念运用到超出自身以外的不可知领域,造成了二律背反。不可知领域就是自在之物,先验观念论无法通达自在之物。这就形成了自在之物与先验观念论的二元对举,但同时也是一个根基性的分裂。由于自在之物无法通达,不可认知,后来的费希特和谢林的先验唯心主义都试图跳过自在之物,强化先验“自我”作为绝对主体这一功能。费希特认为,自在之物是一种“虚构”3,完全没有价值,先验哲学要抛弃不可认识的自在之物,以自明的第一原则作为全部体系的出发点和内在贯彻的基础。第一原则是自我意识原则,它有三条原则构成,即自我设定自身、自我设定非我、自我和非我统一。这里的“非我”是费希特知识学特有的概念,非我不仅仅作为自我的对立面而存在,它也是自我的设定、展开和显示。由此,非我就是自我在其表象活动中的存在,这里贯彻的仍然是自我原则,而不是非我的原则。自我是不受条件限制的绝对自我,它的设置、表象活动,是一种无限的设置、表象活动。谢林也认为自在之物是一种“偏见”4,先验知识必须要消解自在之物。
从笛卡尔的“我思”主体、康德的先验主体、费希特和谢林的“自我”绝对主体走向黑格尔的绝对理性、绝对精神,是德国观念论发展的内在逻辑进程。对此,马克思指出,黑格尔哲学是以笛卡尔为代表的17世纪形而上学的最终完成,是一切形而上学的集大成。他指出:“黑格尔天才地把17世纪的形而上学同后来的一切形而上学以及德国唯心主义结合起来并建立了一个形而上学的包罗万象的王国。”5
黑格尔认为,康德的理性是空的,是没有规定的,因为它并不是自在自为的,由此它就不能思维任何东西。而问题在于,理性不是空的,理性真正的客观性在于“思想不单纯是我们的思想,而且同时也是事物和对象本身的自在东西”6。也就是说,理性既是思维的原则,也同时是对象和对象自身的活动。所以,应该让理性自己考察自己、自己规定自己、自己揭示自己。理性是从自身开始又回到自身这样的一个辩证运动过程。黑格尔绝对理性的立足点就是它自身,是理性通过自己揭示自己,自己发展自己而回到自身得到显示的过程。如是,黑格尔就把自我意识、主体性、客体等在理性的辩证进程中贯通起来了。理性也“征服”了一切,成为绝对的主体、绝对精神。黑格尔的绝对观念论便是一种超感性世界的思辨“理性神学”。黑格尔在笛卡尔“我思”原则的基础上,通过理性、绝对精神创造出一种综合体系和辩证方法,来历史地理解和把握社会变动与科学发展,试图以一种完美的姿态去接近和把握現实本身。在此意义上可以说,黑格尔的“绝对观念论不过就是笛卡尔式的沉思的完成”1,黑格尔是一个“超级”笛卡尔主义者。
从笛卡尔的自我到黑格尔的绝对理性的逻辑进展,贯彻的正是从自我意识出发的意识活动原理。而只要“从Ego cogito[我思]出发,人们也就不能突破它;因为Ego cogito[我思]的基本建制就在于(同时,莱布尼茨的单子的基本建制也在于):它没有可供某物能够进出的窗户”。2意识活动原理是内在的、封闭的意识自己的表象活动,它无法从自身走出来,去切中现实的对象。马克思明确地指出了这一点。关于现代主体性形而上学极致形态的黑格尔理性哲学,马克思指出,黑格尔的“思辨唯心主义用‘自我意识,即‘精神代替现实的个体的人……显而易见,这种没有肉体的精神只是在自己的臆想中才具有精神”。3同时又指出,黑格尔的“没有肉体的精神”这个绝对主体,始终走不出自身,其思辨进程不过是“在自身内部的纯粹的、不停息的旋转”。4这个“在自身内部的纯粹的、不停息的旋转”,就是意识内在性原理,它根本无法走出自身,去切中对象、切中现实。黑格尔超感性的理性神学无法走出自身的原因,正是陷于绝对精神的思辨进程之内打转转,是意识内在性原理使然。
马克思之所以能够实现对现代主体性形而上学的彻底批判,正在于马克思的实践活动原理乃是对意识内在性原理的根本克服。
二、马克思实践活动原理对意识内在性原理的根本克服
马克思立足于人类社会,通过科学实践观,创立了新唯物主义,发动了彻底的哲学革命,不仅彻底批判了现代主体性形而上学,而且真正地克服了现代主体性形而上学的偏颇。
马克思的实践活动不是从自我意识出发,主体内在地去“贯通”外在的对象的抽象精神活动,而是感性的、对象性的物质活动。实践作为感性的、对象性的物质活动,它是客体制约与主体能动辩证统一的物质活动,是物质因素与精神因素辩证统一的现实的人的活动。
客体制约是指作为主体的能动性,必须要在客体的制约下才是可能的、现实的。如果没有这种制约性,就根本谈不上主体能动性。因为主体能动性,必须要以客观存在物作为自己的对象,没有这些对象,连主体自身的存在都会成问题。对此,马克思阐述道:“一个存在物如果在自身之外没有自己的自然界,就不是自然存在物,就不能参加自然界的生活。一个存在物如果在自身之外没有对象,就不是对象性的存在物。”5非对象性的存在物是不存在的。一个存在物之所以存在,它必须是对象性的存在物,在它自身之外有自己的自然界,有自己的对象性存在者,而且它也同时必须作为第三存在物的对象性的存在物。感性的、现实的人,就是对象性的存在物,而不是非存在物。感性的、现实的人,本身就是自然界,是被对象设定的存在物。由此,人才能进行对象性的活动,也才能现实地存在。现实的人通过“把自己现实的、对象性的本质力量设定为异己的对象时,设定并不是主体;它是对象性的本质力量的主体性,因此这些本质力量的活动也必须是对象性的活动。对象性的存在物进行对象性活动,如果它的本质规定中不包含对象性的东西,他就不能进行对象性活动。他所以只能创造或设定对象,因为它是被对象设定的,因为他本来就是自然界”。1人是自然存在物,人的活动是对象性的自然存在物的活动,它受其他任何第三存在物的设定、制约,同时也设定、创造对象,把自己的对象性的本质力量设定为异己的对象。
实践活动首先包含的是体现自然界的客观先在性、规律制约的所有感性客体、现实客体。感性客体、现实客体不同于唯心主义式的思想客体,它不能被思维“贯通”,不能被内在意识“征服”。一旦用思维、内在意识去消解、否定感性客体和现实客体,那么感性客体、现实客体也就不再是感性的、现实的、客观的,而是要沦为主体能动的、外化活动的思想客体了。这就无法走出现代主体性形而上学的基本建制。
从这个角度看,费尔巴哈唯物主义对马克思唯物主义的形成和创立,有着原则性贡献。马克思曾经指出,以黑格尔思辨神学为代表的形而上学思维方式,把握的是意识主体抽象能动的思辨进程,在这个思辨进程中的都是思想客体,而费尔巴哈“想要研究跟思想客体确实不同的感性客体” 2。感性在费尔巴哈这里意味着受动性、直观性,感性客体与思想客体不同,它无法被思想所贯通,反而是思想要受到感性客体的制约。费尔巴哈用感性客体驱逐了包括思想客体在内的一切非感性客体,使哲学的目光从超感性领域转移到感性领域,从超感性客体转移到感性客体。费尔巴哈“用‘人本身来代替包括‘无限的自我意识在内的破烂货”3,把超感性世界归结为它的世俗基础,终结了意识自我无限循环的超感性的神学话语,打破了以黑格尔哲学为代表的形而上学超感性世界的理性神学。这样,他就恢复了唯物主义的王座。正是基于此,马克思高度赞赏费尔巴哈,认为只有他“在这个领域内做出了真正的发现”。4
马克思主义所研究的也是感性客体——与思想客体完全不同的感性客体。这与费尔巴哈是一致的,但费尔巴哈的人本学唯物主义仅仅是取得了感性客体与超感性客体的简单对立而已,它随即又被超感性客体牵绊住了,并未能真正地切中感性客体。费尔巴哈要求哲学要回到人身上,回到感性上,甚至还经常谈到实践。但他关于感性、实践、人等的理解,关于感性世界的理解,“一方面仅仅局限于对这一世界的单纯的直观,另一方面仅仅局限于单纯的感觉。费尔巴哈设定的是‘一般人,而不是‘现实的历史的人”5。他不知道现实的、历史的人,以及人与人的关系。费尔巴哈理解的“实践”,并不是能动的、革命的现实物质变革,而仍然是从属于理论活动的需要。因为他不把实践活动,而只把理论活动看成是真正的活动,“对于实践则只是从它的卑污的犹太人的表现形式去理解和确定”6。这种实践,不过是黑格尔思辨实践活动的另一种表达而已。这里,马克思深刻地指出了费尔巴哈的感性、感觉、直观等,仍旧是通过自我意识去说明人的本质存在与客观世界的历史进程,7只是从客体的、受动的或直观的方面讲自然、人、对象等,而没有发现人的现实的主体性,以及能动性和创造性,没有立足于人的实践活动来讲客体制约与人的能动的辩证统一。因此,费尔巴哈那里的“感性客体”“感觉”等等范畴,在本质上与“思想客体”一样是抽象的,因此他同样没有走出从自我意识出发的、“在自身内部的纯粹的、不停息的旋转”的意识内在性原理。
马克思与费尔巴哈不同,他是从实践活动出发去理解和研究感性客体。实践活动中感性的、现实的人,对对象性存在物的设定、创造,并不是“自我意识”“精神”“思想”的主体异化进程,这里的设定、创造是现实的、对象性的“本质力量的主体性”。这里,要注意区分这种“主体性”与形而上学之“主体”的根本差异。
在形而上学那里,“主体”与“对象”是矛盾对立的,要么是“主体外化去征服对象”,要么是“客体对象压制主体”。但是在马克思这里,实践活动的“主体性”是“现实的、对象性的本质力量的主体性”,它不再等同于“自我意识”外化的一维的、单向的“主体”,当然其“对象性”也不是单纯受动的客体。因此,不能再从形而上学维度来理解这种“主体性”——它不再是从意识主体出发去设定客体、征服客体,不再是从内在精神能动出发去贯通外在客观实在,也不再是旧唯物主义式的客体俘获主体、他者降服自我;它既不是意识主体一元的“自我之光”,也不是客体一元的“他者之光”,而是主观与客观、自我与他者、内在与外在等二重建构、辩证统一的现实的人的主体性。
马克思实践活动原理是理解和把握马克思发动哲学革命的核心。马克思阐述道:“主观主义和客观主义,唯灵主义和唯物主义,活动和受动……理论的对立本身的解决,只有通过实践的方式,只有借助于人的实践力量,才是可能的。”1对形而上学的根本性颠覆,不仅仅是认识的问题,不只是一个理论的任务,它需要通过实践的方式,借助于人的实践力量,对现实生活、感性世界进行革命性转变。感性世界、感性社会运动、变化和发展只能靠人的实践活动而实现,不是通过感性直观,也不是通过理论抽象。感性世界经由人的实践而发生了革命性变革,由此,主观主义与客观主义等一切理论产生的根基就发生了变革,那么一切理论的对立本身便获得了解决。
马克思在实践活动中发动的哲学革命是对现代形而上学基本建制的彻底洞穿,但需要加以注意的是,对马克思哲学革命的发生进路的研究,却不能只从形而上学批判的维度来理解和定位,而需要从形而上学批判与政治经济学批判内在一致和辩证统一的基础上来加以把握。既不能把马克思的实践读成一个抽象的哲学范畴,也不能读成资产阶级经济学的从个人利益出发的行动。
三、马克思实践活动原理内蕴双重批判
马克思的实践活动原理,拒斥了一切形而上学的“旧哲学”研究。然而,对形而上学这种“旧哲学”的彻底批判,并不意味着就能走出形而上学。那么,走出形而上学的路径是什么?马克思指出,是使哲学成为现实。因为“不使哲学成为现实,就不能够消灭哲学”。2在马克思这里,使哲学成为现实的进路,就是政治经济学批判。所以,探究马克思哲学革命的发生,必须研究政治经济学批判与形而上学批判的内在一致和辩证统一。没有马克思的政治经济学批判,其新唯物主义无法通过形而上学批判而先期建立起来。
马克思的政治经济学批判,不是隶属于形而上学的那种“旧哲学”研究,不是它的翻版,而是具有全新性质的哲学,是马克思主义哲学;马克思的政治经济学批判也不是资产阶级国民经济学的再版,不是关于资产阶级发家致富的经济学,不是庸俗的经验主义和工具理性主义的运用,而是一种有着原则高度的新唯物主义批判。正是通过政治经济学批判与形而上学批判的内在一致和辩证统一,在此基础上建立起来的新唯物主义,马克思才能够真正超越黑格尔与费尔巴哈等形而上学哲学家。3
黑格尔的思辨哲学与旧唯物主义的机械论、直观论、“既成论”的哲学形态不一样,它讲能动,讲过程性,极富历史感。这给马克思以深刻的影响。马克思曾指出,黑格尔绝对精神自我否定、自我异化,比旧唯物主义优越的地方就在于:“黑格尔把人的自我产生看作一个过程”,把“人理解为人自己的劳动的结果”。4但黑格尔的劳动始终是一个抽象的哲学范畴,它服从绝对精神的思辨进程。黑格尔把自然、人的自我生成的过程,当作绝对精神自我生成运动中的环节表现,是绝对精神创造和派生的过程,而非是在以自然界的客观先在性、制约性为基础的人与自然双向互动的实践改造中的客观生成;它把实践活动理解为绝对精神的活动,这是一种由抽象主体进行的想象活动,而非是客观的物质活动。这种抽象能动的原则,必然会使对自然、人、社会历史等的理解陷入到神秘主义之中去。马克思指出,黑格尔抽象思辨的世界观和历史观,是从“绝对的和不变的抽象出发”1,“是不知道现实的、感性的活动本身的”2,因此,它根本上是关于“凌駕于自然界和人之上的”“某种异己的存在物”。3
无疑,黑格尔同样进行了政治经济学、法哲学原理的研究,而且取得了相当的成就。其基本成就是市民社会理论,最高成就是国家理论。4但他的研究并没有从现实、实践出发去深入解剖市民社会,其目的是为了构筑绝对精神异化进程中的思辨环节。为了彻底推倒黑格尔“国家决定市民社会”的理论,马克思不能只停留于对抽象历史进程的直接颠倒,他必须深入解剖市民社会,而解剖市民社会,就需要进行政治经济学的批判研究。马克思指出,诸如法的关系等根源于物质的生活关系,而“这种物质的生活关系的总和,黑格尔按照18世纪的英国人和法国人的先例概括为‘市民社会,而对市民社会的解剖应该到政治经济学中去寻求”。5如果没有对市民社会的科学解剖,没有政治经济学批判,那么谈马克思的新唯物主义对黑格尔主义的根本扬弃,就会显得空洞且无力。
马克思指出:“对思辨的法哲学的批判……只有一个解决办法:实践。”6由于费尔巴哈那里的感性、实践是在消极直观、纯粹客体意义上来说的,是在自然存在物意义上谈及的,而并非是立足于感性活动、对象性活动、实践活动的原则高度上来把握的。所以,费尔巴哈并没有实现能动与受动、主体与客体、物质与精神等的辩证统一。在自然观上费尔巴哈还表现出相当的唯物主义精神,但是一旦进入历史观领域,由于他无法理解社会关系、生产关系以及实践活动自身的客观物质性,无法理解人类历史的客观辩证进程,他就不再是一个唯物主义者了。由此,马克思恩格斯指出:“正是在共产主义的唯物主义者看到改造工业和社会结构的必要性和条件的地方,他却重新陷入唯心主义。”7共产主义的唯物主义者,与费尔巴哈的实践不同,它是改造工业和社会结构的现实实践、科学实践。所以,要理解马克思的实践以及它是如何彻底地超越费尔巴哈的感性、实践理论的,也必须通过政治经济学批判,以深入到资本主义社会及其生产方式的本质之中。
马克思也曾明确地指出过,他的新唯物主义哲学革命,就是在形而上学批判与政治经济学批判内在一致和辩证统一的基础上取得的。在《〈政治经济学批判〉序言》中,马克思回顾了自己思想发展的过程:他在批判了黑格尔法哲学之后,继续在巴黎和布鲁塞尔研究政治经济学,由此之后,才得到了一个“总的结果”,并且一经得到这个“总的结果”,就把它运用于指导全部研究工作。这里,马克思所说的“总的结果”是指,通过形而上学批判与政治经济学批判发现了唯物史观,其基本原理是:生产力决定生产关系,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物质生活的生产方式制约着整个社会生活、政治生活和精神生活的过程,人们的社会存在决定人们的意识,资本主义制度、生产方式、生产关系是历史的、暂时的、特定的,人类社会的真正历史在资本主义社会终结之后才真正开始等等。8
早在马克思之前,恩格斯就已经进行了政治经济学批判研究。恩格斯在《国民经济学批判大纲》中指出:只要私有制存在一天,“国民财富”这个用语便没有意义。“国民经济学,政治经济学,公共经济学等用语也是一样”,在它们看来,“社会关系只是为了私有制而存在”。9马克思认为,恩格斯的这部天才大纲和《英国工人阶级状况》是从“另一条道路得出同我一样的结果”。1马克思这里所言的“另一条道路”,就是指政治经济学批判。正是在恩格斯的影响下,马克思更加深刻地认识到必须要进行政治经济学研究,才能切中资本主义经济结构的本质,为共产主义学说奠立科学的、有力的理论基础。所以,当恩格斯的《国民经济学批判大纲》在马克思主编的《德法年鉴》上发表以后,马克思开始勤奋地研读政治经济学文献,并写下详细的摘录和笔记。《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就是马克思将形而上学批判与政治经济学批判这“两条道路”内在一致和辩证统一的理论努力。马克思恩格斯于1845年开始共同撰写《德意志意识形态》,清算德国哲学信仰,阐明历史唯物主义的哲学立场和见解,体现出他们二人都是在“两条道路”内在一致和辩证统一的基础上进行批判研究的。之后,他们所有的理论研究中,无不贯穿着这一原则。
那种直接从哲学批判思想中导出的社会主义、共产主义,是抽象的、虚幻的;直接从资产阶级经济学中导出的社会主义、共产主义,是庸俗的、空想的。只有经过对哲学形而上学与政治经济学进行有原则高度的彻底批判,形成立足于人类社会的新唯物主义,才使社会主义、共产主义变成为真正的、现实的、科学的。马克思的实践哲学,就是要批判整个资本主义生产和资本主义社会结构,实现共产主义。这就需要对整个工业和社会的有机结构进行现实的实践变革,把现存的历史条件变成每个人自由联合所需要的物质条件。因此,共产主义作为现实的实践改造运动,就不单单是马克思发动形而上学批判而得出的一个概念,它必须具有经济的性质。
马克思恩格斯指出,共产主义和所有过去的运动有着根本的不同,这种不同就在于:共产主义“推翻一切旧的生产关系和交往关系的基础,并且第一次自觉地把一切自发形成的前提看作是前人的创造,消除这些前提的自发性,使这些前提受联合起来的个人的支配。因此,共产主义实质上具有经济的性质,这就是为这种联合创造各种物质条件,把现存的条件变成联合的条件”2。对“共产主义的唯物主义者”来说,要做的是改造工业和社会结构的必要性和条件,推翻一切旧的生产关系和交往关系的基础,变革整个资本主义制度,而这只有通过实践才能实现。因此,“共产主义的唯物主义者”必定就是“实践的唯物主义者”。马克思恩格斯指出:“對实践的唯物主义者即共产主义者来说,全部问题都在于使现存世界革命化,实际地反对并改变现存的事物。”3所以,共产主义不是从哲学那里设定出、抽象出来的理想,也不是从资产阶级经济学那里直接导引出来的状况,它是在马克思通过唯物史观的创建和政治经济学的研究基础上得出的科学概念,是通过实践体现出来的那种消灭现存状况的现实运动。
马克思实践活动原理内蕴双重批判,如果只从形而上学批判一个维度,而不从形而上学批判与政治经济学批判内在一致和辩证统一上来发掘它,以定位马克思发动的哲学革命,这就不易切近马克思新唯物主义的哲学新境界。
责任编辑:钱果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