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岭何在？南岭何样？

黑原

汉朝王爷刘安召集宾客编撰而成的《淮南子·人间训》中曾这样写：秦始皇为了得到南方的犀牛角、象牙、翡翠和珠玑，派遣将军屠睢领兵五十万，分五军守五岭，三年不解甲弛弓。几十年后，司马迁在《史记》中也提到这一段历史，写下“北有长城之役，南有五岭之戍”。

让一代始皇帝十分重视的五岭，便大致构成了我国东部南方重要的自然地理界山——南岭。

南岭和岭南是什么关系？南岭以南，皆是岭南

南岭是一条横亘在中国南方地区的山脉，它是中国江南地区和岭南地区的分界线。而人们口中的岭南，泛指南岭以南，中国华南区域范围的三省二区，包括广东、广西、海南、香港和澳门。

今天我们谈到的南岭，与其说是山脉，不如说是一系列复杂的山地组合，范围包括湖南南部、江西南部，以及广西北部、广东北部，一线起伏的山体。它西靠云贵高原，东连武夷山脉，绵延一千多公里，山峰的海拔从一千米到两千米皆有。

在中段核心部分，正是鼎鼎大名的越城、都庞、萌渚、骑田，以及大庾五岭。是的，那便是毛泽东著名诗句“五岭逶迤腾细浪”中提到的五岭。它们构成了南岭山地的主體部分，所以从狭义上讲，五岭即是南岭。然而广义上来看，南岭还包括五岭之外的其他区域，有九嶷山（即苍梧山）、万洋山和诸广山，南面则有连山、瑶山、海洋山和九连山等。这些山地与五岭紧密联系在一起，无法分割，组成了丰满的南岭。

站在南岭向南望得到的，皆是岭南。作为和南岭息息相关的地理概念，岭南年岁已经相当古老，通常指的是五岭山地以南的广大地区。包括今广东省、海南省和广西壮族自治区的部分地域。岭南北倚五岭，南临大海，地势北高南低，地形复杂。北部以山地、丘陵为主，南部和中部有河谷平原和三角洲平原。面对北部内地，它相对封闭；面朝南部大海，它又是开放的。这种又封闭、又开放的特殊地理位置，使得岭南形成了独特的地域文化。

在古代交通极为落后的情况下，北部山地的地势极大地限制了岭南和中原、北方的交流，在一定程度上增加了自己的封闭性。但从南边看，南岭约有 4451 公里的大陆海岸线和 3744 公里的海岛海岸线。通过南岭，到达岭南，假道南海，中国人还可以与东南亚、印度洋沿岸、大洋洲乃至南北美洲等地区直接往来。秦汉以来，广东的徐闻、广西的合浦，便是我国海上丝绸之路的始发港。东西方的商业文化、科技文化、宗教文化、政治文化都是从这里登陆引进，我国与世界各地之间进行的经济、文化交流就是从这里开始。

描摹南岭的真面目是它分开江与山

每个中国孩子在地理课堂上，都会了解到一个概念，那就是“中国地形的三大阶梯”。南岭，在这个宏大的地理概念中，也有自己的角色。

我国地形西高东低，以三级阶梯的模式从世界之巅逐级往下，向海洋延伸，直至形成近海的大陆架。海拔最低的第三级阶梯，由三大平原和三大丘陵组成。其中就包括我国最大的丘陵——东南丘陵。这个丘陵集群有多大呢？它的面积约一百万平方千米，占了全国陆地总面积的十分之一。而排名第二的辽东丘陵占地约2.94万平方千米，约为东南丘陵的三十分之一。在广大的东南丘陵中，南岭恰在其中，将这个偌大的丘陵集群分为了江南丘陵和东南沿海丘陵。这便是中国人所说的文化概念的地理源头：正是南岭，以一己之力区分了江南和岭南两个不同的文化区域。用地理学家的口吻，则应该这样说：南岭，是物产丰饶的东南丘陵的主干，也是长江水系和珠江水系的分水岭，还是我国东部南方重要的自然地理界山。

倘若从空中俯瞰，会发现南岭的主体五大山岭并不相互连接，也没有保持完全一致的走向。作为丘陵集群之地，南岭并不像更高海拔的山脉那样，能找到显著的脉络。有地理学家曾说，“与其说南岭是一条山脉，不如说它是一大串花岗岩体所形成的山簇……或者说是一片群山耸立的山地。”对比昆仑山脉、喜马拉雅山脉、横断山脉这些西部的“巨人”而言，南岭自带一种热闹的娇小感和模糊感。所以许多人对南岭的认知，其实一直都是模糊的，著名地质学家李四光先生曾在实地勘察之后，撰文提出了“南岭何在”的命题。

然而，当我们抛开中国西北部巨大山脉形成的既定印象，也能在南岭中找到另一种关于山的描摹。南岭山地是地壳经历多次造山运动之后，综合形成的结果，地质情况极为复杂。

从外表上看，这些起伏的山体中，既有硬砂岩形成的尖削的山峰，也有山体被侵蚀后暴露出来的花岗岩体，形成了线条柔和的山峦。在这些尖岭和山峦之间，夹杂着低谷盆地。所谓的南岭走廊，正是这些丘陵之间的低矮处，因为便于通信，成为了人类迁徙交通的天然通道。

南嶺地区在地球漫长的岁月中，经历了各种史诗级的地质运动。

1942年，李四光在提出“南岭何在”的命题之后，便阐释了南岭的地质构造。今天，中国的地质地理学家曾联合撰文分析，南岭山地原本是露出古海洋的一块陆地，在经过了数次大陆漂移和旋回、造山运动之后，最终形成了今天这种“地质构造非常复杂的山地”。

陆地板块运动推进地下深处的熔岩岩浆侵入地表，冷却之后成了这一区域山脉的主体。使得南岭不但拥有复杂多变的地貌景观，还有极为丰富的花岗岩资源和矿藏资源。在南岭地表纷繁的山头之下，埋藏着三条规模巨大、东西走向的花岗岩带。因为它们形成的具体时期并不完全一致，所以其中蕴藏的矿藏又有各自的特点。今天的南岭，就像天地间一本巨大的地球之书，既保留着古代地球构造的物质，又书写上了今天地球构造的形态，让人深深为之着迷。

南岭的花岗岩体有的部分覆在地表之下，有的因地表受风吹或流水的侵蚀而消散，最终露了出来。或许我们可以不那么严谨地想象一下，当人们站在南岭的花岗岩体之上时，就是踏在20亿年前古老的地壳活化、重熔以后，重新形成的岩石之上。

是的，在经历了漫长时光的多次地质运动之后，南岭变成了今天的模样：众峰耸立，岭谷交错。它的主体五岭，都是穹隆构造的山体，核心部分正是花岗岩。所谓“穹隆构造”，是一种较为罕见的地质运动。通俗来讲，就是当一块区域同时受到四面八方来的巨大挤压力后，被整体抬升起来形成的一个地面上的“鼓包”，也就是人类在地面看到的隆起的山体。在南岭的西段，是典型的喀斯特地貌；在它的东段，则能看到丹霞地貌；而在它的南部，和一众“破碎而热闹”的山体群不一样的是，出现了近乎可以用“雄壮”来形容的大峡谷景观。

这个峡谷有好几个名字：乳源大峡谷、韶关大峡谷、广东大峡谷。峡谷位于广东韶关乳源县西南处的大布镇，从地理范围逐渐变大的名称可以看出，整个地区的人们都以它为傲。作为华南地区唯一的地陷式峡谷，这里是典型的溶蚀地貌，地形切割感强烈。许多人驱车前往大峡谷的路上，感觉一路平缓，只有远处有丘陵起伏。待走近了，才会吓一大跳：平坦的大地上就这么突兀地出现了一条大缝！整条峡谷两岸距离远近不一，有的千米以上，最窄处只有百米。

在峡谷中，有被称为“赤壁丹崖”的丹霞地貌景观，岩壁或红或黄。古人走到此处，很难不产生许多神话般的联想，去解释这断崖绝壁是如何陡然出现的。这被地球的利斧劈开的地表，将层层岩石直接裸露于风中，溪涧或温柔或灵动地漫过谷底，在峡谷之上是并不遥远的平缓地带，袅袅炊烟正装饰着村落人间……这一道“地球的伤口”，成了南岭绝色的惊叹号！

南岭在此，北岭何在？长江珠江的分界线

古时的中国人很早就意识到，南岭和北岭是华夏大地上重要的地理分界。

从地理学的角度解释，作为一条绵长的山脉集群体，南岭是中国著名的纬向构造带之一。所谓纬向构造带，就是和地球纬度线一致的构造地带。直白地说，从人的视觉角度而言，就是东西方向横亘着的连绵群山。这种构造带的形成和地球自转有着密切关系，在大陆板块甚至大洋之底都存在它们的踪迹。我国有三条发育良好的纬向构造带，分别是阴山-天山构造带、秦岭-昆仑构造带和南岭构造带。

在中国大地上，最具有地理分区意义的，莫过于秦岭-淮河一线。无论是地形、植被，还是水文，中国的南北几乎都以此线为界。清末，我国近代地理学奠基人张相文在书中写道：“南界北岭淮水……唯淮水发源于北岭之支麓，实继北岭之正干，而为南北之界线。”这里的北岭，指的便是秦岭。它横亘在中华大地的中部，是中国南北分界的标志，也是长江水系和黄河水系的分界线。

而同样重要的南岭，则是长江水系和珠江水系的分界线。珠江作为中国第三大河，年径流量仅次于长江，居中国第二。南岭，作为中国东部南方大地上的山脉集群，和珠江一起，造就了獨特的岭南文明。岭南文明最大的特点，便是经历了“从封闭到开放”的转变。在科技不发达的古代，由于地理环境的封闭性，中原人对岭南缺少沟通，同样，岭南人也难以跨越五岭进入中原，这就削减了外来文化对岭南文化的冲击作用，保留本土文化并对其发扬光大。如越人歌的流行、客家围屋的建造和广东沿海地区“妈祖”信仰的盛行等，都是岭南地地道道的本土文化的保留。随着水路，特别是海路的畅通，岭南面朝海洋的一面，为岭南文化带来无限开放的海外风气。

事实上，在古代的中国，南岭也并不是完全无法通过的天堑，毕竟和秦岭比较起来，南岭的通行条件还算不错。在南岭众多峰岭之间，夹杂着大小不等的红岩盆地和石灰岩盆地，并有许许多多低平的交通隘道。尤其是主体的五岭之间分布的那些低谷、山口，自古以来都是沟通岭南和岭北经济文化的“交通孔道”。其中重要的隘口有三个：梅关、折岭道和兴安隘。

梅关连接着江西与广东，有个极为气派的称号“岭南第一关”。它扼守的道路被称为梅岭古道，在古时是一条连接了长江水系和珠江水系的奇迹之路，现有公路从这里通过。这一代因自古以来漫山盛开梅花，又被称为梅岭，属于五岭中大庾岭的核心部分。

折岭道则连接着湖南与广东的山间谷底，这里是湘粤古道上重要的一环，一百年前的粤汉铁路也曾经过此处。直至今日，京广铁路依然是从这个隘口进入广东。加上不远处的国道，不同时期的交通线重叠于此，仿佛时间也能在此处交通循环。

兴安隘地处广西北部，是湘桂走廊上的要地，连接着湘江和漓江上游的广大地带。两千年前，秦国人正是利用这里的有利地形，修建了著名的灵渠，贯通了湘漓两江。

实际上，南岭并非只有拥簇的山峰和嶙峋的崖壁。作为我国多雨的气候区域之一，雨、云、江、河从来都是南岭不可或缺的重要角色。因为东西横亘在华南大地之上，所以无论南下还是北上的气流在这里都会被阻挡。水汽沿山坡爬升，凝结成云致雨。造成南岭四季都容易下雨。充沛的雨量，在南岭山地间孕育了许多河流，它们顺着各自的方向，要么汇入长江水系去了江南，要么汇入珠江水系去向岭南。

有人说江南水乡是温柔婉约的女子，那么岭南一派的水乡就像眉清目朗的邻家少年，南岭，恰好是他们千百年来从未分开，相依相偎的一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