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雷雨》到《日出》:论曹禺戏剧中女性形象
2023-05-30瞿聪
瞿聪
所谓经典,历久弥新。即使在21世纪,曹禺的戏剧仍像是一颗明珠闪耀着迷人的光彩。《雷雨》作为曹禺戏剧的开端,同时也是我国现代话剧成熟的标志,经过《日出》的积淀,曹禺视野更加开阔,接触到了社会阶级的差距,能够巧妙地捕捉到社会各个阶级中的众生相。在曹禺的戏剧作品中,可针对曹禺所塑造的与众不同的女性形象去感受女性意识的觉醒,她们作为时代的典型,在寻找自身出路时,身上所萌发的独特女性意识魅力和美学价值,一直以来都值得我们肯定和学习。
从《雷雨》到《日出》,曹禺笔下实现了从追求精心构置的故事到注重展现日常生活的转变,从关注传奇转向了追求平凡,从变态转向了常态,甚至有人说《日出》才是曹禺戏剧艺术上真正成熟的作品。曹禺在《日出》和《雷雨》中写出了人的困境,在困境中人无论如何增长都不能摆脱命运的残酷。
从曹禺的戏剧创作中,我们不仅能感受到传统文化的意味,而且也能感受到西方文化在其作品中也有所体现,如莎士比亚性格悲剧、古希腊命运悲剧和奥尼尔心灵悲剧等多元化的影响等。而在曹禺的话剧中,每部话剧都展现了他不懈的艺术探索精神,现代话剧的艺术和思想高度奠定了他在中国现代话剧史上,一代艺术家无可替代的历史地位。在他的一生创作中,他为读者提供了一个个性格鲜明的女性形象:蘩漪、陈白露、瑞珏、愫方……每一个形象都闪耀着迷人的光彩。在她们身上,我们看到了与其他文学作品不同的女性人物形象,感受到了在特定时期逐渐觉醒的女性意识。曹禺笔下所塑造的人物无论从哪一方面都令人震惊,引发思考。
一、曹禺破除封建束缚的女性观
在曹禺的概念里,女性是什么?生活在旧社会的女性,作为社会的最底层,无不使人怜悯。旧社会的女性过于攀附男性和家族,如四凤、侍萍、愫芳、花金子等,都是受父权百般折磨的一代旧女性;再如受过高等教育的陈白露,到最后却是成了享乐主义的笼中鸟,不能飞也不愿意再飞。蘩漪是曹禺笔下最具有女性意识的人物,使她在文学史上成为独树一帜的典型化形象。一个追求自由与爱情的女性,出生在中上层社会的她,美丽、聪明,还有学识,可是在周朴园的压抑下等不到正常的爱情,恰逢周萍的出现,让她在绝望的生活中看到了一丝丝希望,重新点燃了蘩漪追求自由爱情的个性解放的热情。但这点点希望却是蘩漪的全部,是她活下去的唯一希望。“你带我走——带我离开这。日后,甚至于你要把四凤接来——一块住,我都可以,只要,只要,只要你不离开我。”一直高高在上的蘩漪却不得不去求周萍不要走,不要抛下她离去,她对社会制度和封建族权的妥协、认输,也看得出曹禺对她的同情。曹禺对女性的同情和关怀用了大量的笔墨来进行真实而又生动细腻的刻画。
曹禺的戏剧里另有一些已经被封建思想所侵蚀和异化的女性。如《原野》中的焦母,一个出神入化的恶婆婆形象,这个形象俨然已彻底沦为了封建制度的帮凶,她的“媳妇熬成婆”的旧观念,继续戕害自己的儿媳妇。曹禺笔下丰富的女性形象无法用某一理念、理论去评判,在她们身上所演绎的是情与理的博弈,展现的是人性的复杂性与悲剧性。其背后,更潜隐着一连串围绕“存在”而生的自我诘问,无论从哪个角度审视,曹禺面对封建老一辈的思想问题的深度剖析,都是直击人的心灵的。
二、新思想下,觉醒的新女性
一直以来曹禺可谓是在女性塑造史上的圣手。为我们提供了一个又一个精妙绝伦的女性形象,她们美丽聪明,受到过良好的教育,具有较高的文化修养。曹禺作品中的三个叛逆的女性蘩漪、陈白露和花金子,在“五四”启蒙思潮的背景下,大胆追求个性解放,追求身为女性应得的权利。在五四时期,受到新思想的影响,她们大胆泼辣,敢于追求自己的幸福,作为对旧社会旧礼教的反抗。可在男权文化鼎足的时代,封建思想根深蒂固于每个人的内心,她们追求的个性解放、向往的人格独立、崇尚的平等自由也被当时社会的黑暗和个人的内心动荡最终被毁灭。
(一)《雷雨》中蘩漪:新思想下对爱情追求的复杂女性形象
“她是一个受过一点新的教育的旧式女人。”在《雷雨》剧作第一幕里,曹禺曾这样向读者介绍蘩漪,在她身上,存在着资产阶级女性的平等、自由、个性解放的新思想,她灵魂深处流动着原始的野性与狂热的思想。在曹禺介绍蘩漪时她是一个美丽聪慧的女人,她出身于书香门第,接受了“五四”新思想的洗礼,渴望自由和爱情,显然与周朴园所努力维护的封建传统下的“旧式家庭”是格格不入的。[1]蘩漪在《雷雨》中最具有雷雨性格的人物,她是周朴园的妻子,周公馆聪明美丽的女主人,有对个人幸福爱情的追求与憧憬。但在周朴园家里,她就像是囚禁在牢笼之中,在人性的压抑和精神的折磨下,养成了复杂的性格:她抑郁而乖戾、热情而冷漠,性情傲慢而又孤芳自赏。在繁漪的世界里,不是爱便是恨,一切都走向了极端。她爱得疯狂、偏执。可在爱情里,她却保持了最初模样。她在牢笼里挣扎,执拗地想要得到自己的爱情。周家的牢笼把她禁锢得体无完肤,她渴望正常人的生活,想要平凡的爱情。周萍的出现让她孤寂的内心出现了一线生机,在她的心底埋下了欲望的火种。当她面对无法摆脱的禁锢、周朴园的残暴控制、可望而不可即的爱情和畸形的家庭,人性逐渐变得扭曲。然而,她在反抗和挣扎中走向了偏执,毁灭了别人也毁灭了自己。在这场追求自由解放的战火中,周萍的软弱、周冲触电身亡、周朴园的冷酷无情,都使她气急败坏,将她逼成了疯傻的女人。但周蘩漪仍坚强地屹立在周家,尽情释放她雷雨般的性格。通过蘩漪近乎偏执的反抗揭露出人性的罪恶,也向人们展示了一个大胆追求爱情的女性形象。新文化运动时期,无疑是在受禁锢的思想中冲破一扇闸门,直接表明了女性在黑暗社会中渴望追求个性解放,充斥着反叛资产阶级家庭的思想。
蘩漪的疯狂,让人们感知到她用生命在炫耀着新思想的火花,击打着旧家庭的堡垒,使光鲜亮丽下的周公馆暴露出了人性最原始的罪恶,激起了人们对不幸妇女的同情,对人的尊严和权力的思考。
(二)《日出》陈白露的个性解放
陈白露是戏剧《日出》中的女主角。曹禺以陈白露为中心向人们展示了对“损不足以奉有余”社会的抗争,揭露出20世纪的社会众生相,刻画出对待“不足者”和“有余者”的两个对立世界。受到新文化运动思潮的影响,陈白露的女性形象在曹禺戏剧人物中熠熠生辉。剧情在高级旅馆和下等妓院里展开,尽管竹筠出生在农村,可她天生聪慧、热情奔放、富于幻想,但始终难逃命运捉弄。父母的死亡迫使她离开家,带着憧憬来到外面读大学,追求理想。为了实现蜕变,她将自己的名字由竹筠改成了陈白露。当陈白露还是竹筠时,她自由自在,不为生活担忧,也会勇于和家长制封建婚姻作斗争。当竹筠蜕变成陈白露时,自己清楚地知道想要追求个性解放,一定要立足于社会状况和自身经济条件。但充满矛盾的是,陈白露追求的经济独立又必须依附男人,当万恶的资本社会向她伸出魔爪时,她也不可避免地走向了堕落。而“小东西”的出现让她突然觉醒,认识到潘月亭和其他黑暗势力的丑陋。在“小东西”那里,陈白露看到了底层人物对不公平的命运的反抗,“小东西”坚强不屈的性格,让陈白露仿佛看到了曾经的自己。更让陳白露意想不到的是,自己竟会为了“小东西”而去迁怒于金八黑社会。陈白露的反抗,也让她自己认识到自己本性并没有被黑暗的社会所吞噬,反映了她内心的善良,她的骨子里还是透露着想要追求自由的勇气,但她是清醒的,“小东西”的死湮灭了陈白露最后的希望,用生命来抗争那个“损不足以奉有余”的社会,与腐朽的生活做出决裂。陈白露的女性意识的觉醒,也使女性在自身解放的路上前进了一大步。
三、西方戏剧冲击下追求个性解放的女性意识
文学的世界性特征,更多地表现在各民族文学、文化艺术的相互交流和影响上,曹禺先生的创作无疑证明了这一文学特征。[2]19世纪中叶以后,晚清王朝封闭的大门被西方列强打开,中国社会与文化发生了根本性变化,传统意义上的中国封建社会开始走向分化,人们的思想意识逐渐开始疏离旧思想的去向。在这个变革环境下,曹禺的思想在儒家经典文化和西方现实主义思想的双重冲击下,曹禺构建起了属于自己的戏剧世界。
(一)古希腊悲剧命运观对曹禺的影响
早在大学时期曹禺就对古希腊悲剧产生了巨大的兴趣,在古希腊独特具有的悲剧命运观的潜移默化影响下,曹禺无论是在对戏剧的整体策划上还是对人物形象,尤其是女性形象的塑造上都潜藏着浓厚的悲剧意识。在《雷雨》的命运观里,每个人都想要挣脱现实的牢笼。蘩漪拼命地反抗,想要寄希望于周萍,却陷入更加黑暗牢笼中;侍萍被周朴园抛弃,离开周公馆又回到了周公馆,她想要挽救既已发生的悲剧,却又无奈地推动着悲剧的到来。与古希腊悲剧如出一辙的是蘩漪、侍萍、四凤、陈白露、花金子,她们即使对现实表示强烈的反抗与不满,与命运奋力抗争,但最后都对现实做了妥协,直至被毁灭。
古希腊悲剧中索福克勒斯的《俄狄浦斯王》中,主角一直在与命运斗争,努力摆脱弑父娶母的命运,却一步步地更加接近命运的安排,具有坚强意志的英雄最后还是湮灭于无法抗拒的命运中。在《雷雨》中同古希腊悲剧一样,剧中的人物无一不是被封建礼教压制与黑暗社会毁坏的牺牲者。为了生存,每个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挣扎,与不公平的命运作斗争,可最终都没有逃脱命运的摆布。
(二)易卜生的现代性对曹禺的影响
曹禺创作大多受易卜生的影响,这在学术界早已是公认,曹禺自己也不止一次地说:“外国剧作家对我的影响较多的,头一个就是易卜生。我从事戏剧工作已经数十年,我开始时对戏剧及戏剧创作产生的兴趣、情感,应该说是都受到了易卜生不少的影响。”易卜生的戏剧是充满现代性的,曹禺对易卜生的学习主要在于他擅长用浪漫主义的戏剧性和现实主义的冲突来构造戏剧中人物内心的情感和新世纪女性的个性反叛形象,并用强烈的现实主义手法反映人们所熟悉的社会和家庭事件。易卜生《玩偶之家》中塑造出的娜拉形象深入人心,是在资本主义世界中最具有反叛精神的光辉女性形象。戏剧里的娜拉是善良、天真的女性,但在易卜生的戏剧里,并不是凸显娜拉的以家庭为中心的贤妻良母形象,而是在受到丈夫的伤害后而崛起的精神自觉。欧美女性追求个性解放下,易卜生为被压迫的女性找到一丝生机。而“五四”时期新文化运动退潮后,中国持续地追求妇女解放运动的思想。曹禺将易卜生的娜拉形象与中国国情相结合,时刻关注中国社会中个性受压抑,遭受旧社会思想毒害的妇女,塑造出一个个光辉鲜活、历久弥新的女性形象。蘩漪极尽所能,试图冲破世俗观念,执拗地想要得到爱情;陈白露在“损不足以奉有余”的社会,将灵魂卖给大都市而不忘挣扎的形象;花金子面对婆母的逼迫而毅然决然地选择帮助仇虎报仇,用自己的强性突破财主的禁锢。这些女性,无不向我们折射出中国的娜拉影子。
社会的黑暗将传统女性压迫得喘不过气来,而作为新时期新青年的曹禺必须面向现实,改造社会妇女问题,所以出现了蘩漪的反抗和挣扎,陈白露在黑暗社会中自救,花金子从幼稚的家庭主妇在压迫下成长为一个努力追求个性自由解放的新女性形象。她们的转变,为在深受封建思想的压迫下广大妇女和人们的觉醒照亮了一束光。
四、结语
曹禺先生笔下所为女性形象的开拓、为戏剧的创新给我们留下了一幅幅光鲜亮丽、栩栩如生的形象,从蘩漪、陈白露、花金子到愫芳等,每一位女性都散发着独特的魅力。而曹禺的思想也不是一蹴而就的,是受多方文化汇合而来的,传统文化是曹禺的思想基础,新文化运动的背景是他的动力,而西方文化的传入則将他的思想升华。曹禺对女性形象的塑造主要由这几个方面组成,自身对女性解放运动的追求,中国传统文化对曹禺潜移默化的影响和对西方古希腊悲剧及易卜生、契科夫、奥尼尔等人的学习。曹禺把中西方文化完美地融合,有对宗教因素的添加,传统家族的束缚,西方现实主义、象征主义的借鉴等各种因素,仍需要我们去深入探究。
曹禺戏剧中所展示的女性不仅仅是20世纪的中国女性,也更是那个时代下的人们的意识形态。我们相信,在中外文学家不断对曹禺戏剧的挖掘中,曹禺所刻画的形象一定会散发永久的魅力。与此同时,观众在欣赏戏剧的过程中,能够从半殖民半封建社会的角度思考旧中国的种种弊端与问题,形成全新的思想理念,为新中国的文学发展奠定坚实的思想基础。
注释:
〔1〕朱秋华.在囚笼中挣扎的金丝雀——试析曹禺剧作中的反抗女性形象[J].山东商业职业技术学院学报,2019,19 (2):80-82.
〔2〕涂艳蓉.浅谈马克思、恩格斯的“世界文学”理论[J].外国文学研究,2001(4):138-14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