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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华《文城》的叙事策略

2023-05-30胡聪

百花 2023年3期
关键词:叙事视角叙事结构

胡聪

摘 要:余华的《文城》是一部传奇悲剧爱情故事。在内容上,它是林祥福、小美、阿强三人之间的爱情悲剧,也是林祥福寻妻的传奇故事。叙事上,它以正篇和补篇的叙事结构进行叙述;以第三人称全知视角叙述全文,但是从林祥福和小美两个角度一点一点展开故事情节;以叙事时间变化影响故事发展节奏;以南方和北方为故事的两大叙事空间,另外小说也展示出了人物的生活空间以及“文城”这一想象空间。

關键词:《文城》;叙事结构;叙事视角;叙事时间;叙事空间

《文城》讲述的是北方小伙林祥福和南方姑娘小美的悲剧爱情故事。余华在作品中通过正篇和补篇完整讲述了林祥福、小美、阿强三人之间的“爱恨情仇”。本文将从叙事结构、叙事视角、叙事时间、叙事空间四个方面来分析《文城》的叙事策略。

一、叙事结构

《文城》采用了不同以往的叙事结构——正篇和补篇的形式。余华在接受采访时曾说:“我也尝试过让林祥福和小美的故事并行展开,马上发现两条线索无法穿插,小美小时候离开西里村到溪镇沈家再到与林祥福相见,差不多是补篇里的一半的篇幅,把林祥福架空时间太久,如果把两边的故事切碎了交叉来写,很难做到,有关小美童年描写很多,有关林祥福的童年只是一笔带过,无法交叉,交叉以后会在叙述里显得磕磕绊绊。”[1]因此,从作者这一角度,余华选择了最为合适的正补结合的方式,使得叙述更加顺畅。其次,以文本来说,《文城》包括分开的两部分。正篇是讲述林祥福的故事,林祥福家庭还算富裕,在父亲去世后其与母亲相依为命,二十四岁时在门前遇见令他为之心动的小美。之后,经历了小美的离去、归来、再离去,最后走上寻妻的道路。补篇讲述了小美的故事,穷苦的家庭使小美在十岁的时候就成了童养媳,之后和阿强逃离家乡见识到了上海繁华大都市,然后遇见林祥福开启“骗钱”之路。通过两个方向来写,讲述的线索更多,对林祥福和小美的生活状况描述得更详细,人物的形象也更加饱满。两个部分有分开的故事,也有重合的故事,补篇对正篇的补充说明,使得故事更加完整,增加了故事的遗憾感和凄凉感。另外,对读者来说,《文城》是连贯、完整的,读者读完后脑海中会形成平行的两个时空——林祥福生活的北方和小美生活的南方,两个空间的时间同时前进,人们分别进行着各自的生活,直到林祥福和小美、阿强相遇,经历共同的故事。因此,在读者看来《文城》有着交叉的复线结构,只不过这里的复线在文本中是分别描述的。林祥福的故事作为主线,在文中描述最多且小美在林祥福漫长人生中仅占据两三年。小美的故事作为副线,将神秘的小美变成现实的人,将林祥福和小美的故事补充完整,使两人的情感得以合拢和升华,满足读者阅读期待。

二、叙事视角

视角在叙述中的重要地位是不言而喻的。英国小说理论家路伯克指出:“小说技巧中整个错综复杂的方法问题,我认为都要受观察点问题——叙述者所站位置对故事的关系问题——支配。”[2]视角指叙述者或人物与叙事文中的事件相对应的位置或状态,或者说,叙述者或人物从什么角度观察故事。[3]《文城》通篇采用第三人称全知视角,以正篇和补篇相结合的结构,决定了文本从两个角度来叙述,因此,《文城》是用有限全知的视角来叙事的。视角是人物的,声音则是叙述者的,叙述者只是转述和解释人物看到和想到的东西,双方呈分离状态。[4]但是一个人的眼光不仅涉及他/她的感知,而且也涉及他/她对事物的特定看法、立场观点或情感态度。[5]因此,林祥福和小美在经历同一件事情时因叙事角度不同,内心所想是不同的,读者的感知也是不同的。林祥福与小美、阿强初次相遇时,小美“晚霞映照下柔和秀美的脸”“一直含笑、明净的眼”“甜美的声音”都让林祥福心生欢喜。而此时阿强因林祥福拥有的房产、田产等谋划着“一场大的骗局”,小美在阿强的说服下“留下来”。林祥福与小美结婚的时候,林祥福是开心的,和小美说:“今天什么事都不要做,今天你是新娘。”[6]大喜日子他喝了很多酒,醒来“展开两张有些泛黄的纸,一张是房契,一张是地契”,“提出一个沉甸甸红布包袱,打开以后看到十七根大的金条和三根小的金条”[7],把家底展示给小美,表示把她当家人看待了,对她充满了信任。然而,小美在婚礼中看到那宝蓝色长衫时就心头一紧,在林祥福把房契、地契、金条给她看时,她感知到是她离开的时候了。当小美离开又回来时,林祥福虽然“恨”小美把钱财带走,但内心是开心的,他说:“虽然你把我家一半的金条偷走了,一根也没有带回来,但是你没有把我的孩子生在野地里,你把我的孩子带回来了。你也没有狠心到把金条全偷走,你留下的比偷走的还多点。”[8]他在开心的同时也充满了不安,害怕小美再次离去。小美回来之后,则一直心里沉甸甸的,每次都满怀愧疚地强颜欢笑,因为她知道她是要离去的,每过去一天就与离开的日子近一天。《文城》从林祥福和小美两个角度叙事,将两人的心理表达得更加完善,展现了多维情感。

三、叙事时间

叙事文属于时间艺术,取消时间就意味着取消了叙事文,在这一意义上,时间因素与叙述者一样,是叙事文的基本特征。[9]叙事时间在《文城》中也颇受重视,文中很多事件都标出了具体时间或表示时间的词。例如,林祥福五岁的时候父亲去世,十九岁的时候母亲去世,二十四岁的时候遇见小美,二月里小美离去,麦收前一个月小美回来。小美十岁以童养媳身份入沈家,十六岁小美和阿强举行婚礼仪式,十八岁小美和阿强离家出走,小美和林祥福一起度过半个秋天和一个冬天并在初春二月悄然离去……《文城》是从中间写起的,故事从林祥福抱着孩子去“文城”找小美讲起。之后,正篇以顺叙的方式介绍了林祥福这个北方男人,介绍了他的童年、成长,以及与小美的相识相恋分开、去寻找小美、定居溪镇直到去世被抬回家乡。补篇也是以顺叙的方式讲述了小美十岁开启童养媳生活、小美与阿强离家、和林祥福度过半年时光以及生育女儿、再次和阿强回到溪镇。小说从故事中间开始叙事,激起读者阅读兴趣,全文顺叙讲述的方式引起读者期待感,带着“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的疑惑阅读下去。以正篇和补篇分别讲述人物的方式,一方面防止交叉带来的混乱,另一方面增加小美的神秘感以及故事的传奇性。总之,小说叙事时间和叙事结构的巧妙安排都时刻吸引着读者继续阅读。

《文城》叙事时间的变化影响着故事发展的节奏,时间的快慢在文章中体现为篇幅的长短。《文城》运用了概述、扩述、省略等叙事方法,影响着小说的时间变化,同时控制着故事节奏,牵动着读者的心。概述表现为用几句话或一段文字囊括一个长的或较长的故事时间,加快故事节奏。[10]在《文城》中表现为林祥福二十四岁前、林祥福在溪镇生活的十年间、林百家离开溪镇的三年里、小美十二岁到十六岁的时光里、小美与阿强结婚的三年等地方。五岁父亲去世、十三岁开始下田、十九岁母亲去世、相亲,文本用这几件主要事件概述了林祥福的前二十四年。“岁月的流逝悄无声息,转眼间十年过去了”[11]一句话带过了林祥福在溪镇度过的十年生活。“后来的三年里,陈耀武没有离开齐家村,他长大了,成为一个强壮的男人”“他不知道三年来林百家一直在给他写信”[12]叙述了林百家和陈耀武分开的三年以及他们错过的信件。“婚后第三年的冬天里,一个衣衫褴褛的男子来到沈家的织补铺子前”[13],婚后三年的时光在一句话中结束了。扩述是叙述者缓缓地描述事件发展的过程和人物的动作、心理,犹如电影中的慢镜头。[14]“那个年轻女子站在男子的身后,正在取下她蓝白分明的头巾,同时用羞怯含笑的目光打量林祥福,林祥福看见了一张晚霞映照下柔和秀美的脸,这张脸在取下头巾时往右歪斜了一下,这个瞬间动作让林祥福心里为之一动”[15],林祥福与小美第一次见面时,林祥福就对这个秀美的南方姑娘产生了喜爱之情。“吃的都摆在灶台上,穿的都在衣橱里,左边的是打了补丁的衣服,你下地时穿,右边……也放在衣橱里”“林祥福来到外屋,看见一块旧布罩在织布机上……看见灶台上堆满食物……屋里屋外安排得整整齐齐”[16],小美在前一天晚上的再三叮嘱,把家里各种物件都整理妥善,这些展开的细节暗示着小美的离去。扩述常常用于重要时刻的叙述,用某些细节渲染氛围或者体现人物心理变化。省略则是故事时间在叙述中没有得到任何反映,或不叙述某一阶段发生的事。[17]补篇中对小美的叙述是从十岁开始的,十岁之前在自己家如何生活并没有讲,但是通过后面给的信息“家里三男一女”“日子困顿”“重男轻女”“十岁去做童养媳”,可以看出小美出生后的那十年生活得并不好。因此,严格意义上的省略指叙事文中未叙述的部分,它只能通过文本提供的某些信息从逻辑上推断出来。[18]叙事时间的运动变化构成了小说的多种节奏,为小说营造出更多紧张感、氛围感,侧面表现小说人物心理的变化,牵动读者的心,增加阅读期待感。

四、叙事空间

叙事学家查特曼曾提出“故事空间”和“话语空间”,他认为“故事空间”指事件发生的场所或地点,“话语空间”则是叙述行为发生的场所或环境。[19]《文城》中采用全知的上帝视角直接切入故事,因此主要表现了故事空间。《文城》中故事发生的空间主要有两大空间:北方和南方。林祥福是成长在北方的粗犷的汉子,他有着浓厚的北方口音和强壮高大的身体;小美是生活在南方的娇小秀美的姑娘,她有着甜美的声音和清秀娇嫩的脸庞。林祥福的人生轨迹经过了北方—南方—北方。他在北方度过了童年和青年时期,还遇见了小美,为了寻找小美他背着行李抱着孩子跨过长江来到了南方,在南方他度过了壮年和中年时期,抚养女儿长大,直到在南方死去,家仆扛着他的棺材又回到他北方的故乡。小美的人生轨迹经过了南方—北方—南方。她在南方小镇长到十九岁,之后和她的丈夫——阿强开始了流浪生活。他们一路向北遇见了林祥福,在林祥福那里“获得”钱财之后又回到了他们的故乡——南方小镇。空间是与“生活”在其中的人物联系在一起的。[20]《文城》中的主要人物主要生活在北方和南方,因此它的故事空间集中在北方和南方。

北方和南方是故事中两大主要空间,人物在两个空间的生活和行为又集中在各个小的空间里。一个人的住所尤其与其性格特征、生活方式和可能发生的事相联系。[21]林祥福在北方的生活空间主要集中在家、田地、城里钱庄。林祥福在家里学习、吃饭、休息、听母亲和小美织布的声音,在田地里劳作,去城里钱庄换取金条。从林祥福的生活空间以及在空间所发生的行为可以看出林祥福是个热爱学习、积极进取、勤劳节俭的人,他对自己平静的生活感到满足,为家里响起织布机的声音感到幸福。小美在南方的生活空间主要集中在婆婆家的裁缝铺里。在和阿强离家之前因一直被婆婆压制待在铺子里,小美从活泼的小姑娘变成了沉闷的、勤俭持家的沈家儿媳。小美和阿强能够有勇气逃离家乡,也是在沉闷的织补铺子压抑太久爆发的结果。小美和阿强“骗”了林祥福,回到家乡之后因心中有愧和不安就一直待在裁缝铺子,没有人气的铺子更让两人沉浸在过去里,往事不断浮现眼前。沉闷的空间、压抑的内心、毫无希望的生活,让走向死亡成为小美和阿强必然的选择。因此,故事人物的生存空间影响着人物心理、人物性格以及人物发展走向。

另外,人物视角显现的故事空间既可以是故事中真实的空间,也可以是人物心理活动、价值取向密切相关的想象空间。[22]文城就是阿强想象的一个空间,经他描述,文城“在遥远的南方,渡过长江以后还要走六百多里路”“出门就遇河,抬脚得用船”[23]。小美说,“文城的姑娘都穿木屐,尤其是夏天傍晚的时候,在河边洗干净脚以后,穿上木屐在城里的石板路上行走,木屐响成一片,就像是木琴的声音”[24]。在阿强和小美的叙述中,文城充满生机,人们都宁静、幸福地生活在这里。然而,林祥福跨过长江一路寻找,并没有找到文城,只遇见了相似的溪镇。作品以“文城”命名,也在暗示林祥福是找不到小美的,他们是不会再见的。文城作为故事的想象空间,揭示了寻妻故事的谜底——无果。

五、结 语

《文城》以正篇加补篇的叙事结构让文本能够展现更多信息,使作者叙述更加通畅并且增加读者阅读期待;以第三人称全知视角详述故事,从林祥福和小美两个角度展现两人不同的立场、观点和心理情感;通过概述、扩述、省略等叙事方法以时间的变化影响故事的发展节奏;以南方和北方为两大主要故事空间,将林祥福和小美两人的生活空间与他们的性格特征、生活方式等相联系,以“文城”这一想象空间暗示故事结局。

(喀什大学人文学院)

参考文献

[1] 余华.只要我还在写作就进不了“安全区”.澎湃新闻,2021-04-20.

[2] 胡亚敏.叙事学[M].武汉: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2004:19.

[3] 同[2]: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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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同[6]:25.

[8] 同[6]:40-41.

[9] 同[2]: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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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同[6]:38.

[12] 同[6]:44.

[13] 同[6]:83.

[14] 同[6]: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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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同[2]:136.

[21] 同[2]:141.

[22] 同[19]:134.

[23] 同[6]: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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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 汪政.一个故事的两种讲法:余华长篇小说《文城》读札[J].中国当代文学研究.2021(5):82-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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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 王春林.苦难命运展示中的情义书写:关于余华长篇小说《文城》[J].扬子江文学评论.2021(3):75-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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