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金毛的春天

江清明

小金毛是一只流浪狗，个头比猫大不了多少，属宠物狗之列。一天，爷爷像往常一样，早上起床后准备去城乡结合部的独山公园爬山，小金毛出现在了门口。爷爷并不在意，还以为是附近居民养的狗溜达到这儿，径直把车开出去爬山，回来后，小金毛还在，匍匐在墙角的地面上。爷爷将门打开，引逗小金毛进屋，小金毛站在门口，怎么也不进去。爷爷强行把它抱进屋，还没等爷爷反应过来就跑了出去。小金毛没走远，在门口转来转去，爷爷将汤水拌饭装在不锈钢盆子里，放在小金毛旁边，小金毛只是嗅了嗅，并未接受爱心馈赠。通过两三天的观察，确信主人无伤害之意，才开始进食，并自动走进爷爷的屋内。

小金毛从不在屋内留宿，流浪惯了野性重，喜欢自由自在，晚上睡在墙脚下帮爷爷看家守夜。遇有下雨天，飘风雨免不了把小金毛的皮毛打湿，爷爷心疼它，在屋头山墙下为它搭了一个窝，它连看都没看一眼，更不谈进去居住。爷爷索性把车子停在门口，好为它遮风挡雨，也是奇怪，小金毛毫不犹豫钻进车底下，就这样，车底成了它的家。

爷爷打开车门，小金毛就跳进去，站在副驾驶的座椅上，两腿扒着车窗向外张望。爷爷每天早上爬山，小金毛都要跟着去做伴。学校放暑假了，早晨爬独山的人比往日多了很多，有学生三五成群结伴而行的，有父母领着孩子登山锻炼的，相互间嬉笑追逐，好不热闹。这公园依山而建，山称独山，所以叫独山公园。独山其实是座小山包，从山脚到山顶不足兩公里，都铺上了水泥和台阶，一个来回不到一个钟头。山顶很平坦，地面铺有大理石，四周用花岗岩石栏围着，还放置了好多健身器材。山上树木茂密，空气清新，属天然氧吧。

爷爷把车停在独山公园停车场，不紧不慢地开始爬山，小金毛一脚不落地跟在后面，时不时翘起后腿对着路边的树撒尿，留下印迹。通向山顶的路顺着山势，时而平坦，时而陡峭，平坦处铺有水泥，陡峭处是大理石台阶，两边还建有木护栏，护栏刷上了桐油，经岁月的浸润，油光锃亮。

一对母子也在爬山，离小金毛不远。母亲三十出头，很时尚，一身天蓝色运动服，白色登山鞋，棕色的头发一看就是人工染就的。少年身着红色运动服，走起路来就像是一团移动的火球，很耀眼。少年看见前面的小金毛非常兴奋，小跑着追过去，母亲叮嘱跑慢些，别摔着。小金毛停下来回过头看了一眼少年，无惊恐之色，像是老朋友一样很亲切，少年便去抚摸它淡黄色略带卷曲的毛发。母亲脸色不大好看，责怪孩子：“子洋，别摸它，脏！”少年像是没听见一样，继续和小金毛互动，母亲的声音大了起来：“子洋，没长耳朵？叫你别摸就别摸，小心咬你。”

爷爷告诉母亲，说这狗很善良，通人性，不会咬人的。母亲说：“哪有狗不咬人的？万一把孩子咬伤了怎么办？要是有狂犬病就更不得了。”爷爷说，这个你放心，已给狗打了疫苗。母亲紧张难看的脸缓和了许多。

小金毛跟在少年的后面，少年步子快它也跟着快，少年停下来它也跟着停下来。爷爷说，这狗跟人一样，也害怕孤独，就喜欢有人和它玩耍。少年问：“爷爷，小金毛叫什么名字？”爷爷说，没取名，就叫它小金毛。少年又问，小金毛晚上睡哪儿，吃什么，是不是从宠物市场买来的，等等，爷爷一一告诉了他。少年的脸有一丝伤感掠过：“爷爷，你真棒，要不是你收养小金毛，小金毛还在到处流浪，那多可怜。”爷爷说：“小朋友，是小金毛找到我家的，我对它好，它就不走了。”

少年有小金毛的相伴，边走边玩，爬山的速度慢了下来，母亲走在前面，催促少年：“子洋，别光玩，走快点。”回头对爷爷说，“这孩子玩性重，就喜欢狗，常吵着要养，我不让。有一回不知在哪里抱回一只幼崽，纯黑色的，养了几天我背着他送走了，孩子哭了好一阵子。”爷爷说：“孩子喜欢狗就应该让他养，也不是坏事，从小培养爱心和耐心多好。”

这时，少年像是记起了什么，认真对母亲说：“妈，你说我成绩如果是班上前三名，家里就让养狗，你不能说话不算数。”母亲说：“好好好，我过几天就去宠物店买一只回来，但你要保证成绩不下滑。”少年很高兴，淘气地伸出小指和母亲拉钩：“我要像小金毛这样的。”母亲看了看伸出舌头散热的小金毛，说：“妈妈晓得。”

到了山顶，爷爷就着体育器材锻炼，母亲跟着一群广场舞大妈伸腿扭腰，少年从路边摊上买来一只气球逗着小金毛玩，少年高兴，小金毛也高兴，就像是一对久别重逢的朋友，玩得很开心。

差不多半个时辰，一同下山。在半山腰，爷爷内急上厕所，小金毛没随主人一起进去，在门外的地上打起了滚儿，沙子粘在皮毛上，小金毛便爬起来摇晃着身子，抖落掉沙粒。等爷爷出来，小金毛却不见了，爷爷很着急，在附近寻找，一声声“小金毛”在山谷回荡。是不是下山了？以往也出现过这种情况，小金毛甩开主人径直跑到停车场，匍匐在车子边等爷爷。可这回，老年代步车旁没有小金毛，爷爷的心一阵失落。聪明的小金毛不会自动走失的，可能在哪个不显眼的地方玩去了，爷爷又返身向山上寻找。“小金毛，小金毛！”悲怆着急的呼唤没能唤回小金毛。爷爷本想问问那位母亲和少年，见到小金毛没有，可这只是一次偶然的相遇，并没有往来，彼此也没留下联系方式，怎么问？

爷爷回到家里，总觉少了点什么，小金毛的身影时不时出现在眼前。多么可爱的小金毛。自从老伴前年去世后，爷爷倍感孤单，找不着说话的人，只是看看电视、听听收音机打发时光。自从小金毛走进家里后，空寂的房子有了生机，小金毛和爷爷进进出出，形影不离，爷爷偶尔把心里的话儿向小金毛诉说，小金毛一声不吭静静倾听，仿佛能听懂老人的心事。而今小金毛不见了，爷爷默默地乞求小金毛千万别走失在荒郊野外，最好是被好心人收养。

第二天，爷爷照例去独山公园爬独山，又碰到了母亲和少年。见是熟人，爷爷本想打声招呼，母亲却加快步伐，刻意回避。少年少了昨日的兴奋，像是有什么心事，阴阴的。“爷爷……”少年正要说什么，走在前头的母亲就打断了：“子洋，走快些，慢慢吞吞地叫什么锻炼。”少年犹豫了一下，把本要说出的话又咽回去了，默默地从爷爷身边经过，去追赶他的母亲。

爷爷怔了一下，少年怎么话说到嘴边又没说出来？母亲闪烁游离的眼神是什么 意 思 ？ 难 道 小 金 毛 的 失 踪 与 他 们 有关？爷爷在心里否定了这些。至于吗？一只普通的流浪小金毛，也不是什么名贵犬种，有必要顺手牵羊带走？

此后几天，爷爷在独山上没有碰到母子俩。

这天早上，爷爷在不紧不慢地爬着独山，虽说是三伏天，太阳还未出来，路两旁的花草沾满了露珠，树林里有鸟叫虫鸣，时不时有微风吹过，吹得树叶儿沙沙作响。老人站在山顶的平台上，望着山下高楼林立的县城，作深呼吸状。一团鲜艳的火苗由远及近，向爷爷飘来，火苗的旁边还跟随着一条狗，爷爷一眼就认出了那团火苗是少年，狗是小金毛。小金毛看见主人很激动，发疯似的冲向爷爷。爷爷一把抱住小金毛，用脸去蹭它的额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儿。我的个小乖乖，这些天去了哪儿？

母亲出现在爷爷面前，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爷爷，没把小金毛养好。”爷爷把小金毛放下来，只顾抚摸着它的毛发，没有回答少年母亲。小金毛顺从幸福地任由爷爷抚摸，爷爷一双眼睛深情地望着少年。少年说：“爷爷，小金毛在我家可乖啦，妈妈说，别人的东西不能要，让我把小金毛還给你。”

母亲说：“子洋太喜欢小金毛了，那天爷爷上厕所，他连哄带骗硬是把小金毛带走了，我不让，他就哭，没办法，只好依了孩子。对不起，让爷爷伤心了。”

爷爷说，我知道这孩子喜欢小金毛，带走倒没什么，只是应该说一声，免得心里难受。

少年马上作检讨：“爷爷，我承认错误，是我不对。”转而对小金毛说，“对不起，小金毛，不该让你离开爷爷。”

母亲告诉爷爷，子洋还算听话，她在家里对子洋说，爷爷几天没看见小金毛，一定会很伤心的，应该把小金毛送还爷爷。子洋开始不愿，说还要养几天，我说你多养一天，爷爷就多一分痛苦。孩子听我这一说就同意了。

爷爷向少年竖起了拇指：“子洋是个好孩子！”接着问少年，“如果爷爷把小金毛送给你，要不要？”

少年说：“小金毛是爷爷的，不能要。”

爷爷说：“小朋友，我俩来做个游戏，下山后，让小金毛自己选择，它愿跟谁走，小金毛就是谁家的。好不好？”

“好。”少年稚嫩的童音好响亮。

“ 不 许 后 悔 ，要 做 一 个 讲 信 用 的 孩子！”爷爷伸手和少年拉起钩来。少年说：“谁不讲信用谁就是小狗。”爷爷说：“人要说话算数，谁不算数谁就是小狗！”爷爷心里再清楚不过，小金毛再不会跟他走了，少年那么喜欢它，还带回家里养了几天，通过感情的培养，肯定会跟少年走的。

小金毛望着爷爷和少年，不知道他俩做的是什么游戏。

下山后该分手了，爷爷和少年都没吱声，也不做肢体语言，看小金毛跟谁走。

不出爷爷所料，小金毛摇摆着尾巴跟在少年后面，临别时，只是望了爷爷一眼。

责任编辑：黄艳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