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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姻困境与女性情欲

2023-05-30梁春杏

今古文创 2023年7期

【摘要】 《最后的雾》以女主人公“我”的视角展开叙述,聚焦于婚姻与情欲关系,揭示出以男性意愿为主体的婚姻对女性造成的精神压制和性伤害,大胆言说了女性的原始情欲,将一直以来被压制被扭曲的女性情欲放置在文本中心,解构了菲勒斯中心主义文化对婚姻和两性的界定。邦巴尔使用女性声音与视角叙述女性自己的故事,还原女性被遮蔽的生命真实,肯定女性的话语与欲望。而小说中的男性人物在话语层与故事层中都被剥夺了话语权,成了被言说的“他者”,被凝视的对象。《最后的雾》通过个体女性生命经验,宣传了一种关于女性身份的积极意义,突破了智利男权社会和文化的藩篱,并由此召唤外部的女性群体重新审视婚姻关系和两性形象,成为“女性书写”的先驱。

【关键词】邦巴尔;《最后的雾》;女性书写;婚姻困境;身体情欲

【中图分类号】I78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3)07-0019-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3.07.006

基金项目:2021年吉首大学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项目(项目编号:21SKY32)。

智利女作家玛利亚·路易莎·邦巴尔(Maris Luisa Bombal)于1935年发表了她的第一部小说《最后的雾》,小说一出版便震惊了拉丁美洲文坛。聂鲁达曾说过:“要想和哪个女人严肃认真地谈论文学,那就只有邦巴尔,她给拉丁美洲文坛带来了一股清风。” ①

女性书写这个概念是由法国女性主义理论家埃莱娜·西苏(Hélène Cixous)于女性主义运动第二次高潮的背景下提出,她提出:“女性必须参加写作,必须写自己,必须写女性。” ②此后许多女性主义理论家对这个概念不断进行丰富。本文以女性书写理论为切入点,通过文本细读,分析小说《最后的雾》中的叙述策略、叙事主题以及叙事意义。

一、以女性为主体的叙述视角

《最后的雾》以女主人公“我”的视角展开叙述,深入女性内心的真实世界,以女性的身体为据点,叙述女性生存经验。与此相对,小说中的男性人物都被剥夺了话语权,成为被言说的“他者”,被凝视的对象。

(一)第一人称叙述者“我”——女性

《最后的雾》以第一人称展开叙述,女性成为叙述的主体,重新夺回被男权文化霸占的话语权。小说从开篇第一句话“头天晚上来自西南的强劲风雨浇透了陈旧的别墅屋顶。”③直至结尾处“在我们的周围,雾霭终于使一切都凝固了。” ④所有的显示和讲述都在“我”的视角之内。《最后的雾》是一个关于女性的故事,以女性之眼观看,以女性话语言说女性的内心感受和真实生活,把一直被男权文化遮蔽的女性生存体验放置在了文本的中心位置。

伊里加蕾(Luce Irigaray)倡导作为女性言说,即女性首先要成为言说的主体,然后才能表达欲望和需要。第一人称叙述贴合女性书写叙事策略,因其赋予了女性更多的叙事权利,通过拥有话语权,女性才有机会重新建构主体性。

苏珊·兰瑟(Susan S·Lanser)在《虚构的权威:女性作家与叙事声音》中将女性作家的叙述声音分为三种:作者型、个人型和集体型。其中“个人型叙述声音”即主人公讲述自己的故事,所代表的权威是“建构并公开表述女性主体性和重新定义‘女子气质’的权威。”⑤通过个人型叙述声音得以在小说中构建女性主体性和重塑女性气质。《最后的雾》叙述了女性真实的生活,一步步消解了男权文化对女性命运及其形象定义,揭示了女性真正的命运,重建女性形象。

(二)被言说、叙述的“他者”——男性

《最后的雾》中的男性在话语层与故事层上都处于失语状态,话语层上的失语主要由于小说从女性人物的视角展开叙述,女性“我”是唯一的叙述者。故事层上的失语主要体现在除了丹尼尔以外,其余的男性都没有说过话。

苏珊·古巴(Susan Gubar)在《阁楼上的疯女人》中提出,在传统的父权制社会中,文学女性不仅被拘禁在男性压倒一切的社会结构中,还被拘禁在格特鲁德·斯泰因(Gertrude Stein)称之为“父权诗学”的特殊文学建构之中,女性承受着灵与肉的双重约束。在《最后的雾》中,女性夺回被男权文化独占的话语权,叙述始终聚焦于“我”的内心情绪流动轨迹,“我”的声音笼罩在小说其他人物声音之上。

小说中的男性在故事中都处于失语状态,成为推动情节的符号,丧失主体性。这种失语现象在“我”的性幻想对象上体现得最为彻底,他没有名字,没有个人特征,成为“我”欲望的一个能指。他出现多次,但未曾说过一句话。如:“我”在与他发生关系之后的一次见面中,“他对我的努力报以微笑,并且稍稍举了一下手。”⑥他只有动作,没有声音。在“我”和丹尼尔争执她的梦境是否是真的时,丹尼尔问她:“你记得他的声音吗?他的声音?他的声音是怎样的?我不记得。”⑦性对象的失声直接致使女主人公意识到那场性爱只是一次幻想。小说中的男性丧失了在文化世界中对女性的控制权,成为女性作家笔下的叙述对象,沉默的客体符码。

二、双重叙述主题

小说《最后的雾》聚焦于婚姻与情欲的关系,重新审视两性婚姻,揭示出以男性意愿为主体的婚姻对女性造成的精神伤害与身体伤害。大胆言说了女性的原始身体情欲,将一直以来被扭曲的女性情欲放置在文本的中心,正面肯定了女性的情欲,并进一步指出情欲的满足对女性婚姻幸福的重要性,逐步解构了菲勒斯中心主义文化对两性婚姻和女性情欲的编码。

(一)婚姻困境

在父权制社会及文化里,婚姻一直被描写为是女性的避难所,女性幸福的最终归宿。《最后的雾》中包含两段婚姻关系,但不管是“我”还是蕾希娜的婚姻都是不幸福的,她们的丈夫都没有办法满足她们对爱的渴望,将她们囚禁在无爱的婚姻里,慢慢地将她们推向绝望。“我”的丈夫虽然与“我”结婚,但是他并不喜欢“我”。“即便丹尼尔再不把我们的突然结婚当回事……”⑧由此可見,丹尼尔并不尊重这次婚姻。除此之外,在这段婚姻中,丹尼尔还自认为他是“我”的拯救者,经常挖苦“我”,他会对“我”说“能和我结婚你很幸运,知道吗?”⑨面对这种嘲讽,“仅仅半个月之前,这种挖苦的话还会使我不知所措,可现在这对我已经不起任何作用了。”⑩这段婚姻给“我”带来的是一个不能提供爱与尊重的丈夫以及他那挖苦讽刺的话语。小说通过“我”的视角揭示出婚姻并不是父权文化下所描写的女性幸福的归处,而是一座不断对女性实施精神戕害和压制的围城。

这种婚姻除了给女性带来精神伤害以外,还给她们带来了身体上的性伤害。在丹尼尔与“我”发生性关系时,他总是把“我”当成他死去的妻子。“在她和我之间总让人想起那个死者。”⑪“他疯狂地喊着她的名字,对着我的耳朵叫着,对她说一些荒唐话。” ⑫他们之间替身式的性关系,给她带来了巨大的伤害。“我躺在床上啜泣……羞惭到极点……我感到没有勇气去死,没有勇气去活。”⑬在传统男权制的婚姻里,女性甚至没有身体的自主权,男性以婚姻之名对女性实施性伤害。这种不健康不正常的性关系,给女性带去了难以言喻的伤害,“这是一件很讨厌的事情,很邪恶,很可悲。”⑭让她们的婚姻生活充满了悲剧色彩。

(二)身体情欲

“情感和性欲在传统上支配着妇女的诗歌和小说的内容,她们在不同的时期多少承受着严格的审查和自我审视。”⑮在菲勒斯中心主义传统的文学作品中,女性的爱欲一直被视为原罪。西苏在《美杜莎的微笑》中提出女性作家应该感受自己的身体,书写自己的身体。《最后的雾》将父权文化中被污名化的女性情欲和性心理描写得清晰而直白,肯定了女性的原始身体爱欲。

在小说中,“我”与蕾希娜都是勇敢而大胆的求爱者,“我”的性幻想是小说中的核心情节。“我”的婚姻无法满足“我”精神和肉体上的需求,由此“我”开始幻想“拥有一个炽热的身体,和他缠绕在一起”⑯。这种幻想达到高潮时,“我”梦见自己与一位陌生男子发生了一夜情,在小说结尾之前,她一直以为这场梦是真实发生的事件。这场梦使她的爱欲得到满足,此后她把所有的爱欲都寄托在这个对象上,以此支撑着她忍受压抑痛苦的婚姻生活,这成为她生活中幸福的全部来源。她在小说中,大声呼喊“我爱你!我想你!”⑰小说中女性人物对复得的性生活的欢呼喜悦,恰好讽刺地证实了妇女处于一种私人的,非历史的和非政治的地位,她们无法自由选择婚姻与性欲,从而也无法获得真正的幸福。

三、《最后的雾》女性书写叙事意义

《最后的雾》出版于1935年,当时智利的男性在政治、经济、教育和文化等方面都处于统治地位,女性则处于社会的边缘地带。此时欧洲北美的妇女运动以妇女选举权的获得而暂时处于平歇期。邦巴尔在《最后的雾》中通过女性声音和视角叙述了女性真实的生命体验,塑造了新的两性形象,冲破了当时智利男权社会和文化的桎梏,她的小说叙事与欧美第二次浪潮中的“女性写作”理论遥相呼应,是“女性写作”的先驱者。

(一)突破男性藩篱的智利女性写作

邦巴尔当时所处的智利是一个以男性意识为中心的国家,男性在政治、经济和文化等各方面都基本上处于垄断地位。在政治方面,智利在1884年取消了女性的选举权,1934 年又设立组织致使女性无法在市政选举上表达自己的民意。除此以外,智利是拉丁美洲最后一个拒绝让女性拥有选举权的国家。在社会经济方面,19世纪,智利的大多数女性都在农场或者家庭服务里工作。在教育方面,1833年,智利宪法制定者授权男女有受教育权的自由。但当时仍缺乏让女性受教育的机构。教育不断改革直到19世纪末,女性已经能有相对比较好的条件接受教育,但依旧无法与男性相提并论。

加夫列拉·米斯特拉尔(Gabriela Mistral)是智利第一位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诗人。她于1901年开始创作,主要诗集有《绝望》和《智利诗歌》。聂鲁达盛赞米斯特拉尔,称其“无可比拟的诗歌激情为整个拉丁美洲打开了面向世界歌唱的大門。”⑱米斯特拉尔的诗歌创作打开了智利的女性文学创作的大门,打破了智利女性在文化话语中的失语状态。她对邦巴尔的作品给予了很高的评价,说她的作品是智利乃至全拉丁美洲优秀小说中最优秀的。

邦巴尔于1935年发表了她的第一部小说《最后的雾》,紧接着在1938年发表了她的第二部小说《穿裹尸衣的女人》,在当时引起了拉丁美洲文坛的震惊。“意大利评论家朱塞普·贝林认为她非常细致的开发了女性的下意识,揭示了绝望女性的内心世界。”⑲邦巴尔于1942年荣获圣地亚哥市政府小说奖。1974年,智利教育部为她的小说《俏姑娘和夜莺》(1960)颁发了里卡多·克拉尚奖。1977年,智利国家语言科学院为她颁奖。在智利文坛中,她是较早开发女性意识,关注女性命运的作家,邦巴尔通过她的作品在智利文学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二)“女性书写”之先驱

小说《最后的雾》早于欧美妇女运动第二次浪潮,这次妇女运动的目标和范围涉及女性权益的方方面面,在文学、文化、话语领域批评男权意识,争取女性的话语权,倡导“女性书写”。邦巴尔的小说叙事与欧美第二次浪潮中的“女性写作”的理论遥相呼应,成为“女性写作”当之无愧的先驱者。

西苏提出:“写作以迄今为止最为广泛,最具压倒性的方式被力比多和文化经济所掌控,也因此被政治的,典型男性的经济所掌控,这一点远比人们怀疑或承认的范围广、程度深,而写作也正是女性压迫得以不断延续的核心所在。”⑳在传统的父权制社会里,写作被认为是男性的权利,长久的失语,使女性无法获得与男性相同的权利,处于被压制和遮蔽的位置。西苏认为要想改变女性的“他者”地位,女性就必须书写女性,也必须引导女性书写。玛丽·伊格尔顿也在《女权主义文学理论》中提出“重新综合女性价值的场所便是小说。”㉑身为女性作家的邦巴尔在小说《最后的雾》中夺回了被男权文化独占的话语权,塑造了一个有思想,有欲望并且勇于追求爱情的女性形象,消解了传统男权文化中刻板的女性形象,宣传了一种关于女性身份的积极意义。

罗莎琳德·考尔德认为,女性的个体主义“经常体现一种群体意识,我就是我自己,但我也代表所有妇女,我受压迫的历史即是所有妇女受压迫的历史。”㉒在《最后的雾》女性“我”的个体生命经验之下,隐含着在男权文化下痛苦生存的女性群体的影子。西苏同样指出:“只有通过写作,通过出自妇女并且面向妇女的写作,通过接受一直由男性崇拜统治的言论的挑战,妇女才能确保自己的地位。”㉓只有通过写作女性才能得以言说她们真实的生命体验,借助文本符码的传播,唤醒广大女性群体意识,重新审视自我价值,集合女性力量,冲破男权文化对女性的规训和压制。

注释:

①③④⑥⑦⑧⑨⑩⑪⑫⑬⑭⑯⑰(美)玛利亚·路易莎·邦巴尔:《最后的雾·穿裹尸衣的女人》,中国华侨出版社2020年版,第1页,第3页,第48页,第25页,第34页,第3页,第5页,第5页,第28页,第28页,第29页,第29页,第10页,第26页。

②⑳㉓张京媛:《当代女性主义文学批评》,北京大学出版社1992年版,第188页,第192页,第195页。

⑤(美)苏珊·兰瑟:《虚构的权威:女性作家与叙述声音》,北京大学出版社2002年版,第24页。

⑮㉑㉒(英)玛丽·伊格尔顿:《女权主义文学理论》,湖南文艺出版社1989年版,第227页,第160页,第163页。

⑱王彤:《从身份游离到话语突围——智利文学女性书写》,巴蜀书社2010年版,第42页。

⑲王彤:《从身份游离到话语突围——智利文学女性书写》,巴蜀书社2010年版,第117页。

参考文献:

[1]玛利亚·路易莎·邦巴尔.最后的雾·穿裹尸衣的女人[M].北京:中国华侨出版社,2020.

[2]张京媛.当代女性主义文学批评[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2.

[3]苏珊·兰瑟.虚构的权威:女性作家与叙述声音[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2.

[4]玛丽·伊格尔顿.女权主义文学理论[M].长沙:湖南文艺出版社,1989.

[5]王彤.从身份游离到话语突围——智利文学女性书写[M].成都:巴蜀书社,2010.

[6]托莉·莫伊.性与文本政治——女权主义文学理论[M].南京:江苏凤凰教育出版社,2017.

[7]段若川.遭贬低的缪斯——玛利亚·路易莎·邦巴尔[M].郑州:河南文艺出版社,2007.

[8]李曼琳.国际妇女运动与女权主义的历史演进及其启示[J].云南师范大学学报,2006,(38).

[9]马尔塔·富恩特斯.拉美妇女运动概况[J].国外社科信息,1993,(9).

[10]刘岩.女性书写[J].外国文学,2016,(6).

作者简介:

梁春杏,女,苗族,湖南湘西人,吉首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