龟兹石窟壁画中菩萨信仰及其流行
2023-05-29殷弘承
殷弘承,王 斌
(1.新疆文化遗产保护中心,新疆 乌鲁木齐 830000;2.乌鲁木齐职业大学,新疆 乌鲁木齐 830000)
龟兹石窟中的菩萨形象,是在释迦牟尼成道前的生平经历展开的,龟兹佛教很长一个阶段盛行小乘说一切有部,而在古龟兹菩萨信仰是一切有部佛教信仰的重要构成元素,龟兹石窟的壁画内容,始终贯穿以释迦牟尼为中心的“唯礼释迦”信仰展开的。其壁画题材主要以宣扬释迦菩萨在过去世的行善功德以及种种光辉事迹,尤其是以大量的故事画的来表现释迦菩萨在三阿僧祇耶阶段对过去诸佛的供养并多次获得授记的事迹来展开的。
一、以本生、因缘为主的故事画表现轮回时代的释迦菩萨
菩萨信仰的形成,应该与释迦过去生中的修行活动有关,释迦的修行,各部派都称之为波罗蜜多。在三阿僧祇劫中,释迦菩萨供养过无数佛,是成佛过程中的“累世修行”,这在龟兹石窟中大多是以“本生故事”(Jātaka)加以表现并被大量绘制在石窟主室顶部的两券腹上(图1),主要表现三阿僧祇劫阶段的“四度”行为,本生包括佛与弟子过去世中的事迹,如木生谭所说,佛陀在其前生,时而变为马,乃至变为象、鸟、国王、商人等,一切皆是凡夫形。石窟中大量的本生、因缘故事画,宣扬轮回转世。释迦牟尼成佛前也只是一个菩萨,仍然跳不出轮回,必须经过无数次的转生,积累大量功德,才最终觉悟。表现释迦菩萨在行菩萨道时的形象以及宣扬释迦菩萨的供养事迹,流行最广的是“儒童供养”本生,该本生讲述了释迦牟尼前世为——梵志儒童,因向燃灯佛供养七朵莲花、布发掩泥而获得授记成佛。
图1 克孜尔第17窟右券腹菱格本生故事画
另外,龟兹石窟壁画中还有以“誓愿画”的形式表现释迦的本生故事,最重要的是燃灯佛(Dīpaṃkara)授记和陶师供养。克孜尔第100 窟主室两侧壁的方形格说法图中也有誓愿画,右侧壁可释读的有陶师供养、婆罗门献精舍;左侧壁有婆罗门献精舍、摩顶授记等题材。[1]描绘了释迦菩萨往昔供奉过去佛,成道后被大众供养的故事。库木吐喇第34、50 窟有很多表现释迦前世供养过去诸佛的画面。如库木吐喇第50 窟主室正壁佛龛侧壁(含中脊部份)现存42 幅小型方格壁画,每幅绘有一位供养者及一位佛陀,其供养人很可能都是千佛之中某位过去佛的前世,以此描绘历代过去佛在往昔善心供养的功德或者发心向初佛果的誓愿。[2][3]第50 窟千佛名的释读,为壁画中礼敬、供养大量的过去佛提供了有力证据,这是用壁画与文字形式印证了从菩萨到成佛必须供养大量过去佛的佛经记载。
二、最后身菩萨——以释迦菩萨的传记为中心
“最后身”菩萨,是指释迦菩萨结束万劫轮回,从兜率天最后一次降生人间开始,到觉悟成佛、说法教化至最后涅槃之身。关于最后身的菩萨,当其从兜率天下生时,大众部主张“一切菩萨入母胎时为白象形”。但是早期记载释迦牟尼传记的经典《太子瑞应本起经》卷上记载:“菩萨初下,化乘白象……因母昼寝,而示梦焉,从右胁入。”[4](P437b)释迦菩萨从兜率天下降人间的投胎方式,部派佛教各派别有不同的看法,说一切有部认为化为白象入胎只是一种向征。菩萨追求无上菩提的同时,也要考虑下化众生,向大众宣扬佛法。龟兹石窟中的“最后身”菩萨,是以释迦牟尼的传记形式加以表现的。这些传记题材大多见于《根本说一切有部毗奈耶杂事》、《普曜经》、《过去现在因果经》等经典中。龟兹石窟中的佛传壁画主要有两种类型:一是描述释迦从诞生到涅槃前后一生的事迹,为本行图,主要在方形石窟四壁中绘制,如克孜尔第76、110、206等窟;二是描述释迦成道后的因缘佛传或说法图,主要在中心柱石窟主室的两侧壁的方形格或券顶的菱形格中绘制,如第38、34、163、171等窟。克孜尔第76、110窟作为反映释迦菩萨“最后身菩萨”事迹最为集中的2 个石窟,第76窟主室左右侧壁与正壁中上部各绘三栏佛传故事画,绘画大面积被德国探险队切割。[5](P88)第110窟为方形窟,顶部券顶绘菩萨、佛陀、坐禅比丘,券顶与侧壁连接处绘本生故事。此外,主室正壁及左、右侧壁各绘三栏佛传故事画,共计60幅,主室北壁上部绘大型降魔变,若加上正壁上方的降魔变,则佛传图达到61 幅。佛传故事基本按照时间先后顺序有序绘制,反映了释迦牟尼从兜率天下降人间直到涅槃的平生事迹,勾勒出连续而完整的释迦牟尼传记画面。德国学者施密特(Klaus T. Schmidt)释读了克孜尔第110 窟的龟兹语题记,释迦牟尼在成道前后的称呼发生了改变,在第34幅画之前称释迦牟尼被称为为“菩萨”,而在第34 幅画成道之后,则被尊称为“全知的人、导师”。[6]小乘佛教讲究轮回转世,成道之前的释迦牟尼是一位菩萨,经过无数次的轮回转世,积累功德(Puṇya)和修行,最终成道后,将佛陀视作是一个伟大的导师。 克孜尔第110 窟有摩耶夫人(Mahāmāyā)梦见六牙白象入胎的壁画题材。然后是逾城出家,第110窟“逾城出家”则绘制表现了在梵天、帝释天协助释迦实现“逾城出家”的事迹,画面有夜叉用梯子接太子出禁宫,四天王共托马足腾空逾过城墙画面(图2)。此为释迦菩萨舍去“烦恼”步入“解脱”(vimokṣa)的第一步,是“最后身菩萨”的关键环节阶段。
图2 克孜尔第110窟释迦王子逾城出家
其它如克孜尔第118窟壁画也是反映“最后身信仰”的石窟,主室正壁大幅反映宫中生活的画面也属于最后身的范畴,释迦菩萨在成道之前,其信仰活动仍然有不完善之处,这也是说一切有部将成道之前的释迦牟尼的最后身菩萨看作是凡夫的主要观点。
三、菩萨信仰在龟兹的流行
龟兹石窟壁画内容主要体现说一切有部的基本佛教信仰,宣扬菩萨信仰的壁画内容在石窟中被作为重点来加以表现。是时在龟兹当地僧人们的修行过程中,菩萨道信仰的流行也可见一斑,如克孜尔第58窟出土的龟兹文木牍中提到一段残文:“他们也有很多弟子们、菩萨们”,[7]该木简的发现为龟兹地区菩萨道的信仰提供了有力佐证。
克孜尔石窟出土的佛教文献中有一本《瑜伽禅经》(Yogalehrbuch),是一本修行手册。《瑜伽禅经》用婆罗迷文A 型文字进行书写的,据经书文字特点,书写时间可定为7-9 世纪。德国学者施林洛甫(Dieter Schlingloff)教授认为此文献是属于说一切有部。经书中屡次提出要以无上菩提为修行终极目标,规定修行者在普度众生使命完成前,不得入涅槃,并将修行者直接称为菩萨,《瑜伽禅经》的禅法内容与《阿毗达磨俱舍论》关系密切,接受了新有部的信仰体系,该经具有明显的菩萨道信仰。菩萨们的所发誓愿是修行僧人在禅修实践过程中冥想的对象,冥想中的僧人将自己比作具有“三十二妙相”的未来释迦牟尼佛。该文献还记载有关于“摩顶授记”的禅法,修行者在想象中受到释迦牟尼的摩顶并得到了未来成佛的预言。涉及此经残片有数片还在北道的其他佛教遗址中发现,说明该经在本区域的广泛流行。小乘佛教说一切有部在龟兹自始至终都占据主流地位,而以追求阿罗汉为最高果位,是小乘佛教的修行者们的毕生追求。
季羡林先生曾引用了几段在克孜尔石窟出土的有关弥勒菩萨的梵文文献:“为以弥勒为首的诸大士菩萨们启请,使他们迅速获得等正觉”,“由于布施了食物及其他生活用品,祈愿以弥勒为首的各个菩萨们快速得到神通力”,“由于布施了虔诚的物品,愿一切走上了菩提之路的以弥勒为首的菩萨们迅速得到神通力”。[8]这些发愿文显示菩萨有很多,以弥勒为首,表达了信众由于对寺院的僧伽进行了布施,其功德犹如修行中的菩萨,希望他们能尽快地获得具有佛陀一样的神通力。弥勒图像经常被绘在龟兹中心柱石窟主室前壁入口处的位置(也是礼拜者最后的出口)上方,呈交脚坐姿,有时手提净瓶,是作为仅次于释迦牟尼佛而被崇拜的。德国学者格伦威德尔(Albert Grünwedel)最早将龟兹中心柱石窟主室前壁门道上部绘制的菩萨坐像都释读为弥勒菩萨(Maitreya)。[9](P103)克孜尔石窟第17、38、171(图3)、224等窟弥勒说法图保存较好,而克孜尔第77 窟弥勒则被绘在了甬道内侧壁上。[5](P90)龟兹石窟壁画中还有表现“七佛一菩萨”的画面。①库木吐喇第33窟将弥勒绘制在了主室穹窿顶上,在克孜尔第135、123窟,以及森木塞姆第46窟主室穹隆顶部梯形8个条幅内,各绘一身立佛,从残存的壁画看,可能是七佛及弥勒菩萨侍奉的画面。克孜尔第80、97窟主室正壁“降伏六师外道”画面上部出现“七佛一菩萨”,其对面,即主室前壁上方绘制“弥勒兜率天说法”图。第114 窟则将主尊弥勒像绘在主室正壁的龛内,而其对面前壁门道上部的“降伏六师外道”画面中出现七佛一菩萨(弥勒菩萨),反映了弥勒与“七佛”是一种继承关系。将弥勒置于入口上方,显然与弥勒菩萨将继承释迦成佛的信仰有关,具体地说,与小乘说一切有部“三世实有、法体恒有”的“三世”观念有关。“三世实有,法体恒有”是说一切有部的信仰基石,也是说一切有部与其他派别有所区别的重要特征。
图3 克孜尔第171窟主室前壁门道上部呈交脚坐姿的弥勒
说一切有部的“三世”观念认为过去、未来和现在都有法的存在,三世之间具有密切的因果联系。《阿毗达磨大毗婆沙论》卷76 记载:“复有三法,……无出家受具。”[10](P393a-b)如果不承认过去法,也就否定过去佛的存在,否定过去佛的存在,就等同否认佛教的存在,那么也就没有了出家受戒的佛教僧团。小乘只承认三世佛(过去、现在、未来),而不认可“十方佛”的存在。
龟兹誓愿画的出现,除了颂扬释迦菩萨的圣迹之外,也应与僧侣追求无上菩提的愿望与实践活动有关,如《劝发菩提心文》载:“尝闻入道要门,发心为首。……不可缓也。[11](P449)供养过去诸佛,普度众生是成为圣者的重要条件,这是菱形格故事画在龟兹石窟中大量绘制的原因。克孜尔第8、34、38、80等窟主室券顶菱形格故事种类众多,释迦成道后对大众的说法、教化以及对他人的授记,具有很强的宣传与教育意义。通过描绘释迦菩萨前世供养诸佛的事迹,可以教导人们去发菩提心,追求菩萨道,是龟兹小乘佛教信徒的最终目标。
说一切有部在成佛的实践上,却又与大乘佛教有根本的区别。认为菩萨供养诸佛的事迹除了宣扬菩萨的伟大之外,还给大众树立了榜样,教化众生发菩提心,追求无上正觉。供养过去佛并且获得佛的授记是菩萨信仰的重要步骤,吐鲁番柏孜克里克与龟兹的誓愿画与《根本说一切有部毗奈耶药事》的内容可以一一对应,说明公元7、8 世纪时誓愿、授记信仰在龟兹地区一带长期流行,进而有力地证明了菩萨信仰在当地的上升趋势。
结语
说一切有部以叙述有关释迦菩萨的事为主,菩萨“逢事诸佛”、修妙相业、修四波罗蜜、“超越九劫”等内容,这些都是菩萨信仰的基础。龟兹石窟壁画中有的很多壁画内容是表现释迦菩萨的,画面中的佛陀形象不一定是释迦牟尼,而是释迦菩萨在行菩萨道时供养的过去佛,以宣扬释迦菩萨的功绩。
修“菩萨道”要通过“波罗蜜”的修持,这在龟兹石窟常常以本生故事的形式加以表现,“本生故事”是释迦牟尼过去无数劫中行“菩萨道”阶段的种种牺牲、供养过去佛的事迹。石窟壁画中的誓愿画大量出现反映了菩萨信仰在当地的流行,实际上,龟兹本生故事与誓愿画反映的是小乘说一切有部的佛教信仰。
龟兹石窟中有大量的有关释迦牟尼的传记题材,这是关于“最后身菩萨”信仰的具体反映。最后身菩萨是菩萨的最高阶位,经过此位,来生在人间成佛。说一切有部将释迦菩萨成道前“最后身菩萨”仍然视为“凡夫”,仅仅是众生的伟大导师,而不是神。
从菩萨到成佛要供养很多过去佛,对释迦菩萨在三阿僧祇劫中供养过去佛的功德进行赞颂,目的是为了衬托释迦牟尼的伟大。龟兹梵文经典的发现证明了当地存在修行菩萨道的僧侣以及菩萨信仰在当地流行,而龟兹的菩萨信仰应该属于北传小乘佛教菩萨体系,从说一切有部的角度体现了菩萨道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