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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川”地望考

2023-09-04王英维

云冈研究 2023年1期
关键词:贺兰拓跋阴山

王英维

(集宁师范学院历史文化学院,内蒙古 乌兰察布 012000)

牛川是拓跋珪复国的根据地,《魏书》载“登国元年(386 年)春正月戊申,帝即代王位,郊天,建元,大会于牛川。”[1](卷2《太祖纪》,P20)该年四月改称魏王,该政权就是历史上著名的北魏政权。北魏建立之初牛川经常被拓跋珪所临幸,起着政治中心汗庭的作用,又反映出该地是一处出入阴山南北的交通要道。北魏时期,牛川也称作牛都。如《魏书》云:“染干谋杀讷而代立,讷遂与染干相攻。垂遣子麟讨之,败染干于牛都,破讷于赤城。”[1](卷83 上《贺讷传》,P1812)胡三省注《资治通鉴》称牛都,“都,聚也,其地当在牛川,夷人放牧,于此聚会,因名。”[2](卷107,P3398)顾祖禹也袭胡三省之说,称晋太元“十六年(391 年),魏别部贺染干与贺讷相攻,复与燕共讨之,燕将兰汗帅龙城之兵击染干,破之于牛都,即牛川矣。盖土人牧放,于此聚会,因名为都也。”[3](卷44,P2012)王仲荦也认为“牛都即牛川。”[4](P1097)

张金龙的《北魏政治史》第二册也称牛都就是牛川,但其用三个理由另加解释。其一,称牛川为拓跋珪即位之地,未选定都城之前称之为“都”顺理成章;其二,拓跋珪六次临幸该地,该地地位特殊,可以认为具有都城的某些功能;其三,牛川本是贺兰部的政治中心,牛川亦可认为是贺兰部之“都”。[5](P24)《资治通鉴》称晋太元十六年(391 年)“夏,四月,燕兰汗破贺染干于牛都。”[2](卷107,P3398)这时,拓跋珪早已经于登国五年(390 年)“冬十月,迁云中。”[1](卷2《太祖纪》,P23)换言之,登国五年(390年)冬十月其政治中心已从牛川移至云中盛乐地区。又,拓跋珪与贺兰部已经干戈相向,贺兰部的国中之地牛川也不允许拓跋珪驻牧了,故张金龙前两个理由不甚合理,其最后一个理由较为契合。

由于《魏书》写作简略,故学术界关于牛川的地望研究,人言言殊。其一,认为牛川在内蒙古兴和县境内。①参见(宋)司马光撰,(元)胡三省音注:《资治通鉴》第7册,中华书局,1956年,第3357页;《嘉庆重修一统志》第34册,中华书局,1986 年,第27051 页;马冠群:《察哈尔地略》,王锡褀辑:《小方壶斋舆地丛抄再补编》第二帙,上海著易堂印行;谭其骧主编:《中国历史地图集》第4册(东晋十六国、南北朝时期),中国地图出版社,1982年,第52页;(日)岡崎文夫:《魏晋南北朝通史·內编》,平凡社,1989年,第325页;戴均良主编:《中国古今地名大辞典》,上海辞书出版社,2005年,第482页。其二,认为牛川在今察哈尔右翼前旗境内黄旗海一带。②参见绥远通志馆编:《绥远通志稿》第1 册,内蒙古人民出版社,2007 年,第340 页、第355 页;内蒙古公路交通史志编委会编:《内蒙古古代道路交通史》,人民交通出版社,1997 年,第54 页;张金龙著:《北魏政治史》第2 册,甘肃教育出版社,2008年,第50页。其三,认为牛川近大同,在左云、右玉一带。①参见《嘉庆重修一统志》第9册,中华书局,1986年,第6917页;(清)吴熙载:《资治通鉴地理今释》,李勇先主编:《中国历史地理文献辑刊》第四编《通鉴类地理文献集成》,上海交通大学出版社,2009年,第356页;吕思勉:《两晋南北朝史》上,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 年,第255 页;刘均仁著:《中国地名大辞典》,国立北平研究院出版部,1930 年,第645 页;孙瑜:《唐代代北范围考论》,《山西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1年第1期,第141页。其四,认为牛川是今凉城县境内。②参见臧励龢等编:《中国古今地名大辞典》,商务印书馆,1931年,第168页;管芙蓉:《鲜卑族与山西》,金昭、阿勒得尔图主编:《走出石窟的北魏王朝》,文化艺术出版社,2010年,第149页;毋有江:《拓跋鲜卑政治发展的地理空间》,《魏晋南北朝隋唐史资料》第28辑,第30页;杨伯涛著:《凉城史话》,内蒙古人民出版社,2004年,第66-67页。其五,认为牛川是今阴山以北流经武川县、四子王旗的锡拉木伦河,也称塔布河。③参见王仲荦:《魏晋南北朝史》下,上海人民出版社,1979 年,第512 页;王仲荦:《北周地理志》下,中华书局,1990 年,第1096页;何光岳:《东胡源流史》,江西教育出版社,2004年,第85页;段连勤:《丁零、高车与铁勒》,上海人民出版社,1988年,第261 页;白寿彝总主编:《中国通史》第5 卷上(中古时代·三国两晋南北朝时期),上海人民出版社,2004 年,第270 页;魏嵩山主编:《中国历史地名大辞典》,广东教育出版社,1995年,第161页;鲍桐:《北魏北疆几个历史地理问题的探索》,《中国历史地理论丛》1999年第3期,第90页;简修炜主编:《北朝五史辞典》(上),山东教育出版社,2000年,第206页;曹永年主编:《内蒙古通史》卷一,内蒙古大学出版社,2007年,第270页;管芙蓉:《鲜卑族与山西》,金昭、阿勒得尔图主编:《走出石窟的北魏王朝》,文化艺术出版社,2010年,第137页;李振峰:《鲜卑简史》,中华书局,2021年,第115页。该观点大有压倒众说之势,成为学术界的主流认知。

以上关于牛川方位的判断,所得结论可谓大相径庭,孰是孰非,学术界各执一词,尚无定论。本人在此基础上,仍有志于探讨牛川的地望问题,以就教于方家学者。

一、牛川的地理、交通及政治特点

魏晋南北朝时期,水多指河流,川则指平原。如周一良称:“川字皆谓平原适于各族部落聚居之地,非指河川。”[6](P119)最早关中平原称作秦川,到了北朝时期东洋河上游平原地区称为长川,高柳县内南洋河流域有高柳川,桑幹河流域为桑幹川。云中地区有云中川,后来称为白道川,今则称作土默川。张家口市处有大宁川,朔州地区有善无川,河套地区有纽垤川等等。换言之,川一般指河流所冲击的山谷平原地区,川内一般有河流。牛川就是指河流所冲击的河谷平原地区,是一水草丰美之地,适合放牧。《魏书》云刘库仁弟“眷又破贺兰部于善无,又击蠕蠕别帅胏渥于意亲山,破之,获牛羊数十万头。”“其后,徙牧于牛川。”[1](卷23《刘库仁传》,P605-606)这是史书中最早提到牛川处,初步判断意亲山在阴山以北草原地区,即今四子王旗乌兰哈达乡境内的七层山,牛川在意亲山以南的阴山山谷之中。案此刘眷大败贺兰部及蠕蠕之后,独孤部的势力范围延伸至阴山以北地区,牛川成了独孤部的驻牧地,其政治中心也从善无地区移至牛川,遂居此控制阴山南北以行威慑。

牛川是通往阴山南北往来的一处交通要道。如登国元年(386 年)拓跋珪与慕容麟合兵共击拓跋窟咄,其所行路线是“太祖自弩山幸牛川。窟咄进屯高柳。太祖复使安同诣贺驎,因克会期。安同还,太祖踰参合,出代北与贺驎会于高柳。”[1](卷15《窟咄传》,P386)拓跋珪自弩山出发,弩山在定襄盛乐附近,弩山可通牛川,牛川南下达参合,参合就是指参合陂,即今内蒙古察右前旗境内的黄旗海。④参见张文平:《燕魏参合陂之战地望新考》,《历史地理研究》2019 年第2 期,第135-144 页;张文平:《参合陂考》,《中国边疆学》第10 辑,2018 年12 月,第27-55 页。以上两文,张文平从参合陂的方位、周边的地望以及参合陂之战的行军日程上详加分析,认为北魏时期的参合陂就是今黄旗海。笔者赞同这一说法。从参合陂通过代北到达高柳。换言之,从参合陂到牛川是一个南北往来的交通要道。牛川还可以通过阴山进入草原地区。如拓跋珪登国二年(387年)“冬十月癸卯,幸濡源,遣外朝大人王建使于慕容垂。十一月,遂幸赤城。十有二月,巡松漠。还幸牛川。”[1](卷2《太祖纪》,P22)濡源今滦河源头,赤城今河北省沽源以南的赤城地区,松漠据丁谦考证称“松漠间,谓松山西,沙漠东,中间之地,今克什克腾旗西南地也。”[7](P15)又如天兴二年(399)春正月庚午,北魏出击高车,“镇北将军、高凉王乐真等七军从西道出牛川。”[1](卷2《太祖纪》,P34)

由于牛川地处阴山,动物较多,又处于河谷地带较为开阔,故该地还是一处讲武畋猎之地。如登国六年(391 年)北魏道武帝拓跋珪“秋七月壬申,讲武于牛川。”[1](卷2《太祖纪》,P24)又如太宗皇帝拓跋嗣于泰常元年( 416 年)“六月丁巳,车驾北巡。秋七月甲申,帝自白鹿陂西行,大狝于牛川。”[1](卷3《太宗纪》,P56)又拓跋焘于神 元年(428年)“冬十月甲辰,北巡。壬子,田于牛川。”[1](卷4上《世祖纪上》,P74)

牛川是贺兰部的驻牧地牙帐所在。《魏书》云:“(贺)讷总摄东部为大人,迁居大宁,行其恩信,众多归之,侔于库仁。苻坚假讷鹰扬将军。”[1](卷83上《贺讷传》,P1812)大宁即今张家口市地区。又,《魏书》云登国五年(390 年)“夏四月丙寅,行幸意辛山,与贺驎讨贺兰、纥突邻、纥奚诸部落,大破之。”[1](卷2《太祖纪》,P23)从以上两条可见,贺兰部的驻牧地是从大宁向西,一直延伸至意辛山。牛川是拓跋珪复国的根据地,其是在贺兰部卵翼下复国的,牛川本身处在阴山以北地区,就是贺兰部的驻牧地牙帐所在。如《魏书》云“诸部大人请(贺)讷兄弟求举太祖为主。染干曰:‘在我国中,何得尔也!’讷曰:‘帝,大国之世孙,兴复先业,于我国中之福。常相持奖,立继统勋,汝尚异议,岂是臣节!’遂与诸人劝进,太祖登代王位于牛川。”[1](卷83上《贺讷传》,P1812)

拓跋珪登国元年(386 年)正月在牛川复国之后,“二月,幸定襄之盛乐。”“秋七月己酉,车驾还盛乐。”[1](卷2《太祖纪》,P20-21)从上可见,拓跋珪复国的主要力量是依靠以盛乐为中心的西部鲜卑大人,在该年上半年其是以盛乐为活动中心。《资治通鉴》也称该年二月,“代王珪徙居定襄之盛乐,务农息民,国人悦之。”[2](卷106,P3360)到了该年“八月,刘显遣弟亢泥迎窟咄,以兵随之,来逼南境。于是诸部骚动,人心顾望。”“帝虑内难,乃北逾阴山,幸贺兰部,阻山为固。”冬十月,“帝自弩山迁幸牛川。”[1](卷2《太祖纪》,P21)一个“迁”字说得很明白,弩山在盛乐附近,拓跋珪的政治中心又从盛乐迁移至牛川,以求得贺兰部的支持和保护。此后,拓跋珪的出行活动皆提到帝“还幸牛川”,这时的牛川成为拓跋珪的王庭。如登国二年(387 年)“冬十月癸卯,幸濡源,遣外朝大人王建使于慕容垂。十一月,遂幸赤城。十有二月,巡松漠。还幸牛川。”[1](卷2《太祖纪》,P22)又如登国五年(390 年)“春三月甲申,帝西征。次鹿浑海,袭高车袁纥部,大破之,虏获生口、马牛羊二十余万。慕容垂遣子贺驎率众来会。夏四月丙寅,行幸意辛山,与贺驎讨贺兰、纥突邻、纥奚诸部落,大破之。六月,还幸牛川。卫辰遣子直力鞮寇贺兰部,围之。贺讷等请降,告困。秋七月丙子,帝引兵救之,至羊山,直力鞮退走。八月,还幸牛川。”[1](卷2《太祖纪》,P23)

牛川被拓跋珪选作王庭,是因为该地交通发达,水草丰美,适宜牧放。又,该地还是贺兰部的牙帐所在,那时拓跋珪四面环敌,危如累卵,故驻牧于世代通婚的贺兰部最为安全。从登国元年(386 年)八月开始拓跋珪是以牛川为政治中心的,牛川是其王庭所在。到了登国五年(390 年)“冬十月,迁云中。”换言之,登国五年(390年)冬十月其王庭方从牛川移至云中。拓跋珪迁云中之前是逐水草而迁移的,故云牛川是其王庭。张金龙也认为“北魏初年,拓跋珪曾六至牛川,是其所‘行幸’最多的地方,其地在当时地位独特,可以认为具有都城的某些功能。”又云牛川“是拓跋珪早期最主要的驻留之地,也可以说是北魏初期的政治中心。”[5](P21-24)

拓跋珪从在这一时期,其巡幸活动方位皆以牛川为绳准。如登国“三年(388年)春二月,帝东巡。夏四月,幸东赤城。五月癸亥,北征库莫奚。”[1](卷2《太祖纪》,P22)东赤城即今张家口赤城县,这说明东赤城在牛川东面,故云东巡。库莫奚驻牧地在牛川的北面,故云北征。登国三年“十有二月辛卯,车驾西征。至女水,讨解如部。”[1](卷2《太祖纪》,P22)女水,胡三省云“女水在弱洛水西,去平城三千余里,后魏显祖改曰武川水。”[2](卷107,P3387)即今外蒙古北部土拉河北流处的一条支流。观此,可知西征方向必然不是以盛乐为绳准,而是以牛川为绳准的,牛川在女水的东面,故称西征。又如登国“五年(390年)春三月甲申,帝西征。次鹿浑海,袭高车袁纥部,大破之。”[1](卷2《太祖纪》,P23)鹿浑海在今蒙古国西南鄂尔浑河上源哈尔和林北,牛川在鹿浑海的东面,故云西征。

二、牛川的地理方位

牛川是北魏初期的王庭,拓跋珪巡幸活动方位是以牛川为绳准的,故可以通过其巡幸之地来判断牛川的地理位置。《魏书》云登国元年(386 年)冬十月,“帝自弩山迁幸牛川,屯于延水南,出代谷,会贺驎于高柳,大破窟咄。”[1](卷2《太祖纪》,P21)该条省略了许多细节问题,不能引以为据。拓跋珪该次行军路线在《魏书·窟咄传》中记载得更为详尽,称“刘显之败,遣弟亢泥等迎窟咄,遂逼南界。”当时拓跋部以南部大人和北部大人“分治其众”,故云逼其南界。“太祖虑内难,乃北逾阴山,幸贺兰部,遣安同及长孙贺徵兵于慕容垂。贺亡奔窟咄,安同间行遂达中山。慕容垂遣子贺驎步骑六千以随之。安同与垂使人兰纥俱还,达牛川,窟咄兄子意烈捍之。安同乃隐藏于商贾囊中,至暮乃入空井,得免,仍奔贺驎。军既不至,而稍前逼。贺染干阴怀异端,乃为窟咄来侵北部。人皆惊骇,莫有固志。于是北部大人叔孙普洛节及诸乌丸亡奔卫辰。贺驎闻之,遽遣安同、朱谭等来。既知贺驎军近,众乃小定。”“太祖自弩山幸牛川。窟咄进屯高柳。太祖复使安同诣贺驎,因克会期。安同还,太祖逾参合,出代北与贺驎会于高柳。窟咄困迫,望旗奔走,遂为卫辰杀之,帝悉收其众。贺驎别帝,归于中山。”[1](卷15《窟咄传》,P385-386)从上可知,拓跋珪是自弩山北踰阴山的,故弩山应该在云中盛乐附近,其王庭遂从弩山迁至牛川。云其北逾阴山,可知其行走路线是越过阴山隘口来到牛川的,牛川且在参合陂(今黄旗海)的北面,从牛川到今黄旗海有大路可通。

牛川远大同,近大漠,在大同和参合陂的正北,在大漠的南面位置。天兴元年(398年)秋七月,北魏迁都平城(今山西大同)。此后,北魏皇帝巡幸活动方位皆以平城为绳准。《魏书》云:“太祖自牛川南引,大校猎,以高车为围,骑徒遮列,周七百余里,聚杂兽于其中。因驱至平城,即以高车众起鹿苑,南因台阴,北距长城,东包白登,属之西山。”[1](卷103《高车传》,P2308)又拓跋焘于神 元年(428 年)“冬十月甲辰,北巡。壬子,田于牛川。”[1](卷4上《世祖纪上》,P74)从以上两条可知牛川在平城的正北方,遂称“南引”和北巡,且该地至平城距离较远。拓跋嗣永兴二年(410 年)“夏五月,长孙嵩等自大漠还,蠕蠕追围之于牛川。壬申,帝北伐。蠕蠕闻而遁走,车驾还幸参合陂。”[1](卷3《太宗纪》,P50)从上可知,牛川在大漠南面,拓跋嗣北伐,意味着牛川在平城正北面,回师之后到达参合陂,则牛川也在参合陂的北面。

泰常元年(416 年)“六月丁巳,车驾北巡。秋七月甲申,帝自白鹿陂西行,大狝于牛川。登釜山,临殷繁水而南,观于九十九泉。”[1](卷3《太宗纪》,P56)可以肯定的是,九十九泉即今卓资山与察哈尔右翼中旗交界处的灰腾梁草原地区。谭其骧主编的《中国历史地图集》第四册,标注殷繁水即今汇入黄旗海的泉玉林河(也称泉玉岭河)。釜山在其北。[8](P52)其发源于察哈尔右翼中旗,其南面正是灰腾梁山九十九泉,故注释该位置较为契合。泉玉林河中上游,称之为五德沟河,也作乌德沟河。“乌德沟因其沟口两侧直立的山峰像门垛一样,故名‘乌德音阿莫’,意为‘门一样的口’,因河从沟口流出而得名。”[9](P1738)“乌德沟河,发源于察哈尔右翼中旗白家村西山顶,在泉玉林河中游。”“五德沟河全长135.5 公里,”[10](P202)注入泉玉林河。《绥远集宁县志略》一书又作乌底沟,称“在县治东北,其右有深谷曰乌底沟,形势险要,道路崎岖,为通蒙之要道。”[11](P224-225)《绥远通志稿》称乌德沟,“颇险隘,为通陶林、内蒙之要路。”[12](卷3,P353)沿着五德沟河河谷,溯河源往上可通往陶林县城科布尔。

既然殷繁水是泉玉林河中上游五德沟河,则其北方大山就是釜山。《绥远省分县调查概要》一书中附有集宁县地图,该图标注泉玉林河中上游地区北面有一山系称作乌拉山或勿拉山。集宁县“县境诸山,以辉腾梁及勿拉山为最大。辉腾梁后一支脉,即名勿拉山。由县境西北东胜庄入境,蜿蜒至贲红天太庄。长凡一百二十里,均系阴山山脉。”[13](P52)则拓跋嗣所攀登的釜山就是今勿拉山。

今泉玉林河及勿拉山的正北方所在地就是牛川。这里有一条内陆河,流向由南至北,经今韩勿拉乡及克里孟古城遗址。这条河流今称为哈不泉,也称韩勿拉河。“哈不泉系蒙古语,‘哈布齐勒’的异写,意为‘峡谷’”,[9](P1739)《察哈尔右翼后旗志》云哈卜泉河,“上游称哈拉沟,中游称哈卜泉,韩勿拉河。向北流入横格勒浑迪河口,然后注入苏尼特右旗翁滚诺尔。全河在二寡妇沟以上为干河,以下至克卜营有清水或间歇水,克卜营以下河床不明显。哈不泉全长52.6 公里。”[10](P202)该河流域所冲击的山谷地带,大概就是北魏的龙兴之地牛川。哈卜泉上游地区今称哈拉沟。《绥远省分县调查概要》称:“五德沟北十余里,与白彦沟分歧者,即哈拉沟,其西北即后大滩,则系平原。”[13](P52)

后来北魏王朝在阴山一带修筑防御工事,除了长城及六镇之外,还有一些重要的戍卫城堡。在牛川之地有克里孟古城遗址,克里孟蒙语就是“墙”之意,该古城遗址的规模较大。《内蒙古自治区重点文物保护单位介绍》一书称:“在阴山以北,像克里孟古城这样的建筑规模与形式,是很少见的,对研究我国古代北方民族历史具有重要价值。”[14](P35)克里孟古城周围山谷地带鲜卑墓葬群较为集中。“距克里孟古城东约三四里处,韩勿拉山下的二兰虎鲜卑古墓群,规模之大,出土文物之多,至今也是鲜卑族古墓群仅有的。”[15](P259)《察哈尔右翼后旗志》称“二兰虎沟古墓群出土的文物,在全国都是不可多得的文物珍品。”[10](P1033)由于该古城周围墓葬群数量集中,墓葬出土的文物规模大、规格高,故以往推测“韩勿拉克里孟古城遗址有可能就是檀石槐所建的王庭。”[10](P1037)这种推测有一定道理。

过去,古代北方游牧民族尚未建立统一国家之前,因部落兼并,危险无时不在,故游牧民族多依山为阻以保安全。如《史记》云:“燕北有林胡,楼烦之戎,燕北有东胡、山戎。各分散居谿谷,自有君长,往往而聚者百有余戎,然莫能相一。”又云“单于之庭直代、云中”,[16](卷110《匈奴传》,P2883、2891)故吕思勉认为“今案冒顿之庭当在今大同以北之大青山中。”[17](P604)正如《盐铁论》所云匈奴“因山谷为城郭,因水草为仓廪。”[18](卷9,P107)后来拓 跋窟咄来 寇 南部,拓 跋珪内部动摇,在这危机时刻“帝虑内难,乃北逾阴山,幸贺兰部,阻山为固。”冬十月,“帝自弩山迁幸牛川。”[1](卷2《太祖纪》,P21)故过去游牧民族的牙帐皆择在溪谷地区。从克里孟古城遗址的规模、周边众多的墓地群以及出土的珍贵鲜卑文物来看,韩勿拉河所冲击的河谷平原地带一直是鲜卑民族重要的聚居之地。

三、余论

综上,牛川居于阴山河谷之地,水草丰美,宜于驻牧,可以畋猎讲武,且是一条通往阴山大漠的一条南北交通要道。可以断定牛川的地理方位,是在大漠及意辛山以南的阴山地区,鹿浑海及女水以东,长川及大宁城以西,平城、参合陂、九十九泉、殷繁水及釜山以北。从以上方位上判断,其位置就是今天察哈尔右翼后旗境内韩勿拉河流域。

牛川周边的殷繁水就是今汇入黄旗海的泉玉林河中上游地区的五德沟河。过去,关于殷繁水的说法多数是误判。如《资治通鉴地理今释》注释云:“殷繁水,直隶宣化府保安州。”[19](卷5,P360)该根据可能源于《明史》万全都指挥使怀来卫条称:“东南有榆林堡,又有殷繁水。”[20](卷40《地理志一》,P904)可见殷繁水也是所在多有,但保安州及怀来卫与九十九泉遥不可及,则此解不通。有些学者由于认定牛川就是四子王旗境内的塔布河,故殷繁水判断也出现误解。如王仲荦称“殷繁水,今内蒙四王子旗东北。”[4](P1097)又如鲍桐称殷繁水“似应在今察右中旗北境库伦苏木境内,该河流未标名,但恰在九十九泉之北。”[21]库伦苏木在察右中旗西北毗邻四子王旗。简修炜主编的《北朝五史辞典》认为殷繁水“川名,在今内蒙古察哈尔右翼后旗北。”[22](P977)李逸友在《内蒙古史迹丛考》一文中称:“殷繁水应即今之虾江河,沿此河上行即可登临辉腾梁,从而折向西行,即可达九十九泉。”[23](P396)《察哈尔右翼后旗志》也袭该说法称:“拓跋嗣行经的地方,大致方位是从今察右后旗东北部先向南行,殷繁水应是今旗境霞江河,沿河上行即登临辉腾梁,从而折向西行,即可达‘九十九泉’。”[10](P1036)九十九泉在霞江河的西南面,故该说也是误判。后来,李逸友在《中国北方长城考述》一文中指出:“殷繁水当为今之丹岱河, 其水北流注入白音淖尔(湖), 应为白鹿陂。”[24]该说称白音淖尔湖是白鹿陂无误,然称丹岱河则不确,其西南方向才是九十九泉,不是正南方向,且相隔泉玉林河。

釜山应该是勿拉山中的一座山峰。拓跋嗣从牛川出发,必沿哈卜泉河谷南下釜山,则釜山应该就是哈卜泉的源头所在。《察哈尔右翼后旗志》云“哈卜泉河,发源于察右后旗锡勒乡锡勒脑包。”[10](P202)锡勒系蒙古语,山梁之意,锡勒脑包山海拔高度1773.6 米,面积达24.8 平方公里。[10](P188)则该锡勒脑包山可能就是拓跋嗣所攀登的釜山。

李逸友所称白鹿陂就是白音淖海子这一说法无误。[24]由于拓跋嗣是车驾北巡,故白鹿陂方位皆在大同之正北方位。其北巡路线是经饮马河北上,过参合陂(今黄旗海)、北魏时期的白音察干古城,到达白鹿陂。北魏时期白音察干古城是防止阴山以北柔然南下的军事重镇,其实该地也是通往大漠地区的交通要道,今天集二线铁路的走向仍然与拓跋嗣所经路线一致。则白鹿陂就是今白音察干镇北的白音淖海子。沿白音淖海子往西,今天仍有105省道公路可达韩勿拉乡境内,即到达牛川地区。白音淖海子就是白音淖尔,蒙古语“白音淖尔”是富饶的湖泊之意。至于张金龙所称“白鹿陂当即元代所谓察罕脑儿—白湖(今河北沽源县北囫囵诺尔之小红城遗址)。”[5](P395)该说不确。《内蒙古历史沿革地图集》认为黄旗海就是白鹿陂,亦误。[25](P89)

薄山,王仲荦称“清一统志:薄山在归化城界,按在今呼和浩特市附近。”[4](P1076)蒙古地方往往因物名地,同样特征的地方很多,故薄山也不是一处独有。天兴二年(399 年)春正月“庚午,车驾北巡,分命诸将大袭高车。大将军、常山王遵等三军从东道出长川,镇北将军、高凉王乐真等七军从西道出牛川,车驾亲勒六军从中道自驳髯水西北。”二月,“还次牛川及薄山,并刻石记功。”[1](卷2《太祖纪》,P34-35)可见牛川与薄山紧邻。又,拓跋嗣永兴五年(413年)“秋七月己巳,还幸薄山。帝登观太祖游幸刻石颂德之处,乃于其旁起石坛而荐飨焉。赐从者大酺于山下。”[1](卷3《太宗纪》,P53)薄山是太祖拓跋珪游兴、刻石、颂德之处,必为其早年龙兴之地牛川附近无疑,则薄山就是今察哈尔右翼后旗韩勿拉乡境内的韩勿拉山。韩勿拉山海拔1772.5米,面积12平方公里。[10](P188)韩勿拉河因山得名,因该河之东有山名韩勿拉,“韩勿拉系蒙古语‘汗乌拉’的音异写。‘韩’是‘可汗’的异写,‘勿拉’是‘山’的音译。韩勿拉意为‘大汗之山’或‘可汗之山’。”“该山因北元大汗巴图蒙克达延汗于1497年祭祀过位于主峰上的敖包而得名。”[9](P1737-1738)还有一种说法称“韩勿拉汉意为‘山王’,即‘大山’之意。也有的传说,察哈尔部林丹汗曾率兵在此山下驻屯,故将此山命名‘察哈尔罕乌拉’,即察哈尔王住过的山。”[15](P219)其实,韩勿拉蒙古语也译作“罕乌拉”,“罕乌拉山”在内蒙古地区也是所在多有。如阿拉善左旗巴彦洪格尔苏木境内亦有“罕乌拉山”。《内蒙古地名》一书称“‘罕乌拉’系蒙古语,意为‘最高的山’。”[26](P756)

意亲山也作意辛山。胡三省云“意辛山在牛川北,贺兰部所居也。据北史踰阴山而北,即贺兰部。”[2](卷107,P3396)《读史方舆纪要》大同府条称:“意辛山在府北塞外。亦曰意亲山。晋太元十年,代刘头眷击破柔然于意亲山。十五年,拓跋珪会燕慕容麟于意辛山,击贺兰诸部,皆降于魏。宋元嘉中,魏主焘幸意辛山,破贺兰诸部,还幸牛川。意辛山盖在牛川之北。《北史》:意辛山,贺兰部所居,逾阴山而北,即贺兰部也。”[3](卷44,P2007)《资治通鉴地理今释》云“意亲山,朔平府左云县北口外”,[19](卷5,P356)这一解释不具体,且与阴山之北相去甚远,不确。日本学者前田正名称“意辛山在今桑干河支流东洋河的北面。”[27](P59)张文平认为意辛山就是“今乌兰察布市四子王旗乌兰哈达七层山”,①参见张文平:《内蒙古乌兰察布市辉腾梁长城调查简报》,《边疆考古研究》第18 辑,第70 页;张文平主编:《辉腾锡勒草原访古》,文物出版社,2017年,第22页。该判断较为准确。

《中国历史地图集》卷四标注意辛山在今四子王旗西北,中蒙边境处。[25](P60)王仲荦的《北周地理志》附录《北魏延昌地形志北边州镇考证》一书中指出“意辛山当在阴山北境,”“今内蒙四王子旗西北,亦在锡拉木伦河之西北。”[4](P1096)田余庆称“贺兰部主要驻地,在盛乐西北,阴山以北至意幸山一带,即今内蒙古乌兰察布盟境内塔布河及其西北地区。”[28](P32)塔布河位于今内蒙古四子王旗境内,也称作锡拉木伦河。何光岳的《东胡源流史》称意亲山在“内蒙古二连浩特市西南”。[29](P85)鲍桐认为“今蒙古国南戈壁省索朗克尔之东北,有11座山峰,高1272米至1436米,正当从艾不盖河西北去土拉河或鄂尔浑河大道上。意亲山大约应在此。”[21]以上诸人皆立足于牛川就是塔布河的基础上判断的,故称意辛山在四子王旗西北或二连浩特市西南皆不确。《内蒙古历史沿革地图集》标注意辛山在阿巴嘎旗北,与外蒙古毗邻处。[25](P81)胡玉春的《3-5 世纪初北方古族史探》一书认为意辛山就是今内蒙古自治区四子王旗西北边境。[30](P94)

《魏书》云:“又有纥突邻,与纥奚世同部落,而各有大人长帅,拥集种类,常为寇于意辛山。登国五年(390 年),太祖勒众亲讨焉,慕容驎率师来会,大破之。”[1](卷103《高车传》,P2312)从上可见,意亲山与拓跋珪的王庭所在牛川近在咫尺,遂有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鼾睡之意,不得不出兵征讨。其在牛川的正北方位,今四子王旗乌兰哈达苏木境内有当郎斯日背山,也作道劳斯日博、七层山或七重山。《四子王旗地名录》称当郎斯日背山,“是全盟和全旗境内的著名山峰。”[31](P193)《四子王旗志》云“道劳斯日博,蒙语即七层山的意思,位于本旗乌兰哈达苏木境内。总面积约75 平方公里。该山由东西横亘的七道山梁组成。”“主峰敖包斯日博,海拔1761 米。”“鸟瞰道劳斯日博,好似7 道互不相连的天然屏障;近观又象7 条巨龙相互争高斗顽。其特殊的地理雄姿,不仅成为人们辨别方位的天然标记。而且是野生盘羊的乐园。”况“道劳斯日博四周沟壑纵横,泉水叮咚,牧草肥美,牛羊膘壮,很早就是乌兰察布草原上令人向往的天然牧场。”[32](P139)《乌兰察布盟地名志》亦云:“当郎斯日背,山。系蒙古语,意为‘七重山’。因其好似七道互不相连的天然屏障,故名。”“主峰敖包斯日背,海拔1761 米。当郎斯日背牧草肥美,是天然牧场。”[33](P549)可见该山形态独特,具有地标作用,必然为古人所瞩目。且其周边地区又是天然牧场,具有天然屏障的作用,况又在牛川的正北方位,距离又较近,则七层山大概就是北朝时期所称的意辛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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