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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梦》中刘姥姥形象的特别刻画

2023-05-26马一昕

文学教育 2023年5期
关键词:刘姥姥红楼梦

马一昕

内容摘要:刘姥姥在《红楼梦》中具有特殊意义,曹雪芹在她身上赋予了独特的使命,倾注了独具匠心的巧思,蕴藏了耐人寻味的深意。在结构上,刘姥姥贯穿始终,从求助者到报恩者到见证者再到救世者;在人物特质上,刘姥姥兼具“亲戚的关系”、“女性的性别”和“年长的寡妇”的多重优势,她是身份特别的“姥姥”,又是见过世面的“小丑”,更是救赎金钗的“母神”。

关键词:刘姥姥 《红楼梦》 救赎金钗

《红楼梦》这部中国传统小说的最伟大之作,作为“整本书阅读”单元被选入统编本高中语文教材,对于高中生来说是一个很大的阅读挑战。对此,笔者认为应把握好初中阶段阅读《红楼梦》的时机,为高中阅读整本书奠定良好的阅读基础。统编本九年级上册选入了《红楼梦》中第四十回的部分内容,选文是刘姥姥二进大观园的片段,课后的“阅读提示”指出,“刘姥姥虽然不是《红楼梦》中的主要人物,却是塑造得最成功的形象之一。”“也可结合整部小说,了解这个人物在全书中所起的作用。”[1]我们可以发现,编者舍弃《香菱学诗》选入《刘姥姥进大观园》的意图,不光是因为刘姥姥这一人物形象塑造的很成功,更是因为刘姥姥在全书中有特殊的作用。

因此,以选入教材的第四十回的部分内容为切口,将刘姥姥在全书中出场的回数、次数梳理出来,引导学生阅读刘姥姥出现的章节,分析刘姥姥在《红楼梦》中存在的特殊意义,以达到培养学生阅读《紅楼梦》的兴趣、体会红楼人物的特点、为高中阶段的整本书阅读积蓄良好的阅读经验的目的。

一.刘姥姥的几次出场

在《红楼梦》一百二十回的文本中,刘姥姥前后六进荣国府,是贯穿全书首尾的人物,其身份角色也有变化。从开始的“包羞忍耻”的求助者身份,逐渐变成报恩者,再到贾府悲剧的见证者,最后完成救世者的使命。

在结构上,小说家选择刘姥姥揭开整部小说的序幕,也由刘姥姥最终完成闭幕仪式,可谓是有始有终、贯穿首尾。刘姥姥的每次出场都伴随着贾府的盛衰巨变,在这样的大背景下,刘姥姥扮演的身份角色也发生着变化。还要说明的一点是,刘姥姥六进贾府的频率和间距,在曹雪芹手稿的前八十回中,刘姥姥第一次来贾府是第六回,第二次是三十九回,此后将近四十个章节都没有刘姥姥的踪迹;等到续书的一百一十三回刘姥姥才又现身,这个时候距离她二进贾府已长达七十多回;最后的四进、五进和六进之间的间隔越来越短,出现得越来越集中。这样由缓至急、由疏到密的出场频率,更加凸显刘姥姥救世者的使命和担当,在贾家濒临末世之际,刘姥姥以一己之力挑起了庇佑贾家子孙、延续生命的担子。

二.身份特别的“姥姥”

这位能进入贾府的刘姥姥,既不是林黛玉、薛宝钗、史湘云一类的外姓亲戚,也不是尼姑、道姑一类的三姑六婆。要知道贾府不是一般的人家,要跟这样的世家大族攀上关系,绝非易事。其身份的特别之处在于,一是与贾府有亲戚关系。第六回交代了刘姥姥与贾府的关联,可谓是叙亲叙族:

“……因狗儿白日间又作些生计,刘氏又操井臼等事,青板姊妹两个无人看管,狗儿遂将岳母刘姥姥接来一处过活。这刘姥姥乃是个积年的老寡妇,膝下又无儿女,只靠两亩薄田度日。今者女婿接来养活,岂不愿意,遂一心一计,帮趁着女儿女婿过活起来。”[2]

曹雪芹对刘姥姥来贾府之前的叙述篇幅不亚于对林黛玉、薛宝钗等人的叙述,可见刘姥姥这一人物的重要程度。这一背景的详细交代,让乡村老妪和贵族世家的交集,发生得合情合理——首先是王夫人之父和王成之父两个王姓连宗,拥有同姓的情谊;之后王夫人和凤姐都嫁入贾府,王家与贾府也就有了关联;最后刘姥姥的女儿嫁给王成之子王狗儿,去女婿家里过活,帮忙照看孙儿孙女。因为王家遇到经济危机,需要寻求生路,与贾家的这么一点沾亲带故的关系,是关键时刻的一根救命稻草,也是刘姥姥想方设法把握的机会。

二是“姥姥”的性别、年龄优势。首先,刘姥姥是一位女性,在礼法森严的贵宦世家中,对男性和女性的生活空间有所限制,能够进入贾府的男性只有医生,即使男医生可以进去看诊,但看诊的过程可谓是严防死守。比如,第四十二回写王太医来给贾母看病,有两个打帘子的婆子,有两个引路的婆子,统共有十多个婆子丫鬟在一旁伺候,王太医全程不敢抬头直视贾母;第五十一回,给感冒的晴雯问诊的时候,嬷嬷们用大红绣幔相隔,女病人从幔中只能伸出一只手,这手还得用手帕遮住不能露出来,大夫依旧是低着头不敢直视病人的脸面。因此,刘姥姥女性的性别,才有可能深入门禁森严的闺阁内院,才有机会接触到大观园的众多深闺女性。其次,“积年的寡妇”,“积年”是指累积了很多的年岁,寡妇的身份让她常年不用受到夫权的压制,反而能够争取到更多施展自身才能的机会。再者,刘姥姥是一位年长的老妇,刘姥姥一进贾府的时候是七十岁左右的老妇人。年长的老妇人有一个优势,在礼法森严的封建社会中,上了年纪的女性不再受到男女之别的束缚,可以破除性别之防,去除性别的差异,得以“去性化”。刘姥姥对女婿王狗儿说:“你又是个男人,又这样个嘴脸,自然去不得;我们姑娘年轻媳妇子,也难卖头卖脚的,倒还是舍着我这付老脸去碰一碰。”男性身为一家之主,其尊严不容低声下气,为“五斗米折腰”会有失颜面;年轻的女性身居闺中安于内宅,更不能抛头露面。只有刘姥姥具有性别、年龄的双重优势,是突围一家人生存困境的最佳人选。

也就是说,刘姥姥是一位年长的、不受夫权限制、不受性别局限的村野老妪,又与贾家有一点亲戚关系,天时、地利、人和三要素刘姥姥都已具备,只需一点运气的加持,便有成事的可能。

三.见过世面的“小丑”

第六回中,刘姥姥在跟女婿谋划如何去贾府走动的时候,说道:“……果然有些好处,大家都有益;便是没了银子,我也到那公府侯门见一见世面,也不枉我一生。”刘姥姥的心态非常好,往好处想,最好的结果是得了银子拯救一家人;往坏处想,最坏不过是捞不到银子,但对于刘姥姥本人而言并非一无所获,这趟贾府之行至少还能去开眼界、见世面。从这里我们便能看出,刘姥姥具有一种想见世面的豁达心态,而且她很清楚人的见识比金钱要重要。而且刘姥姥不只是在七十岁才有的这种心态,第三十九回说道,“那刘姥姥虽是个村野人,却生来的有些见识。”说明刘姥姥所具备的这种天赋,不因所处的社会阶层而泯灭掉,在后天也有意识地加以训练。

在第三十九至四十二回中,刘姥姥二进荣国府逛了大观园,因王熙凤和贾母的挽留刘姥姥得以在贾府住下,这期间她没有停止观察、思考和学习。一方面,以她本身的阅历见识,根据现场气氛投其所好地讲些村野故事,对着贾府的哥儿姐儿讲十七八岁的标致小姑娘,对着贾母讲长寿的老人,讲到柴草结果突发火灾,见贾母嫌晦气刘姥姥立马换了一个故事,可见她机智变通、颇懂世情的特点。另一方面,她目光如炬,随时随地在用眼睛看,用头脑想。比如第四十回中,众人进了林黛玉的房中,刘姥姥看到房里的柜子联想到自家的房子,又纳闷梯子的用处,推测出这么高的柜子一定是要用梯子取顶柜里的东西,可见她善于观察思考,颇有生活经验。再如,一顿“螃蟹宴”的花费足够庄稼人生活一年、见到了只在画上见过的花园、贾府用这么细薄透明的纱来糊窗户、用的筷子不是金的就是银的、一道茄子要用十来只鸡搭配……这些吃穿用度,对于刘姥姥来说是见识了另一种生命的活法,一种超越生存层次的贵族世家的精致生活,一种只有贵族世家才能提供的高雅文化。

刘姥姥不光是用眼睛看、用耳朵听、用脑子想的参观式的游逛,她还融入到贾府的娱乐活动,制造了不少笑料。她“俗”的一面给贾府的众人带去一次绝无仅有的欢快热闹,尤其是四十回的那一幕“笑剧”,刘姥姥在凤姐和鸳鸯的安排下,站起身来,高声说道:“老刘,老刘,食量大似牛,吃一个老母猪不抬头。”自己却鼓着腮不语。众人先是发怔,后来一听,上上下下都哈哈的大笑起来。这个画面让众人表现出了各具情态的“笑”:史湘云喷饭,林黛玉岔气,贾宝玉扑怀,王夫人指着凤姐,薛姨妈喷茶,探春打翻了饭碗,惜春让奶妈揉肠。喷茶饭的有湘云、薛姨妈和探春,跟他人有肢体接触的有宝玉和惜春,表现出肢体语言的有林黛玉和王夫人。平日里大家矜持优雅的一面顿时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脱序失控的肢体语言,营造了一次空前绝后的集体情绪的高涨和一种较为平等、不分贵贱的开放氛围。

刘姥姥既是见过世面的,又毫不掩饰自己的原始形象,坦然接受并利用自己“村野人”的特点,嘲弄自己愉悦他人,当别人触碰到自己的缺点的时候,能够把别人对自己的嘲笑转变成一种自得其乐,用一种趣味的眼光跟别人一起看自己。

当别人需要她扮演小丑的时候,她欣然领命,因为她明白扮演小丑并不等于就是小丑,作为表演者她卖力地去表演,去享受表演的乐趣,自己是快乐的,别人又因自己而快乐。这是一颗自足的心灵所承载的幽默和智慧。

最后辞行之时,刘姥姥对凤姐说,这几日把没见过、没吃过和没听过的东西都体验了一番,感激贾府众人的热心款待,回家之后,唯有天天烧香念佛才能报答她们的恩情。刘姥姥是一个多么会知足、懂感恩的人啊!她与贾家贫富差距如此之大,但她并没有对贾府的一切羡慕嫉妒恨,上天给了她机会见识公侯王府那她便好好地去见世面,时间一过,她又能毫不眷恋地离开,安心地回到自己原本的世界。她对贾母曾说,“我们生来是受苦的人,老太太生来是享福的。若我们也这样,那些庄稼活也没人作了。”这番见识真是了不起!刘姥姥明白这个世界是有分工的,老天爷给每个人的使命不同,人生道路也就不同,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只是各司其职,共同为这个世界创造美好。

四.救赎金钗的“母神”

刘姥姥与贾府的关联不只是求助与给予、报恩与款待,曹雪芹安排刘姥姥这一人物还有更深一层的用意,也是刘姥姥的重大使命所在,那就是对王熙凤之女巧姐儿的救赎。

1.取名——改命

刘姥姥和这位尚在襁褓中的女婴的缘分在第六回就有暗示,刘姥姥第一次来荣国府打秋风,走进屋内,巧姐这个时候还只有三四岁,正在东屋内睡觉。小说家在这一处的交代绝非闲笔,而是暗示刘姥姥、板儿和巧姐之间的微妙关系,埋下伏笔。

二进荣国府,逛完大观园后,贾母和巧姐儿恰好都生病了,刘姥姥认为巧姐不经常来大观园,可能园内有冲撞她的东西,得去查阅一下祟书本子。凤姐立马叫人找出《玉匣记》查阅,依书中所言连忙请了两份纸钱,分别给贾母和巧姐儿送祟,送完后,巧姐果然安稳睡了。这样立竿见影的效验获得了王熙凤的信任,随即凤姐提出要刘姥姥帮忙给女儿取名字。

取名字,也就是给予万物生命、创造秩序甚至是赋予灵魂,通常是家长才有的权力,凤姐让刘姥姥为巧姐取名字,不只是因为刚刚神速的疗效,更是想借刘姥姥的寿命贫苦来平衡过度的富贵。在得知巧姐是七月初七日生的时候,刘姥姥决定采取以毒攻毒的法子,叫她“巧哥儿”,七月初七的生日让家长们一直不敢给巧姐取名字,对于这种会有厄运的生日,刘姥姥却果断地采用“以毒攻毒,以火攻火”的方法,直面厄运,勇于迎战,反而会有“遇难呈祥,逢凶化吉”的转机。“巧”这个字,一方面七月七日是乞巧节,“乞巧”习俗指的是乞求神灵赐予巧手技艺的女性活動,取“乞巧节”的“巧”,就是发挥“以毒攻毒,以火攻火”的化解作用;另一方面,结合第五回巧姐儿的人物判词,“势败休云贵,家亡莫论亲。偶因济刘氏,巧得遇恩人。”“巧”字既是指巧姐儿,也双关了承蒙刘姥姥的恰巧搭救才免于受难。

刘姥姥为巧姐儿取的这个名字,确实帮助巧姐儿改变了人生命运,本来因败落的贾家、失势的凤姐、狠心的舅兄,巧姐儿不幸流落烟花巷,已不是清白之身,但因刘姥姥的救援,巧姐儿的后半生可以平安度过、顺遂无虞。

2.佛手——引渡

刘姥姥带着板儿逛大观园的时候,进了探春的秋爽斋,书桌上摆着大盘,盘内有几个佛手。探春给板儿拿了一个佛手,这是第四十回,之后故事便中断了,在四十一回才有了后续。

在第四十一回中,巧姐儿和板儿同时出场,巧姐原本抱着大柚子玩耍,因见板儿抱着佛手,哭闹着想要他的佛手,在众人的交接中,巧姐得到了板儿的佛手,板儿得到了巧姐的大柚子。小说家让板儿和巧姐儿互相交换玩物,如同交换信物一般,柚子“又香又圆”的“圆”谐音“缘”,佛手有引渡救援,助人走出迷津的寓意,暗示两人长大后因缘凑巧喜结连理,板儿在巧姐落难时伸出救援之手,在二人都是小孩子的时候便埋下了千里伏线。

贾府败落后,巧姐儿不幸流落风尘,刘姥姥最后的出场只为解救贾家落难的巧姐儿。有俗语言:“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刘姥姥不光将巧姐儿从水深火热之中解救出来,她救人救到底,为巧姐儿安置好了最终的归宿,让她嫁给板儿,这样便成为了一家人,更加方便照顾巧姐儿。所谓“树倒猢狲散”,今时的贾家已经无法为巧姐儿谋划一门适宜的婚事,更何况巧姐儿沦落烟花巷已不是清白之身,很难被良家子弟接纳,没有归宿的她即使被救一时,最终也是注定如花朵般四处飘零。但刘姥姥以婚姻的方式将巧姐儿收留,以家人的身份关照终身,已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佛手,象征着刘姥姥伸出去的救助之手。“手”是牵引的意思,“佛”代表着慈悲心肠,“佛手”就是救苦救难的慈悲引渡者,刘姥姥便是引渡之人,这双手牵引着巧姐儿从黑暗走向光明,给予巧姐儿母神般的慈悲庇护,也是贾家衰落时出现的救世者。

刘姥姥在《红楼梦》中看似是个不起眼的边缘人物,但她在全书具有特殊的意义。一则,刘姥姥在结构上贯穿首尾,在艺术上突出喜剧效果;二则她拥有健全均衡的心性、知足成熟的心态,既是身份特别的“姥姥”,也是见过世面的“小丑”,更是救赎金钗的“母神”。通过分析刘姥姥在《红楼梦》中的特殊意义,我们不难发现,曹雪芹对刘姥姥这个看似不相干的小人物进行了一番精心设计,埋下千里伏线,给予她特别的身份,让她与贾家的交会合乎情理,又让她承担起解救贾家血脉的重任。

参考文献

[1]义务教育教科书语文九年级上册[M].北京:人民教育出版社,2018:135.

[2]曹雪芹著,无名氏续.红楼梦[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2:91. 本文中的《红楼梦》引文均据此本,下不一一注明。

[3]欧丽娟.大观红楼2:欧丽娟讲红楼梦.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7.8.

[4]梅新林.红楼梦哲学精神:石头的生命循环与悲剧指归.学林出版社,1995.5.

(作者单位:南京师范大学附属中学行知分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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