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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交部街胡同:洋面孔与中国味

2023-05-24高申

北京纪事 2023年5期
关键词:外交部胡同大人

对于生在东城区、长在朝阳区的我来说,去“外交部街”的唯一目的,就是逛书店。记得那是上初二的时候,曾经有段日子,我总是要往“外交部街”跑。就在这条胡同的中段路北,有家“世界知识出版社读者服务部”。“服务部”的空间局促、狭小至极,但却有个很具西洋格调的砖石大门。在这间不大的书屋内,我把积攒了好些年的压岁钱,一股脑地掏了出来。然后,将多达14卷的硬皮精装《世界知识》杂志合订本(1980至1993年)全部抬回家去。从此,每逢入夜,我就会一卷一卷地在灯下翻看。

外交部街,于我而言,就是通往世界的一扇窗子。

前世:石大人胡同住大人

其实啊,外交部街胡同西起东单北大街,东止朝阳门南小街,全长 809米。这条胡同的名称,得自 1912 年北洋政府外交部由东堂子胡同的迁址。在此前,这里一直被称为“石大人胡同”。

这位石大人,乃是明代的石亨。

石亨一生最为风光的,大体有两件事。一件是参与了正统十四年(1449)的北京保卫战。石亨被于謙委以重任,大破瓦剌军。次年,石亨在大同再度打败瓦剌军,从而获得世袭诰券,后被明代宗朱祁钰又加封为太子太师。如果石亨至此退隐江湖,他一生的名节还是可圈可点的。然第二件事,却搞得石亨名声很臭。那便是“夺门之变”。虽然石亨是支持明英宗朱祁镇的大功臣,但并没落个好下场。明景泰八年(1457)正月,石亨带领数千兵士将朱祁镇拥上了奉天殿,随即废掉明代宗朱祁钰。

话说回来,朱祁钰对石亨也算不薄。除了官职爵位,朱祁钰还赐给石亨一处富丽宏伟的宅邸。然石亨还没在宅邸里住习惯,他就挑头把朱祁钰从帝位上拿下了。换上来的朱祁镇,对于“黄袍加身”之事又喜又惧。喜的是自己重登大宝,惧的是石亨等人已经有能力参与皇位更替了。

据说,就在朱祁镇重新登基之后未久。一日,他于紫禁城翔凤楼上看到石亨的宅邸,遂问随行的恭顺侯吴瑾:这是何人宅邸?吴瑾说“那一定是座王府”。当朱祁镇知晓这座府邸的主人是谁之后,究竟是怎样的心理反应,我们不得而知。但有一点是明确的,石亨的好日子快要到头了。

果不其然,时间仅仅过了四年,明英宗朱祁镇便将石亨、石彪叔侄以“图谋不轨罪”抓进监狱。紧接着,便是石彪被杀,石亨则死于狱中,石大人的豪华府邸则被官府查没了。他的府邸,也被皇帝下令查抄了。

石亨的政治生涯结束了,命也没了。只是“石大人胡同”的名称一直留存,直至1912年更名为外交部街胡同。

31号:明朝的公主府飘出读书声

嘉靖年间,石亨旧宅赐给了咸宁侯仇鸾。时隔未久,仇鸾因谎报军功而被革职查办,宅第再度被没收。又过了十数年,到了万历年间,石大人、仇大人府终于被一分为二。其中,府邸的东部,也就是而今外交部街31号,归属了寿宁公主与驸马冉兴让。冉兴让在府邸内引水堆山,并取名“宜园”。此园被后人誉为“明代京城八大名园”之一。这座园子,以“数万碎石结成的假山”而出名。

及至清初,“宜园”先后成为饶余郡王阿巴泰的府第。到了顺治七年(1650),年仅39岁的多尔衮在打猎时意外坠马而亡。多尔衮没有儿子,遂以豫亲王多铎的儿子多尔博继爵位。未久,多尔衮被剥夺睿亲王封号,多尔博也不得不回归豫亲王家族。他从睿亲王府(后来的普渡寺)迁出后,于石大人胡同“宜园”之地建府。到了乾隆四十三年(1778),乾隆帝下诏为多尔衮恢复了睿亲王的封号,爵位由多尔博后代世袭罔替。从此,石大人胡同出现了第二座睿亲王府。此后,睿亲王的爵位传承了七代人。

进入民国,由于没有新的经济来源,睿亲王家族只得把外交部街的房子抵押给了德国人的礼和洋行。1929年,整座睿亲王府被借给了私立的大同中学。到了1933 年,大同中学以3.5 万元购买了睿王府的产权。1949 年后,大同中学改为北京第 24 中学,昔日王府已是踪迹全无。

如今,学校残留的古树,以及“大同体育馆”建筑的名字,似乎在告诉我们,此地曾经历着怎样的光阴流转。

33号:名将府邸外交部旧址

外交部街 33 号,在万历朝被赐予宁远伯李成梁。李成梁为明末镇守辽东的总兵,因战功卓著而加封太保兼太子太保,晚年封太傅。明史称其“边帅武功之盛,二百年来未有也”。民间则有“东南戚继光,东北李成梁”之说。当然,关于他“养痈为患”的说法也流传了数百年。至万历四十六年(1618),李成梁在宁远伯府去世,享年92岁。

四年之后,即明天启二年(1622),工部在宁远伯府旧址建立了宝源局,专司铸造铜钱,作为明朝的造币厂。有清一代,隶属于工部的宝源局与隶属于户部的宝泉局一直存在,它们都发挥着造币的功能。两者有所不同的是,宝源局所铸造的钱币,主要是提供给工部所管的各项工程使用;而宝泉局则基本为民用。至 1905 年宝源局的炉火熄灭。

及至光绪末年(1907),为了迎接访华的德国皇太子,外务部在宝源局旧址上兴建了迎宾馆,专门用作迎接国宾。根据史料记载,当时的外务部特聘了美国设计师杰利逊主持修建。于是,这座迎宾馆被建成清末最豪华、质量最好的西式建筑群。有点儿遗憾的是,皇太子没来。

“辛亥革命”爆发未久,袁世凯回京,取代庆亲王奕劻,重组大清内阁。1911年11月13 日,袁世凯从锡拉胡同搬到了迎宾馆。这里,成为晚清末代总理(其实是第二任)的寓所及办公地点。也就在这里,袁世凯谋划了南北议和以及清帝退位等一系列事宜。也就是在袁世凯居住迎宾馆之后,发生了轰动一时的“刺杀袁世凯事件”,时间为1912年1月16日。

1912年3月10日,袁世凯就是在寓所宣誓就任中华民国临时大总统的,迎宾馆随即成为临时大总统府。

同年8月24日,孙中山抵达北京,会晤袁世凯。为了表示尊敬,袁世凯迁往铁狮子胡同的陆军部居住(也就是康熙帝九子外交部街胡同29号:居住过一位著名化学家在外交部街与协和胡同交汇处的29号院,胤禟的府址),而将迎宾馆作为孙中山的临时行辕。孙中山居住在石大人胡同的这段日子里,他与袁世凯长谈十三次,并见到了前清摄政王载洋。9月18日,孙中山离京,袁世凯下令:将设在东堂子胡同内的北洋政府外交部,迁往石大人胡同迎宾馆。从此,石大人胡同更名为外交部街。

1928年,政府迁往南京后,北洋时期的外交部,被改为旧外交部档案保管处。1940年,受到侵华日军控制的华北政务委员会(以大汉奸头子王克敏为首)在此地成立,直到1945年日本宣布投降。

解放战争时期,这里做过北平警备司令部。

1949年后,中华人民共和国外交部设立于此。第一任外交部长周恩来和第二任外交部长陈毅,都曾在这里办公。

1960年代末,外交部办公地迁往朝阳门内大街路北,外交部街的原址被改为仓库。自1974年起,老外交部院内的假山和老楼被逐渐拆除,大院逐渐变成外交部职工宿舍和世界知识出版社等,院内建筑被逐一拆建。

而今,留存下来的迎宾馆正门一座灰色的西洋式门楼,算是当年的建筑。此门楼曾于1990至2000年代作为“世界知识出版社读者服务部”来使用。服务部内分里外两小间,外间是图书售卖区,里间则是仓库。

曾经门楼前的两只石狮子,被拉去钓鱼台国宾馆一去不返。如今,两只新造的石狮子,陪伴着恢复了迎宾馆时代大致面貌的门楼,略带茫然地凝视着过往的行人。

37号:一段维护边疆的历史

若论外交部街37号的古建,也如33号的迎宾馆一样,只剩下了一道门楼。这处古建,是清代中叶建成的双忠祠。

双忠祠是乾隆十六年(1751)十月为纪念两位殉国的驻藏大臣而建的。话说乾隆十五年(1750),西藏颇罗鼐郡王薨逝,次子珠尔墨特那木扎勒袭爵。此人野心勃勃,阴谋杀害驻藏大臣。时任驻藏都统富察·傅清和工部侍郎帮办大臣董鄂·拉布敦为防西藏陷于乱局,先发制人,果断斩杀珠尔墨特那木扎勒。随后,两位大臣也壮烈殉国。乾隆称赞两人功绩,追封他们为一等伯,谥襄烈,先在拉萨通司岗立双忠祠,随后又于石大人胡同藏经馆设双忠祠。当然,这还无法表达乾隆帝的哀痛之情。不久后,两人的牌位亦放入地安门西大街的贤良祠内。

1916年,双忠祠被并入其东侧的北洋政府外交部。当局在其址建造了一座西洋风格大楼,时称“西楼”。再通过天桥与原先建成的东楼相连。原双忠祠的大门作为外交部西门,也被修成了今天的模样。

59号:小洋楼里的大夫们

外交部街59号院是协和医院别墅区。其实啊,协和医院的别墅区是分成南北两院的。位于外交部街的是北院,有独栋别墅12栋,联排房屋两栋。南院在北极阁三条26号,有独栋别墅11栋。

在59号成为协和医院北院别墅区前,此地乃是英国人德贞在华所办的“德贞医院”。再往前,这里是座佛教寺院。到了1918 年,洛克菲勒基金会投资建造协和医院的同时,出钱购买了德贞医院,在此兴建了美式乡村风格的别墅群。这组建筑,被老北京人称作“洋楼院”。“洋楼院”里,住过不少顶尖级的医学专家。比如被誉为“万婴之母”的林巧稚;中国热带病学医学家、曾任协和医学院院长李宗恩;中国心血管病学奠基人吴英恺;中国流行病学先驱何观清等,若璀璨群星。

就在59号对面的位置,也就是外交部街胡同48号,乃是昔日的旧元真观。北平解放初期,这里迎来了华北军区文工团(后来更名战友歌舞团)。据说,当时的文工团成员,包括了晨耕、马国光、田华、王晓棠等一批此后名震华夏的艺术家。只不过,那时的他(她)们,都还年轻。

除以上名人名宅外,您也可以在1号的金黄色小楼中寻找到京剧艺术大师李少春的印迹。昔日以“李神仙”而声名显赫的李少春,受到过几代北京市民的追捧。29号院则有一个坐北朝南的西式小院,这里便是著名化学家侯德榜的故居。您还记得中学课本中提及的“侯氏制碱法”吗?您慢慢遛着,定会有新的发现!

高申,北京城市發展研究院研究员,中国文物学会会员 ,北京史研究会会员,北京市史地民俗学会会员。

中国文联出版社签约作者。中央人民广播电台“财经之声”栏目、北京人民广播电台“乐行京津冀”“文化之门”“运河”节目嘉宾。北京日报客户端“光影记忆”“旧京图说”“胡同冷知识”客座嘉宾。

著有《北京中轴线文化游典·建筑》(北京出版社)《带着课本走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等图书,于多家报刊杂志发表文章,并接受《人民日报》等媒体访谈。

我对北京有情,因我生于斯长于斯。我对历史与考古有意,因我用脚步丈量着这座城市。但是要把“城市”与“考古”相融,却从未敢想。如今,不妨带着考古的视角,寻胡同、找名人、观沧桑、感人情。

编辑 郎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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