患难真情似海深
2023-05-23张力雄张江江
张力雄 张江江
张力雄亲手绘制的《我走过的长征路线略图》
欧阳毅将军是中国共产党的优秀党员,久经考验的忠诚的共产主义战士,我党我军杰出的政治保卫工作领导者。他已离开我们,而我却依然深深地怀念着他,因为他是我的好朋友、好首长,我们是生死患难之交。
一
欧阳毅将军资格很老,早在1926年,他在家乡湖南宜章上初中时就投身革命,参加了县学生联合会,担任学生会副主席,积极发动群众支援北伐战争和从事苏维埃运动。1927年加入共青团,1928年1月转入中国共产党,并参加湘南起义,先后任乡、区苏维埃政府秘书。1928年4月,他跟随朱德、陈毅率领的湘南起义部队上井冈山,与毛泽东率领的湘赣边界秋收起义部队会师,为井冈山革命根据地的创建和发展作出了贡献。在艰苦的斗争中,他立场坚定,斗争坚决,工作能力很强,业务上也精。在著名的古田会议上,就是由他和谭政担任会议记录,并整理会议记录,亲自经手刻写、油印、装订出《古田会议决议》首次颁行本,然后分发给与会代表和部队。
1934年夏,我在红34师100团任政委时,奉命调到红5军团教导大队任政委。同年秋,我在江西兴国县某村参加军团召开的团以上干部会议时,结识了欧阳毅将军,当时他任红5军团保卫局局长。他风度儒雅,对同志热情、关心,给我留下良好印象。从此,我俩一起随红5军团翻雪山,过草地,一道经历了艰苦卓绝的二万五千里长征。
同年冬,在川西丹巴县,我们教导大队和军团保卫局刚好住在城里同一条街上,靠得很近,因此欧阳毅将军经常来看望我们,对我也格外关心。我也常常去看望他,彼此亲密无间,相互间谈话很投合。每逢我们教导大队外出打粮时,有时能搞到一些鸡蛋之类的食物,我总要分给他一些。同样,保卫局的侦察队在外无论搞到一些什么吃的、用的东西,欧阳毅将军也总会托人捎给我一些。欧阳毅将军年长我几岁,他总像兄长一样地处处关心、爱护我,使我感到非常温暖,因此我对他也充满了感激之情。
红军一、四方面军会师后,欧阳毅将军因坚持毛泽东提出的红军北上方针,坚决抵制张国焘南下另立“中央”的阴谋,从而不断遭到张国焘的打击、迫害,最终被调离红5军保卫局,降级分配到红四方面军政治保卫局任秘书长。从此,我俩就分开了,相互见面的机会也少了,但我还常常思念着这位曾像兄长般关心、爱护过我的欧阳毅将军,他的音容笑貌还时常在我脑海中浮现。
二
在我和欧阳毅将军漫长的共同革命生涯中,还有两件特殊的事情让我终生难忘:
1937年1月5日,我西路军与国民党马匪军在甘肃高台展开了一场浴血苦战。当时我在红5军45团任政委,在9天9夜的恶战中,我不幸负伤,然而在绝境中又幸而脱险,历经艰险后于1月20日终于在倪家营子找到了西路军总部,见到徐向前总指挥、曾日三部长(原系红5军团政委,后为总政治部敌工部部长)和欧阳毅部长(原系红5军团保卫局局长,后为西路军侦察部部长)等同志。徐向前总指挥紧紧握着我的手沉痛而坚定地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高台虽然失败了,但革命没有失败!”欧阳毅部长得知我激战负伤、大难不死的经历,特别是又看到我衣着单薄、疲惫不堪、面容憔悴、骨瘦如柴的狼狈模样,既为我能绝处逢生、脱险归来而高兴,又十分心疼、同情我的悲惨遭遇。当时,他除了在精神上安慰我,给予我勉励和鼓励外,还立即从身上脱下一条绿色的、半新不旧的毛线裤递给我,让我马上穿上御寒保暖。顿时,我被他的热情举动感动得热泪盈眶,几度哽咽了,只觉得有一股暖流涌入我的心头,随即又流遍全身,使我深深感受到首长对部下的关爱之情。当时我心情很激动,觉得欧阳毅部长给我的不仅仅是一条毛线裤,这中间包含着多少革命感情,包含着多少战友情、同志情、兄弟情和患难友情啊!每当我想起当时的情景,仍然感到十分温暖……
1944年7月,张力雄(右)与皮定均在河南省林县(今林州市)合影
当年西路军主要由于敌我双方在兵力、粮草、武器装备上的悬殊,以及极端恶劣的气候和地理环境,在河西走廊与数倍于我军的敌人进行了幾个月英勇、顽强、惨烈的殊死战斗后,最终还是惨痛地失败了。
西路军失败后,成立了左支队、右支队、干部游击支队(曾日三任支队军政委员会主席兼政委)和若干个小游击队,以缩小目标,分散进入祁连山打游击。当时的主要目的是避敌锋芒,保存有生力量,寻找机会突围。
1937年3月,我们一部分机关的同志,在干部游击支队曾日三等领导的率领下,从梨园口进入祁连山打游击,在山里寻找突围的山口。但隆冬时节的祁连山冰天雪地,在当时那样恶劣的情况下,同志们的衣食住行异常困难,严寒、饥饿,加上马家军骑兵不断地围追、堵截,而我们绝大部分人都没有马匹,怎么能跑得过马匪的骑兵?况且每个山口又都被马家军死死地封住了,真可以说是插翅也难逃啊!
一天晚上,我们遭遇到数量几倍于我方的马匪追兵的突然袭击。在武器差、弹药少的情况下,我们与敌展开奋勇激战,但终因寡不敌众,我方队伍被打散,曾日三政委也不幸牺牲。当时情况万分危急,大家依靠夜色掩护,分散开匆匆往山上撤退。我和欧阳毅部长及另一名同志一起冲上一个山头,隐藏起来。可能是天太黑的原因,马匪军并没再追赶上来。天寒地冻,我们三人挤在一起度过了危机四伏的一个夜晚。天蒙蒙亮时,周围没有任何动静,我拾了几根干柴点着了一小堆火,把随身携带的最后一点炒面用茶缸煮成糊糊,准备给欧阳毅部长充饥。欧阳毅部长却对我说:现在情况万分危急,我们不能再聚在一起了,为尽量减少不必要的损失,必须分散开分头行动,这样目标小。他紧紧地握着我的手说,我们就此分别吧,分开走,向着延安方向去找中央和中央红军。于是我们三人就这样在极其危险和万般无奈的情况下,依依不舍,挥泪而别。从此,我们也就失去了联系。
我们三人分手之后,我又一次死里逃生,历尽艰险,一路讨饭,终于在1938年1月回到党中央所在地延安。随后,我被编入抗大总校四期苏振华、胡耀邦领导的一大队学习。值得惊喜的是,在抗大总校我又与欧阳毅部长重逢了,那时他刚被任命为抗大总校秘书长。劫后重逢的喜悦和激动心情,一时竟让我们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告诉我,他先是突破敌人的围追,经历无数艰险,沿途讨饭寻找红军,后来到了甘肃靖远县许家湾,在好心老乡的帮助下,装扮成卖字先生,靠给人书写对联、条幅,以卖字收入筹措路费,历尽艰难困苦,终于在1937年7月辗转回到了革命圣地延安。
1998年,欧阳毅与家人合影
三
后來,因工作需要,我去了太行根据地,又挺进中原,南下川、滇,从那以后,我和欧阳毅就再也没在一起工作了。
然而特别有意思的是,新中国成立后,我和欧阳毅又都分别在公安部队、炮兵部队工作过,这似乎也体现了我和欧阳毅之间有一种缘分吧。
“文革”中,我受到林彪、“四人帮”的残酷打击与迫害,“靠边站”长达八年之久,直至1973年4月,总政治部才通知我返回北京。回北京后,我住在海运仓总参第一招待所,“待命分配工作”。
欧阳毅得知我回北京的消息后,立刻赶到招待所去看我。我们两个亲密战友在各自经历了“文革”的悲惨劫难后,又相逢了,真是悲喜交加,心情格外激动。
当时,欧阳毅对我说了许多安慰和鼓励的话,使我深受感动,热泪盈眶。
其实,当时欧阳毅自己的问题也未得到完全解决,也处在待命分配工作阶段。这更体现了他的为人和对革命同志的关心。
我们劫后喜相逢的情景使我终生难忘,至今历历在目。
时间过得真快,欧阳毅将军离开我已经多年了,然而我无时无刻不在怀念我敬爱的老首长,回想我们共同度过的艰难岁月,想到他曾像兄长一样关心、爱护、帮助过我,我就有一种感觉,仿佛他还生活在北京,我到北京后还会见到他……
就以此短文作为对我所敬爱的欧阳毅将军的纪念吧!
封面图片说明:1946年8月,从中原突围的第359旅在陕甘宁晋绥联防军的接应下,胜利进入陕甘宁边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