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士在临床工作中对时间压力的体验

沈琳霞 包龙 黄颖慧

随着医疗事业的发展，我国各医院逐渐走向高质量发展阶段，医院对医疗护理服务质量的要求随之走向精细化道路。护士在高质量、高效率地完成护理工作的同时，也会面临工作强度高、节奏快的问题[1-3]，使临床护士承受着多种压力，工作中时间稀缺带来的压力是其中之一[4]。由于没有足够的时间完成所需任务而造成的压力被定义为时间压力[5]。证据表明，护士面临工作中时间不足的情况不利于患者的安全，导致护士犯错误的概率显著升高[6]。在严重的时间限制情况下，护士优先考虑紧急的临床护理治疗工作，会导致护理的某些方面被推迟或遗漏，如尊严护理[7]。护士在工作中面临时间不足是世界性的现象[6，8]，我国临床护士工作中的时间稀缺现象同样难以避免。目前，针对我国护士时间压力的研究主要侧重于护士的时间管理倾向以及时间管理在护理工作中的应用效果，较少关注引发护士时间压力的具体情境以及护士处于时间压力下的身心感受。因此，本研究旨在探究临床护士在时间压力下工作的体验及个人应对措施，以期为进一步研究构建干预方案，以支持护士在时间压力下保持良好的身心状态，提供高质量的护理提供参考和依据。

1 对象与方法

1.1 研究对象

结合目的性抽样和最大差异抽样法进行抽样，于2022 年1 月—4 月，选取苏州市3 家三级甲等医院护士作为研究对象，纳入标准：有2 年及以上护理工作经验，且在本科室工作1 年及以上；取得并注册护士执业证书；具有良好的沟通能力及自我表达能力；为医院正式职工并自愿参与本研究。排除标准：轮转期护士或借调护士、进修护士；哺乳期护士或近一年内休假超过3 个月及以上；非临床护理岗位护士。根据质性研究信息饱和原则[9]，本研究最终共访谈14 名护士，研究对象的一般资料见表1。

1.2 研究方法

1.2.1 制订访谈提纲

根据研究目的，通过文献回顾及专家咨询，初步拟定访谈提纲，对1 名急诊病房护士和1 名门诊消化内镜中心护士进行预访谈，基于预访谈结果对访谈提纲进行修订，最终拟定的访谈提纲包括：您能描述下您一天上班的工作流程是什么样吗？整个过程中您能及时完成工作任务吗？您能具体谈谈来不及完成工作的场景都有哪些吗？您认为造成您未能及时完成工作任务的原因是什么？处于当时那种来不及的状态您有什么感受？您认为这种来不及的状态对护理工作有什么影响？您认为这种来不及的状态对您的个人身心状况有什么影响？您是如何应对工作中这种没时间、来不及完成工作任务的状态的？您对工作中这种时间不够、来不及完成工作任务的状态有什么建议吗？

1.2.2 资料收集方法

本研究采用质性研究中的描述性现象学研究方法，资料通过一对一的半结构式深入访谈获得，访谈方式包括面对面访谈和网络访谈，网络访谈通过微信实现。访谈地点及访谈开始时间以受访者方便，访谈环境安静，无干扰为原则。开始访谈前向受访者说明研究目的及访谈内容记录方式，签署知情同意书。访谈过程中认真倾听并利用录音笔进行录音，同时将受访者的非语言行为记录于访谈记录本上，根据受访者的情绪及表达内容适当给予受访者肯定、澄清和追问，每次访谈时间在35～75 min。研究过程中尊重受访者的权益，承诺并遵守保密原则，受访者以编号代替。本研究已通过苏州大学附属第一医院伦理委员会审查批准，审核编号：（2022）伦研批第031 号。

1.2.3 资料分析方法

访谈结束后24 h 内将录音资料转录为文字资料，并将访谈期间记录的非语言行为标注其中。由2 名研究者应用Colaizzi 7 步分析法分别对访谈资料进行分析：将录音资料转录为文本资料，并标注受访者的非语言行为，进行核对、整理；仔细阅读文本资料，标记并摘录有意义的内容；进行双人编码归类；将编码后的观点汇总形成主题集群；对主题集群进行定义和描述，对分歧处进行讨论并查找文献明晰概念后形成统一意见；对主题集群进行反复辨别，提取出相似观点，升华主题；使用成员检查，审核后如有新增内容出现则整合补充到资料中。

2 结果

本次研究共访谈14 人，累计访谈时间共计758 min，整理形成访谈资料113 301 字。当访谈到第12 名受访者时，基本无新增信息出现，为追求最大信息量，追加访谈了2 名受访者。由2 名研究者分别对资料进行三级编码，汇集形成16 个主题集群，最终整合成4 个主题。

2.1 主题1：时间压力无处不在

2.1.1 临床护理工作的时间压力大

本研究的大部分受访者表示，患者多、病情重、护理工作量大、各方人员对效率的追求是导致护士时间压力增加的重要因素。N2：“每天上班都是在各种催促中度过，医生催，病人催，家属催。病人和家属都希望一打铃，护士就能瞬时出现在他们身旁；医生的医嘱刚输进电脑，就希望护士马上能给病人上治疗。”N4：“病人（病情）太重了，（上班）就没停过，早上交接班就要很长时间，基础护理、各类治疗工作很多，需要评分的、记录的也很多……，如果再碰到抢救，基本就是要加班的节奏了。”

2.1.2 流程细化与督查增加导致时间压力增加

为提高医疗护理工作质量，让更多的工作内容能有据可循，医院对很多工作进行了管理信息化及流程细化，并进行质量管理。这类办法在促进护理质量提升的同时，也导致了护士时间压力的增加。N1：“每次护理部来检查，我就压力山大，我忙得不得了，还要被抓去考试。”N5：“现在各种各样的评分越来越多，每接一个新病人，评分都要评一堆，完了还要不停地复评，光这些评分都要花不少时间，以前可没这么烦。”N6：“医院搞了个危急值处理（系统），如果（病人）检验结果处于危急值的范围，电脑会自动报警，然后其他界面被锁死，一定要把危急值处理完并且填好电脑上弹出来的表格后，才可以继续用电脑，以前检验科一个电话就好了，现在的流程虽然让职责更明确了，但真的很费时间。”N10：“上班护理病人都来不及，哪有时间做质控，只能加班去收集质控相关的数据信息了。”

2.2 主题2：时间压力不利于保证护理工作质量及护士身心健康

2.2.1 护理缺失增加

工作中，护士常常在同一时间面临着多项工作任务，受访者表示工作时忘记或来不及做某些事时有发生。N4：“治疗太多了，导致我经常忽略生活护理的事情，比如病人的指甲要剪了、胡须该修理了。”N6：“当电脑跳出危急值需要处理时，有时候我实在没时间处理。”N8：“那天小夜班太忙了，压根没想起来有些病人有晚上8 点的口服药需要发。”除了治疗工作及生活护理的缺失，时间压力也导致了人文护理被忽略。N11：“其实我知道很多病人介意被其他人看到他的造口，但是观察病人的造口时我不想拉床帘，拉起来后面还要收好，费时间。”N12：“我知道产妇分娩时会很紧张，需要安慰，但我们没有时间和产妇解释很多，大部分时候我们只是使用简单的语言告诉产妇怎么配合。”

2.2.2 导致护士身体疲乏，负面情绪增加

部分护士描述了他们在面临高时间压力时会产生崩溃、挫败感的情绪体验以及疲乏、口腔溃疡等躯体反应。N3：“忙不过来时心里会很窝火，导致对病人很难做到好好说话。”N7：“那天我刚跟完一台手术，器械都还没整理完，就被通知准备接下一台手术了，当时很生气，感觉一直在被催着干活，而且我真的好累，然后后面上台就心情很差，不想说话。”N10：“我的口腔溃疡（张嘴指了指溃疡处），一直没怎么好，反反复复的，我觉得与上班忙、压力大有关，而且上班没时间喝水，小便颜色特别深，我觉得这很容易得尿路感染。”N14：“我感觉我上班时就是个毫无感情的机器，只知道干活，但是下班后我就很焦虑，担心有漏掉的事、少说了什么话给病人带来不好的影响或者被护士长说。”

2.3 主题3：时间压力对创造力、工作投入有积极作用

2.3.1 工作投入增加

大部分受访者表示时间压力下，工作的主动性、责任感会更高，很少分心，更能沉浸在工作中，有更强的意愿去努力促成工作任务的完成。N1：“因为我知道我们科很忙，所以一上班就马不停蹄地干活，简直沉迷工作无法自拔。”（微笑）N4：“上班玩手机这样的事在我们科根本不存在，大家都争分夺秒地干活，尽可能按时把本班工作完成。”N9：“我感觉上班有点忙的时候我记忆力超级好，特定时间点需要做的事、哪个病人有什么要求，还有什么事没做等等，我记得一清二楚，不忙的时候反而好多事需要同事提醒。”N13：“上班前就要把饭订好，不然一忙起来就只记得工作，饭都要忘记订。”

2.3.2 激发创造力

部分受访者认为，时间压力对促进个人利用资源去创造性解决问题的能力、激发新想法有积极作用。N6：“上班换补液用PDA（医疗手持终端）扫码时，每天在找腕带的二维码这事上都要花不少时间，后来就想了个办法，把病人的腕带用挂耳口罩上的绳子系住，套在病人手指上，这样就方便多了。”N11：“操作前准备用物比较麻烦，后来我们就把一些操作常用的物品提前打包好，这样操作起来既快捷又能保证用物齐全。”N12：“有些病人需要用中草药外敷乳房，很多病人反映不好敷，经常掉下来，后来我们想到把内衣里的胸垫取出来，再把中草药塞进去，效果好像还不错。”N13：“我们经常碰到医生要求定量放引流液，但是我们又没时间经常去看，后来我就设计了一个报警装置能像输液泵那样到了某个量就报警提醒，而且还申请了专利。”（微笑）

2.4 主题4：个人应对时间压力的策略贫乏

根据受访者的描述，大部分受访者对时间压力的应对措施都是从自身角度出发，如加快自身工作速度，延长工作时间，优先处理自认为重要的工作内容，一部分受访者表示会向管理者求助或自发形成良好的团队合作关系，或通过使用或创造新型工具节省时间。N2：“上班时太忙，根本没时间写护理记录，对于一些不是很急的护理记录，我就只能下班了再补了。”N3：“忙不过来的时候只能先处理重病人，轻病人后面再处理。”N5：“我们能够挤出时间的方法不多，只有动作麻利点，跑快点，有时候为了节省时间会一次性拿好几袋补液进病房一起换。”N6：“我们会把病人自己的一些巧思应用到临床中，比如通过学习病人的小妙招，我们把一些病员服衣袖装上拉链，以减少挂补液时找PICC 输液接头的时间以及拉床帘的时间。”N11：“我们上班都会互相帮忙，有时候会和护士长建议增加人手或者让护士长和医生沟通，合理安排病房工作。”

3 讨论

3.1 护士面临时间压力现象普遍，护患双方均受影响

访谈结果显示，护士在临床工作中普遍面临着时间压力。为保证临床工作任务的完成，护士通常会选择优先完成自认为更重要的工作，选择性地忽略患者的隐私保护以及产生护理差错事件的风险。通过例行化和优先排序，或加快自身工作速度，或延长工作时间的方式来应对时间压力不仅不利于护理质量的提高，并且有可能影响患者预后[10]。研究表明，个体为应对时间压力，更多采用直觉选择决策策略以达到或增加对收益的追求，这将导致其对风险决策的判断受到影响[11]。护士在面对高时间压力时往往会出现遗忘事件发生率增高、错误记忆增多的现象[12]，最终造成护理缺失增加，患者安全风险增大。当员工为应对时间压力而采取通过使用自我资源进行自我调节（例如延长工作时间、加快工作速度等）来继续保持工作表现或绩效时，其自我资源被消耗，造成认知能力降低，同时会使个体将时间与能量聚焦于工作本身，不愿意从事不能为自己带来利益的活动，从而减少工作场所中顺从组织、帮助同事、知识共享这类亲社会行为的发生[13-14]，这对良好的护理团队的建立将产生不良影响。频繁感知时间压力的护士会出现高水平的去人性化，也就是出现对待服务对象负性的、冷淡的、过度疏远的态度[15]，这将影响患者的就医体验及满意度，甚至产生医患矛盾和纠纷。

3.2 施加合适的时间压力，促进护理质量提升

访谈结果显示，时间压力对护士及护理工作的负面影响体现在对决策、记忆、风险判断能力、身心健康等方面的损耗；同时，护士对时间压力的感知也有着积极的影响，如加深护士对工作的沉浸式体验，促进工作投入，激发创造力等。研究认为，员工行为、工作幸福感与时间压力呈倒U 型的关系[16]。也就是说只有当时间压力处于合适的范围内，时间压力的积极影响才能得以展现。因此，如何将护理工作中的时间压力控制在合适的范围，发挥出护士最佳的工作状态，促进护理质量提升是值得思考的问题。目前认为，实施弹性排班制度有利于应对工作任务高峰期、均衡护士间工作能力的差异、减少薄弱环节，对护士应对时间压力，提高护理工作质量有积极作用[17]。另外，简化护理书写，护理书写信息化、表格化，使用新型医疗产品，优化护理模式也能降低护理工作负荷，提高工作效率和质量，减少护士对时间压力的感知[18-20]。未来可进一步研究，探索更多构建合适时间压力的策略。

3.3 重视护士身心健康，提高护士个人抗压能力

较高水平的时间压力会导致皮质醇分泌减少[21]，使个人免疫力降低，长期处于高时间压力下的个体患心脑血管疾病的概率更高，也更容易抑郁[22]；当护士频繁地感受时间压力时，其会经历更高程度的情绪衰竭和自我感丧失，最终导致护士身心疲惫[15]。访谈结果也表明，时间压力使护士身心健康受到威胁。为应对时间压力对护士个人的损耗，在个人层面上，护士个人及管理者可通过提高护士的工作能力，改善护士心理资本及心理韧性，弱化个体对时间压力的感知，提高抗压能力[23-24]。团队层面上，同事的理解和支持能增强个人自我效能感，降低时间压力产生抑郁的概率[25]。因此，工作中可促进护理团队建立积极的工作关系，形成信任、开放、尊重的沟通环境来减少护士的时间压力。管理层面上，护士与护理管理者的关系协调是应对高时间压力的关键资源[26]。变革型领导能降低员工对时间压力的感知，提高员工对工作的满意度；服务型领导能帮助员工成长，信任员工并向下授权，从而使个体感知到更多的时间[27]。医疗机构层面应注重构建磁性医院文化，培养和挖掘具有服务型领导特质的护理管理者，建立解压途径，提高护士对执业环境的满意度，减少时间压力的不良作用结果。

4 小结

本研究对14 名临床护士进行半结构式深入访谈，深入探究了该群体在工作中面临时间压力的场景、时间压力对个人及工作的影响以及时间压力的应对策略。结果显示，护士在工作中面临时间压力的现象普遍，时间压力对护理质量及护士个体存在双刃效应。各方在关注提升护理质量的同时，还应重视护士面临的时间压力问题，以促使时间压力产生更多积极的作用结果。本研究仍存在一些局限性，如样本局限于同一地区的部分三级甲等医院，对不同地区不同级别的医疗机构护士面临的时间压力状况代表性有限，未来可在多地区的各级医疗机构实施多中心研究，以期更全面地了解我国护士面临的时间压力状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