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期专注冥想改善非冥想者的正念、状态焦虑与选择性注意*
2023-05-10邓雅捷彭彩妮李晓乐杨乐天杜铭诗彭君媛陈幸明王晓丽党彩萍
邓雅捷 彭彩妮 李晓乐 杨乐天 杜铭诗 彭君媛 陈幸明 王晓丽 党彩萍△
①广州医科大学应用心理学系 511436 ②华南师范大学心理学院 ③广州医科大学附属脑科医院 ④武警广东总队医院 #为并列第一作者 △通信作者 E-mail:dcp619@163.com
在当代疫情大流行和知识急剧增长的社会背景下,应接不暇的信息情境经常引发人们的状态焦虑(State anxiety)、冲击人们的选择性注意(Selective attention)。状态焦虑是个体伴随生理唤醒感知到的紧张和恐惧的暂时性情绪状态[1];选择性注意是个体根据当前需求或目标来分配个人有限信息加工资源的能力[2]。二者分别代表情绪和认知。那么,如何改善人们的知情状态?起源于古代东方文明的冥想(Meditation)越来越流行于全球,成为当下行为和认知神经科学关注较多的一种禅修方式[3],是一类旨在通过身心自我调节、有意识地使躯体放松或心智宁静的修习或训练方式总和[3],也是一类复杂的情绪和注意调节方法[4]。它能帮助人们通过观身、观受、观心来达到“由静入定、由定生慧”的境界[5],从而对人的生理和心理产生积极影响[6],尤其能够改变大脑的结构和功能[7-8],甚至可以应用到临床来治疗疾病[9]。
冥想的核心是注意[10-12],根据注意朝向,冥想可分为专注冥想(Focused attention meditation,FA)和觉察冥想(Open monitoring meditation,OM)[4]。前者指将注意集中在某一目标上,侧重缩小注意范围,如呼吸是常见的被选择的聚焦对象[13];后者则指觉察、接纳当下的意识内容(包括浮动的知觉、思维和情感等),侧重扩大注意范围[4]。觉察冥想的一个子类是正念(Mindfulness)[14],它指个体把注意放在当下的身心感受、想法和外界变化上,并保持不评判、去自动化反应的一种短暂的意识状态,也称“状态正念”[15]。事实上,不论何种冥想方式都是处于专注冥想和觉察冥想这两极之间的连续体,更靠近前者属于专注冥想,更靠近后者则属于觉察冥想[16]。Lutz等指出,专注冥想会自然地转向觉察冥想,某种程度上,长期冥想者能自主分离这两种状态[17]。此外,专注冥想往往是冥想训练的开始[18],在冥想过程中,通常会先进行注意聚焦(即FA)练习,由对特定对象的觉察再慢慢扩展到对无抉择对象的觉察上(即OM)[19]。可见,冥想训练的实际操作总是包含这两种冥想。这样的训练较为笼统,训练内容与目标不明确,难以区分单一的冥想训练方式对知情状态的单独影响。为避免不同冥想方式对结果的混淆,本研究选用单一冥想方式进行研究。较于觉察冥想,专注冥想的训练效应存在更多争议[20]。在专注冥想过程中,当冥想者的注意游离或脱离目标时,冥想者需要经历将意识重新带回到既定目标上的反复调整过程,故它调控注意的方向[20-21],这种独特性既可能提升、也可能降低其认知灵活性[20]。那么,专注冥想能否改善人的知情状态?这依然未知。
另外,多数研究关注冥想的长期训练效应,比如,研究对象为有2年左右冥想经历的长期冥想者[22]、甚至有10年以上冥想经历的资深禅修者[23]。但是,那些有很少或没有禅修经验的非冥想者(Non-meditater)进行冥想时,能否精确调控自己的注意方向?其知情状态能否在短期内得到提升?如果短期的冥想训练能够改善有很少或没有冥想经验者的知情状态,则可以支持冥想具有快速改善认知效用的结论,也能表明冥想是一种可以自主使用的技术[24]。
故本文对非冥想者开展专注冥想,采取量表与认知实验范式的结果作为训练前后的指标,探讨一次短期专注冥想对非冥想者正念、状态焦虑和选择性注意的影响,以期为专注冥想在教育、医疗领域的应用带来启示。
1 对象与方法
1.1 对象
参考冥想训练行为实验的小样本范式(n=19)[20,22]和(n=20)[25],本项目抽取广州医科大学48名大学生进行测试,所有大学生均为非冥想者,即没有冥想经验或每周冥想练习少于1次[26-28],并且随机分为实验组(n=28)和对照组(n=22)。数据处理时,剔除测试数据异常者6人(GoNoGo实验中,错误反应和不反应试次大于50%),最终得到42个数据,其中实验组(n=22),对照组(n=20)。剔除过去2.5年内冥想时间大于1000小时的资深冥想者[23](0人)和过去2.5年内有冥想经验但冥想时间小于1000小时的冥想新手[23](0人)和测试数据异常者(GoNoGo实验中,错误反应和不反应试次大于50%的6人),筛选出42位非冥想者,并随机分为实验组(n=22)和对照组(n=20)。测试开始前,采用状态-特质焦虑量表(STAI-Y)[29]中的特质焦虑(TAI)子量表测量被试的人格特质——特质焦虑,以控制个体差异变量。TAI共20题,采用4级计分,总分越高,说明个体的焦虑特质越明显。问卷的Cronbach's α系数,在以往研究中为0.882[29],在本研究中为0.917。两组被试的人口学资料、特质焦虑分数没有显著差异(P>0.05),两组的背景信息匹配良好,见表1。
表1 人口学背景信息匹配情况
1.2 方法
1.2.1 正念 采用於洪波自创的正念状态问卷[30]测量正念水平。该问卷通过参考多伦多正念量表(Toronto Mindfulness Scale,TMS)[31]、弗莱堡正念量表(Freiburg Mindfulness Inventory,FMI)[32]编制而成。共7道题,每题采用0~4的5级计分,得分越高代表正念水平越高。问卷的Cronbach's α系数,本研究前测数据计算为0.522。
1.2.2 状态焦虑 选用状态-特质焦虑量表(STAI-Y)中的状态焦虑(State Anxiety Inventory,SAI)子量表测量状态焦虑[29],共20项,评估人们“通常”的焦虑感受。采用4级计分,分量表的总分越高,焦虑水平越高。其Cronbach's α系数,以往研究为0.906[29],本研究前测数据计算为0.873。
1.2.3 选择性注意 参考经典范式[33],自编视觉GoNoGo任务,用于测量视觉选择性注意,其流程见图1。材料为400个字母图片,其中一半图片的字母为蓝色,一半为红色,共包含7个字母(B、C、D、E、F、G、H)。实验分为4个组,每组100个试次。每个刺激呈现时间为250ms,刺激间隔时间随机设置(815ms、915ms、1015ms),以防止操作习惯化。在刺激呈现后,要求被试在保证正确率的前提下尽可能快地作按键反应,看到红色字母按F键(Go任务,注意选择),看到蓝色字母时不做反应(NoGo任务,注意抑制)。分别记录Go与Nogo条件下的正确率和反应时。
图1 视觉选择性注意范式——GoNoGo任务
图2 研究实施整体流程图
1.2.4 专注冥想训练 训练环境:参加者完成前测,立刻由主试带领到音乐治疗实验室,提供一对一服务。服务内容包括——保证室内无噪音、不易被外界干扰;调试室内灯光至柔和程度,既不太明亮也不太昏暗;调节室内温度到温暖舒服程度;整理室内物品,使其整洁有序;指导被试寻找一个舒服的姿势坐在沙发椅上;提供柔和、亲切的交流氛围;告知被试要尽量放松、平静和专注。
训练材料:音频,选用“NOW冥想”APP软件中的7天基础冥想课程的前3节[34],共32分钟。第一节“导入冥想”(11分51秒):主要方式为坐禅,用于导入冥想状态。首先要求参加者随着指导语坐下并放松,逐渐将注意专注于每一次呼吸的自然状态和节奏;随后,将注意拓展到肺部和腹部,体验当下的感受;第二节“感受呼吸”(10分45秒):属于呼吸疗法。要求参加者随着音频节奏保持自然呼吸的状态,并保持注意集中,专注于吸气和呼气;第三节“身体扫描”(10分27秒):要求用“注意”对身体各个部位进行观察,由下而上逐步覆盖全身,并接纳、包容这一刻的体验。
1.2.5 实验流程 整个实验包括4个环节:预前测、前测、干预和后测。第一个环节团体施测,后3个环节都是1名主试指导1名被试,严格按照一对一方式开展。预前测期间,被试不区分组别和先后顺序,以个人或团体来心理测量室填写知情同意书、人口学背景信息和特质焦虑调查问卷等,历时约20分钟;干预期间,实验组和对照组都是在完成前测后立刻来音乐治疗实验室,分别在相同的环境内呆30分钟。期间,实验组做专注冥想训练,对照组自由休息。干预前后,两组被试都要完成相同的前测和后测任务,即正念水平和状态焦虑的量表测试、视觉选择性注意的软件测试,分别历时约30分钟。每个被试累计的实验时间平均为110分钟,主要流程见图2。
1.3 统计处理
量表数据采用纸质问卷形式进行采集,随后导入SPSS计算总分。参考以往检验干预效应实验的统计方法[35-38],采用独立样本t检验做前测组间比较和配对样本t检验做前后测组内比较。
导出由E-prime记录的GoNoGo行为数据。48名被试中,删除6名错误反应或不反应试次大于50%的个体;剩余42名被试中,删除反应时短于200ms或长于1000ms的试次[39],每人的删除率<0.05%。NoGo条件下没有反应时数据,故分析Go和Nogo正确率均值(ACC)、Go反应时均值(RTmean)和Go反应时标准差(RTsd)共4个指标。其中,RTsd用于反映反应时的变异[40]。采用SPSS 25.0做独立样本t检验比较组间前测差异、做配对样本t检验分别比较组内前后测差异。并汇报效应量指标Cohen‘s d,比较标准采用d=0.2、d=0.5和d=0.8分别对应于小、中、大的效应量[41]及其结合显著性检验结果对统计决策的指导[42]。
2 结 果
2.1 前测组间比较
独立样本t检验结果显示(见表2,图3),干预前,训练组与对照组的正念分数、状态焦虑分数、Go条件下的RTmean和RTsd、Go与NoGo条件下的ACC均无显著差异(P>0.05),且大多对应小效应量(小于0.2)。可见,实验控制了干扰项。
表2 干预前正念、状态焦虑和选择性注意的组间比较
表3 干预前后正念、状态焦虑、视觉选择性注意的组内对比
2.2 前后测组内比较
配对样本t检验结果显示(见表3和图3),训练组训练前后的正念分数、焦虑状态分数、Go条件下的反应时均值和Go条件下反应时标准差均存在显著性差异,且存在中等或较大效应量(>0.2或>0.8);而对照组这4项各自的前后比较均没有显著差异(P>0.05),这支持了专注冥想的短期训练效应。
3 讨 论
本研究采用量表与GoNoGo实验测量和比较非冥想者在短期专注冥想训练前后的情绪和认知变化,结果发现,一次短期专注冥想可以改善非冥想者的正念、状态焦虑和选择性注意,从而支持了短期专注冥想的训练效应。首先,短期专注冥想可以改善非冥想者的正念。这与其他研究的观点较一致,比如,正念冥想训练有效提高高中生[43]和大学生[44]的正念水平。而且,EEG神经反馈通过同步向被试提供基于神经指标的客观表现数据,能增加被试短期专注冥想意愿,进一步提高成年人的正念水平[45]。另外,对进行中的事件和体验持续地意识、觉察和注意,是高水平正念的体现[46],由此推测,专注状态也能够间接提高觉察水平。
其次,短期专注冥想降低状态焦虑。这可能源于冥想能够带给参加者独特的感知和想象,这些活动能够调节情绪和情绪的神经机制。比如,冥想能抑制杏仁核活动,进而调节自主神经系统[47];持续8周的短期冥想增强了杏仁核(amygdala)与腹内侧前额叶皮层(VMPFC)间的连接[48]。一项综述报道[49],冥想可以引起大脑发生大规模结构和功能连接改变,表现为影响神经可塑性、改变灰质和白质、减弱默认模式网络(DMN)激活。脑α波一般在被试闭上眼睛、处于放松和平静状态时出现。而冥想能引起脑α波大幅度增加,并在冥想结束后持续一段时间[50]。这表明冥想使人放松平和。另外,人体细胞内的端粒是维持染色体稳定和完整的DNA片段,端粒缩短和端粒酶活性降低与人们慢性心理困扰密切相关[51]。而冥想训练有助于提高端粒长度并增加端粒酶活性,进而促进个体压力的缓解[52-54]。可见,这是冥想训练减缓状态焦虑、促进身心健康的重要机制之一。
另一方面,对负性刺激的注意偏向是焦虑产生和发展的重要因素[55]。而专注冥想的加工方式主要是目标导向的自上而下加工,故推测这可以减少自下而上的刺激驱动,进而减少对负性刺激的偏向,缓解焦虑[10]。
再次,短期专注冥想提升选择性注意。行为结果表明,非冥想者在短期专注冥想后反应时下降,反应的变异降低,故可以改善选择性注意,其机制主要如下:第一,有研究发现,长期冥想者在反应转换任务(RST,response switching task)的所有条件下均较非冥想者表现出更少的失误,说明长期冥想练习会提高一般性注意过程[56]。第二,专注冥想可以提高定位注意与执行注意两种注意子系统[57],使信息加工的方式转为单通道串联的、自上而下的加工模式,从而增强注意控制能力。此外,注意控制理论认为,焦虑会削弱自上而下的目标导向系统,使得自下而上的刺激驱动系统占主导,从而加剧分心[58]。故推测专注冥想可以修复焦虑状态下的目标导向系统,减少分心,增快反应速度。第三,被要求停止散乱的思维是专注冥想的一大特征,这一特征能够降低与心智游移和自发性思维有关的默认网络(DMN,default mode network)的活动[10]。一项MRI的荟萃分析[18]认为,在专注冥想过程中,显著性网络(Salience network)的激活促进了目标内感受(如呼吸)的显著性和意识,这与主要的内部心理状态(走神、自发思维)相竞争。在这种冲突中,执行控制网络(Executive Control network)的激活可以增强对内感受的注意力,而非默认的状态。这将导致默认网络失活,从而削弱内部心理状态的强度,并促进了持续和独家关注目标内感受的途径。最后,较差的情绪调节能力往往伴有较多的负性情绪,使个体的注意范围受限[59-60],而冥想被认为有助于提升情绪调节能力,使个体免受消极情绪的干扰[60],间接提升注意力。国内有研究发现对外部施加的正、负性情绪刺激而言,冥想训练的调节作用是使人们的情绪反应趋向平和[50]。显而易见,冥想的情绪调节作用是平和的、平静的,相较于激烈的、兴奋的积极情绪体验,更有助于注意力的提升。
本研究仍有需要改进之处,比如,本研究结果表明,短期专注冥想显著改善Go条件(注意选择)下的RT,但Nogo条件(注意抑制)下的RT及AAC指标不显著。一项研究通过Stroop范式比较了分别持续4周的专注冥想与觉察冥想的干预效果,结果发现,专注冥想部分提高正念水平和情绪,而觉察冥想则进一步提高正念水平,保持积极情绪,并由此提高了被试完成Stroop任务的能力[61]。故建议,未来有待对比不同冥想形式的训练效果,有待逐步增加训练时长,以对比不同冥想时长对情绪和认知的纵向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