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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节的力量

2023-05-06潘凯雄

芳草·文学杂志 2023年2期
关键词:梨树叙述者红薯

尽管李云雷在我脑子中烙下更多的还是青年批评家的印记,但这位出生于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后半叶的他在出道伊始就实际上则几乎同时游走于理论批评与创作实践两端;尽管我印象里的李云雷不属于那种善于进行口若悬河式言语表达的文学中人,但他的经历与所接受的教育又使得他有许多需要表达的冲动,于是一个左手创作右手批评的李云雷就频繁出现在公众视野中。这不,在去年刚刚结束不久的第八届鲁迅文学奖评审中,他参评的项目是文学理论评论,而现在呈现在读者面前的则是一部长达十万余字的长篇《后街的梨树》。

或许是长期的习惯思维使然,左手创作右手批评者总是本能地有点令人为之捏把汗。只是细说起来也奇怪,作家写评论大抵不会引发啥议论,尽管他们写得其实并不那么十分“评论”,但作家看作品,着眼处多是些创作中的细道道,没那么多理论的框框与条条,反倒是形象生动活泼可亲;但批评家写小说则不仅可能会成为某条新闻,且常令人为之捏把汗,担心他们写得有点干涩、有点平淡,不那么小说。

这不,读李云雷的这部《后街的梨树》,我也差点儿陷入了这种“怪圈”。云雷的这部作品倒是一点也不干涩,浓浓的乡村生活气息,满满的农民日子的细节,但进入后不短的时间确实感到了平淡,几乎没什么冲突没多大的矛盾;先后出场人物好几十,但都是些个普通人,有“命”自不必说,但“运”则基本谈不上,一部作品中人有“命”无“运”当然意味着人物“命运”感的缺失或至少不鲜明不强烈。这样的作品初读时令人感到平淡倒也正常不过。因此,在阅读的前半程,我为云雷的这部作品多少是捏了把汗的,只是随着阅读的进行,那种“平”的感觉渐渐消失,取而代之则是沉浸于平淡中透出的种种乡土“味”儿。也正是在这股味儿的吸引下,我得以读完了《后街的梨树》。

“味”从何来?我想基本的途径无非有二:一是云雷从出生伊始长期的生活积累,不像城里作家那般需要下去体验生活。他就生活在其中,说不好哪天某个闸门一旦打开,那长期积累起来的生活之水便不可阻挡地自然源源淌出;二是云雷为之设计了一种足以制造味儿的作品叙述方式。

《后街的梨树》叙述者以“我”这个第一人称出现,他既是故事的叙述者,也是故事的旁观者和直接参与者,和故事中的主要人物大都有着或近或远的血缘关系,而且从记事开始就伴随着故事的发展和主要人物的生命进程同命运共成长。这样一种主叙述者角色的设定决定了作品的基调必然是平和的、温馨的、包容的,某些在外人看来本有可能产生冲突与矛盾的地方在这个叙述者的生活中不过都是十分日常的正常“日子”。这个“我”每天就置身于这样的日子中,日子就是日子,即便是锅碗瓢盆磕碰得叮当作响,依然还是日子,依然有滋有味,有声有响,无论酸甜还是苦辣,都不过是日子的一部分。

倘从这个角度看,作家的这种立场再正常不过,作为读者理解了这一点似乎也就大可不必为之大惊小怪。当然,在理解之余,也并不妨碍从作品中读出自己的心得自己的感受和产生自己的判断。

《后街的梨树》漫卷着浓郁的乡村烟火,既是社会的也是人间的,既是传统的又是时代的……作品中呈现的时间大致从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到世纪之交,空间则从村庄到乡镇到县城乃至更广阔的天地,那恰是一个从封闭贫困逐步走向开放搞活奔小康的大分化大变革的时代,彼此间反差虽始终存在,但无不由沉寂走向涌动、由单一走向丰富、由封閉走向开放,由贫穷走向富裕。包括作品叙述者也是作品主人公之一的二小所在村庄同样如此。二小家的日子在村里肯定属于差强人意者,毕竟有一个在公社革委会当干部的大舅和在村里当支书的舅舅,自己的爹在村里也当着生产队长,而大舅还想办法为二小年仅十五岁的哥哥要到了一个去省里新发现的油田当工人的名额,吃上了皇粮。但即便是在这样的家庭中,日子过得也依然拮据:“平常里吃的都是红薯,煮红薯、蒸红薯、烤红薯、炒红薯叶、红薯晒成干磨成面再蒸成窝头,或者红薯面疙瘩汤等等”,至于其他家庭的日子便更是可想而知。不过二三十年的时间,当小二在北京读大学或工作时回老家探望病重的嫂子时,坐个飞机往返已十分平常,这在过去显然连做梦都不可能如此。

当然,这种不动声色地以点带面地表现乡村巨变其实还并不是这部作品最为出彩之处。在我看来,通过诸多日常生活的细枝末节行云流水般描摹中国乡村社会的乡土风尚、人情世故,特别是亲情中那十分纤细微妙的人际关系才是这部作品最为出彩之处,包括乡村夫妻两地分居的微妙心理以及婆媳关系、姑嫂关系、叔嫂关系、亲家关系、远近亲关系……这种种关系的形成与变化既是社会的、经济的和文化的,也是亲情的、血缘的和个体的。而作品在表现这些复杂而微妙的关系时,更多时候都是通过叙述者的童年及青少年时的视角与直觉来展现,都是“他”日常生活中亲历的细枝末节,极为纤细、也十分自然。处于不同时代、不同环境、不同条件下普通人的生活以及在处理人与人关系时的本能反应就是如此,作品的艺术感染力就在这样一种不动声色的艺术处理中得以自然呈现,这种润物细无声的效果得以产生我想当是既得益于云雷自身的生活积累,更在于他对这种资源细节的敏锐捕捉与理性思考。

《后街的梨树》带给我们的感受是独特而有价值的,作为本文结束,我还想提出的一点点质疑则在于这种独特而有价值的艺术呈现是否可以处理得更凝练更精粹一点?一些相近细节的重复出现固然可能强化读者对此的感受,但与此同时必然多少也会令人产生些许冗赘感,如何平衡处理好这种关系或许是云雷需要加以考虑的。

(责任编辑:陈婉清)

潘凯雄现任全国政协委员、中国作家协会小说委员会副主任、编审、文学评论家。曾任人民文学出版社社长、中国出版集团有限公司副总裁等职务。首届中国出版政府奖、优秀出版人物奖和韬奋优秀出版人奖获得者,全国第一批新闻出版行业领军人才。出版有多部文艺理论批评集、出版传媒研究著述和散文随笔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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