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的斗士大江健三郎
2023-05-04吴阳煜
吴阳煜
作为川端康成去世后半个世纪里,日本唯一健在的诺贝尔文学奖得主,3 月刚刚去世的大江健三郎,一直以来有个经典的形象:站在山间,双手分别放在两耳旁作招风状,同时紧闭着眼睛。
“我以蓄满泪水的双眼为耳”这个意象,取自大江健三郎在作品中的一段描述:“我感觉你将产下比最新之人更新的人,比任何人都更新的人”—讲述者对着一位即将分娩的女性,如此满是敬慕地,表达出对未来人类的新期待。
什么是全新?从日本四国岛一个偏僻山村走出的大江健三郎,“将自己的写作与重大世界问题纠缠在一起”,打破了西方对日本文学空灵、轻盈的单一美学想象,从而实现了对自身民族传统的超越,终成人类宝贵文化财富的一部分。
丰饶厚重的思想,配得上极富斗志的战士。从提出“暧昧的日本”论述出发,大江健三郎终其一生,都在努力还原着自己国家的现代化进程中,那些被试图掩盖的暴力、血腥和非正义的历史真相。将自己置身于与日本军国主义搏斗的过程中,他被本国的右翼团体攻击为用粪弄脏了自己巢的鸟、“非国民”,还曾因“有违史实、侵犯旧日本军官名誉”,惹上持续6 年的诉讼案;又因为对抗天皇崇拜倾向,他拒领由天皇亲自颁发的“文化勋章”,从而引发举国争议。
他被本国的右翼团体攻击为用粪弄脏了自己巢的鸟。
但斗爭的最初源头,还是他完成对于自我的救赎。在大江健三郎于1935 年出生时,日本对外扩张的阴影已经蔓延至东亚邻国。第二次世界大战顺理成章地,让这个日本四国森林里的孩子,成长为一个军国主义少年。后来,他曾透露,当时年幼的自己,既渴望作为天皇的士兵英勇地战死,又期盼自己来不及参战—直到1945 年8 月15 日那天后,这个茫然的军国主义少年开始反思,在整个余生都踏上了另一条道路。
所以,回到“我以蓄满泪水的双眼为耳”,为何仅仅是凭借着眼睛,用力去“看见”这个世界仍然不足够呢?这要提到大江健三郎书中常见的意象(也是他儿时最熟悉的)森林和绿树,他认为懂得聆听,才能抵达林间更隐秘的深处,打开内心的封闭,与他者连接,展示日本人集体无意识所结的恶果,及其在战后培育的保守主义倾向。
大江健三郎说过这样一句话:“我无法重新活一遍,可是,我们却能重新活一遍”—这来源于他给日本交响乐团“纪念莫扎特诞生250 周年”演奏会的赠诗。
又是一年清明时节,当我们在缅怀逝者时,总会勾连起更多对于现世的追索和思考,也至少稍感安慰的是,我们能够从大江健三郎的作品(如《个人的体验》《万延元年的足球队》《核时代的森林隐遁者》)里,继续汲取着诘问人类历史过错的勇气和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