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巷里的老墙(节选)
2023-04-29梁衡
梁衡
在婺(wù)源农村小住几天。徽式民居总是窄窄的巷子,高高的墙,房与房的距离又近,一出门,迎面就是一堵墙,一走路,人就夹行在两墙中间。每天出出进进,这墙就是一页读不完的书。
当地传统的砌墙方法是薄砖立砌、横搭、中空、填土,再外涂白灰。当初,一位泥瓦匠完成一座新房或一堵新墙时,断没有想到他为大自然提供了一张作画的温床。
岁月之笔是这样作画的。先用细雨在墙上一遍一遍地刷洗,再用湿雾一层一层地洇(yīn)染,白墙上就显出纵横交错的线条和大大小小的斑点。论层次,这里有美术课上讲的黑、白、灰的过渡;论形状,则云海波涛、春风杨柳、山石嶙峋,胜过一本《芥子园画谱》。
但大自然并不满足于平面的艺术。风雨如刀,岁月如锥。白墙这里被铲去一块皮,那里被刻出一道沟,有时还被随意抽去一块砖,甚至推倒半堵墙。然后,再借来四面八方的种子,乘着风和雨,漫天摇落在墙头。那些绿色的生命便悄无声息地栖身到砖缝里、墙皮间、红土中,甚至借着一丝湿气黏附在光洁的墙面上。它们才是真正的“蜘蛛侠”,缘墙而走,无处不在,无缝不生。村里古祠堂有一面大院墙,上面就爬满了积年生长的薜(bì)荔果,果可生吃亦可做成凉粉。这是一面既能看又能吃的墙。我试着任选了一面墙,借手机上的识花软件,一个一个地认识这些从未谋面的花草。单听这些名字,就让你心里暖暖的。那紫云英,本是水田里的绿肥作物,这时也飞上墙头,从叶间探出紫色的小花,回望它走来的田野;有名“窃衣”的,是隐身高手,它开着白色的小花,籽带绒毛,总能偷偷粘在衣服上跟你回家,落户墙角……
你随意漫步吧,土墙、石墙、砖墙、篱笆墙,满墙上都草解人情,花惹人爱。只要你有耐心,任选一墙,就可以面壁一两个小时,像是在美术馆里看画展。不,比画展更好看。这是一面面实实在在的生态墙、文化墙。你想,无数个鲜活的生命自愿齐集到这面老墙上,跻身砖石,扎根红土,探身招手,与人共舞,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景?更可貴的是这些鲜活的花草并不欺侮无言的老墙,在完成最后的布局后,还没有忘记露出一方红砖、突显一块青石或留下一段粉墙,仿佛提醒着你,这不是一般的纸上图画。
我眺望深深的街巷,谁解这老墙里的密码?谁又能读得懂这幅风雨斑斑却又四季变换的青绿山水画? (摘自《当代贵州》2022年第23期)
赏析 置身于徽式民居窄窄的巷子,面对高高的墙,作者仿佛看到细雨在一遍遍地刷洗墙,湿雾在一层层地洇染墙,翠绿的草在摇曳,五彩的花在绽放……读着优美的语言,我们也好似身临其境,在欣赏那一幅幅风雨斑斑却又四季变换的青绿山水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