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浸与破壁：中华传统文化在武侠游戏内外的传播

李玥　薛子墨　何威

摘要：武侠文化根植于中华传统文化，并随流行文化发展融入当代阐释。武侠游戏既是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创造性转化与创新性发展的重要组成部分，也在文化传播方面具有优势。目前，武侠游戏不仅通过游戏文本传播了传统文化，触达“三境—三维”矩阵式框架中的任一元素；还探索了相关传播策略，将游戏文本中的虚拟内容呈现于现实社会语境，实现游戏与传统文化的双向赋能。

关键词：数字游戏 武侠游戏 传统文化 文化传播

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源远流长、博大精深。党的二十大报告提出，“增强中华文明传播力影响力”。在各种文化传播方式中，数字游戏已成为一种新兴而重要的路径。据中国音数协游戏工委发布的《2022年中国游戏产业报告》，2022年，我国游戏产业用户规模达6.64亿。①游戏在中国已覆盖近半数国民。数字游戏能够融合文学、绘画、音乐、影像、戏剧、表演等多种文艺形式，更有极强的沉浸性和参与感，不但能够呈现多元丰富的传统文化内容，更能让玩家亲身体验传统文化要素，具身实践传统文化习俗，切身感受传统文化魅力。

数字游戏是全球流行的娱乐休闲及文化传播方式，武侠游戏则是其中非常“中国”、非常独特的类型和主题。它为国产游戏所独创，根植于中华传统文化，也成为了游戏传播中华传统文化的重要途径。

本文结合大量实际案例，探索并归纳了武侠游戏在游戏之内（游戏文本）与游戏之外（社会语境），运用了哪些路径和策略实现中华传统文化的传播。游戏之内，武侠游戏通过“三境”“三维”元素，在文本中表达与呈现了丰富的中华传统文化；游戏之外，武侠游戏在创作、开发、传播、运营等环节，尝试与游戏所在的时代、地域或社会（即社会语境）积极互动，从传统文化的现实存在中汲取灵感和养分，又将其文化影响力辐射并融入传统文化的现实，并引入玩家的广泛与深度参与，实现了中华传统文化的创新传承与深入人心。②

一、根植于中华传统文化的武侠游戏

武侠，是中国传统文化中的重要概念。武侠文化至少可追溯至先秦，韩非子曾言“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当时的“侠”指的是“游侠”，重视交游，重视维护个人尊严，敢于对抗强权。③自先秦以来，中国文化里有形形色色关于“侠”的理解和描述，上至精英阶层，下至贩夫走卒，无不乐道于“侠”的传说与精神。从太史公司马迁的《游侠列传》，李太白名诗《侠客行》中的“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到唐《虬髯客传》中的“风尘三侠”，再到明清小说《三侠五义》，数千年里武侠文化始终在中华传统文化中占有一席之地。而近现代以来，武侠小说之盛行，以香港“金古梁温黄”为代表的新派武侠小说家们，在20世纪后半叶掀起了席卷所有华人文化圈的武侠小说热潮。一时盛况，堪称“有井水处有柳词，有华人处有金庸”。金庸先生以一己之力，构建了一个“武侠宇宙”，诠释了“侠之大者，为国为民”的新武侠精神。相较于古典的中国侠义之道，这又何尝不是一种“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此后，武侠影视剧、武侠动漫、武侠游戏渐次出现，将国人带入那个“江湖夜雨十年灯”的想象世界，也将那种白衣胜雪、仗剑江湖、快意恩仇、荡尽不平的梦想，融入亿万华人的文化血脉之中。

武侠游戏，深受当代武侠小说、武侠影视作品的影响，在其背景世界、人物塑造、故事情节、视听语言等方面传承了已有的文化元素。从传统文化到大众文化，给武侠游戏带来了广泛的群众基础。对欧美玩家而言，武侠元素或武侠精神是颇为陌生的，在中国却家喻户晓。因此全球华人玩家在接触武侠游戏时，能较快沉浸其中，也容易因自身的文化背景产生共鸣。

同时，因游戏的可玩性、开放性、具身性，让武侠游戏具备了小说影视不具备的魅力和潜力：你不是在观看别人的江湖冒险，你自己就在扮演一个游走在生死之间的江湖儿女，在书写自己的武侠传说。有玩家说，相比影视剧，自己更偏爱武侠游戏，因为“看电视只是旁观者，没有真切感受。而在游戏中则能作为参与者切身去感受武侠、诗词和民族音乐等传统文化魅力。”①

可以说，角色扮演和游历江湖是玩家游玩武侠游戏时的重要动机。武侠游戏也尤为注重角色塑造、剧情设定、江湖建构，从而让玩家能在游戏中扮演不同身份、不同阵营中的角色，参加冒险、交友、战斗，探索武侠江湖，体验爱恨情仇，不断成长。武侠游戏的主要类型是角色扮演类（RPG）。具有代表性的国产武侠RPG游戏有《金庸群侠传》《流星蝴蝶剑》这样的单机游戏；还有《轩辕剑》《仙剑奇侠传》及《古剑奇谭》等系列游戏；还有《剑侠情缘网络版叁》（下文简称《剑网3》）《天涯明月刀》《逆水寒》等网络游戏。当然，随着武侠游戏的不断发展，近年来获得高关注度的如《永劫无间》等融合多人动作竞技玩法的武侠游戏，以及《百面千相》和《燕云十六声》等开放世界类动作游戏，它们在类型和玩法上都有所创新，更加契合当代年轻玩家的喜好。

二、沉浸游戏中：中华传统文化的“三境—三维”式传播

笔者之一效仿王国维先生曾论及的“治学三境界”，提出游戏传播传统文化可以触达的三重不同境界：“符号境”“知识境”和“观念境”。同时引入“人物”“环境”和“行动”三个要素，作为拆解和展开游戏传播文化的具体实践的三个维度。由“三境”与“三维”交织所构成的矩阵式框架，兼具理论分析和实践参考的意义（见图 1）。任一游戏，都可以放入此矩阵，深入地解构其文化传播的细节，加以评估，或者与其他游戏相比较。由此便可判断游戏是否传播了传统文化、在哪些层次或维度上传播了传统文化。②

下文从“三境—三维”框架出发，结合游戏案例，探索并分析武侠游戏在文本层面是如何传播中华传统文化的。需要注意的是，尽管文中按照“三境—三维”框架分析了不同案例，但仅挑选了案例中较为典型的一两个维度展开分析，而并未穷尽每个案例的全部维度。例如在“知识境”的层次上，在“人物”维度的分析下提到的《剑网3》中的李白角色，其实也兼具了触达“符号境”和“观念境”的可能：既从角色视觉设计的符号层面表现了“腰间延陵剑，玉带明珠袍”；也在角色经历中融入了他被排挤后的意气和观念，“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但本文仅从“知识境”分析了此案例，主要是考虑到大部分玩家可能更容易、更直接地从此角色设计中解读并体验到的是“知识境”对应的意义。即玩家在游玩过程中，使《剑网3》中的李白角色与自己所了解的历史人物李白形成互文；将那些从游戏中了解到的李白的经历和思想，归类到关于“李白其人”的整体知识中。类似的，武侠游戏中大量基于传统文化的符号层面的表达和创作，其实是来自游戏创作者相关知识和观念的长期积累和主动应用，但可能大多数玩家仅仅看到了“国风”“历史”“武侠”等风格，并没有机会挖掘其中蕴含的知识和观念。因此，是否能将传统文化溶于不同层面进行创作与表达，和玩家是否能在不同层面完成感知和理解，并不完全是同一回事。

（一）符号再现营造武侠氛围

符号层影响着玩家进入游戏世界的第一印象，是玩家通过武侠游戏了解中华传统文化的基础。开发者提取传统文化元素，通过声音、画面等符号层再现，为玩家创设具有传统美学风格、富有江湖气息的武侠世界，有助于玩家沉浸在游戏的武侠氛围中，直观感受传统文化魅力，激发对传统文化的认同感和好奇心。

1.外观凸显侠客风范

从人物维度表达传统文化符号层面的内容来看，武侠游戏通常可分为玩家扮演角色（化身）的设计以及游戏中的非玩家角色（NPC）设计两部分。无论是玩家化身角色还是非玩家角色都具有独特的成长经历和个性特点，为了突出这些特征，在设计角色外观时，武侠游戏往往会借鉴大量传统纹样、诗词等传统文化符号或美学风格，既能够凸显角色个性特征，又体现传统文化韵味，为玩家营造有代入感的武侠世界。

武侠游戏中，玩家化身设计如《天涯明月刀》借万字纹、回纹、菱形纹等传统图样，设计不同门派角色服饰——对神威门派的角色，在其腰扣和肩膀上运用兽头形装饰，在盔甲胸口处运用云雷纹，披风及裙摆处运用云纹；将真武角色设计为佩戴高高倒三角形冕的道士，在其冠冕中运用镂空花纹银饰装饰，肩部挂饰运用兽首纹；在唐门的长裙底纹处运用百花纹，在腰带处使用祥云纹，等等。

再如，《一梦江湖》运用非遗“杭罗织造技艺”独特的横向纹理元素，将其应用于轻盈的罗衫上，设计了时装“烟雨调”；从西湖绸伞制作技艺中寻找灵感，推出挂件“染青花”，将江南风光呈现在伞面上。①类似的，还有《剑侠世界3》以“今逢浣纱石，不见浣纱人”之“浣纱”为灵感设计的外观“浣游纱”，《剑网3》古琴主题外观“广陵叙梦”等。

NPC外观设计如《古剑奇谭三》中擅长观星的凌星见，其服装设计融入了道教元素，线条象征星象，胸前的配饰则以浑天仪为原型。玩家在看到NPC角色时，便可依据自身已有经验将角色外观与相应传统文化符号建立联系，形成对角色的第一印象；也可在了解角色特征后，丰富自己对相关传统文化符号的认知。

2.场景构筑江湖风光

武侠游戏中，具有中国特色的自然风景和具有传统建筑特征的场景随处可见。

例如，《天涯明月刀》手游将中华传统文化的美学特征融入游戏环境设计中。在模拟真实地形的基础上，游戏创意地呈现了如“一线天”和“枫林晚”等具有中国山水韵味的景致。另外，《新笑傲江湖》手游中，新职业“梨门”的门派场景“将军苑”将国粹戏曲元素与武术文化相融合，戏台坐落在湖面之上，明月高悬，营造了富有武侠风格和传统意象的氛围。

武侠游戏还通过复原传统建筑构建游戏场景，重现古典历史之美。如，《逆水寒》与江西景德镇合作，在磁州地图中再现了千年前瓷器之都的建筑外观和繁华景象。①通过实地考察和与当地文旅机构合作，游戏还能将传统文化传播从符号层面拓展到知识和观念层面。例如，在建筑复原的基础上，《逆水寒》联动景德镇活动将匠人制陶过程融入场景中，为玩家提供了在游戏中深入了解传统文化知识的机会。

3.创设历史行动情境

武侠游戏将机制设计与传统文化符号结合，为玩家行动营造武侠的历史情境。以“衣食住行”中的“行”为例，“坐骑”系统，不仅能增加玩家在江湖世界的移动速度、丰富游玩体验，还是玩家接触、了解传统文化符号的重要方式。例如，《新倩女幽魂》中，既有仙鹤、鹿、青霄剑等具有道教特色的坐骑，也有荷叶“叶田田”、夫诸、穷奇等中国神话类坐骑，还有融合传统文化元素、发挥创意表达的幻想类坐骑。如2020年春节坐骑“玉鼠临风” ，②融合了鼓、扇、祥云等传统文化符号，结合风火轮元素，整体灵动有趣。

在“衣食住行”外，玩家还可以通过其他玩法感受传统文化符号魅力。例如，在《天涯明月刀》手游中，“雅士”身份玩法十分特别，玩家可以以音游的形式，依节奏点按屏幕中出现的“泡泡”，深入感受具有传统文化韵味的游戏主题音乐；此外，玩家也可以自由演奏，以游戏中呈现的古琴音色，弹奏或创作曲目。

（二）知识融入奠定文化底蕴

武侠游戏对传统文化在知识境的传播，建立在符号境基础上，在提炼、应用传统文化符号基础上，通过考据、改编等方式将传统文化知识以人物、环境和行动三个维度融入游戏世界中。

1.互动认知

武侠游戏中的角色常以中国历史或文学艺术中的传奇人物为原型，玩家与NPC交互时，能够形成对其原型人物的基本了解。

《剑网3》中的李白便是一个经典案例。“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侠”是李白的一种人生理想。③在《剑网3》的世界中，李白同样以“诗仙”之名蜚声文坛，也喜爱剑、琴与酒，是长歌门的重要人物。起初，李白意气风发，“使寰区大定，海县清一”，想要施展才能，入仕救世；但在看过册封杨贵妃的诏书以及即将呈于朝堂的不愿李白入朝为官的奏折后，便放弃入朝理想，“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以诗为剑。李白既想要报国酬志又因现实压抑而难舒青云之志的矛盾境况在游戏中得以体现。经历一系列关于李白的剧情后，玩家既能够从人物台词等层面接触到李白的诗句名篇，又可以形成对李白生平、个人性格的了解。

长歌门是《剑网3》中的一个门派，门派武器是琴中剑，刚柔相济、剑胆琴心。门中还有如张九龄、杜甫、贺知章、王维等以历史人物为原型的角色。类似的，武侠游戏通过历史人物传播传统文化知识的尝试还有《一梦江湖》孙思邈，《逆水寒》沈括等。

2.身临其境

武侠游戏将现实中的自然或人造场景复刻到游戏中，或将曲艺表演等人文艺术纳入游戏的人文场景，从环境维度，为玩家提供了解传统文化知识的空间。

自然环境复刻如《剑网3》上线的九寨沟场景，在游戏中1：1还原了震前的九寨沟，展现“树正群海”“树正瀑布”“卧龙海”等著名景色；并在此基础上提供热气球、游船、野炊等玩法，让玩家在游戏中游览九寨沟，了解其独特的地形地貌，享受身临其境的体验。

在人造场景方面，《剑侠世界3》在考据《咸淳临安志》等古籍资料的基础上，运用南宋建筑结构形制与规划布局，构造游戏中的临安主城。玩家游玩时可以了解到南宋时期“南宫北市”的城市规划思路，以及园林景观特征等。

在人文场景方面，《逆水寒》邀请了梅花奖获得者、安徽省黄梅戏剧院院长蒋建国先生及吴亚玲女士，以动作捕捉技术与音频处理技术将黄梅戏表演身段与唱腔还原至游戏中，展现黄梅戏经典段落《天仙配》《女驸马》。①

3.寓教于乐

与杜威提出的“做中学（learning by doing）”这一教学思想类似，数字技术支持的游戏虚拟世界为玩家提供了得天独厚的数字体验空间，寓教于乐，使他们能够在游玩武侠游戏的过程中学习到非遗、民俗等传统文化知识。

武侠游戏可与非遗传承人、文旅机构等文化机构合作，将非遗、文物、地方风俗等传统文化知识融入玩法。如，《古剑奇谭网络版》携手北京绢人，在游戏中引导玩家体验绢人制作工序，游玩过程包括记录姿态、挑选布料道具、请专精画艺的NPC为绢人“点睛”、为绢人注入色彩等。通过这些游玩过程，玩家可以了解绢人的形态特征以及绢人技艺的主要流程。再如，《逆水寒》与江西景德镇联动，将国宝北宋青白釉捏雕龙虎枕迁移至游戏中。玩家可从游戏内道具符号以及文字描述等，了解青白瓷特性及其制作工艺；完成任务后，还可获得北宋青白釉捏雕龙虎枕的同款外观枕清风，陪伴玩家在江湖中游历。

武侠游戏还可通过玩法展示民俗文化。如《逆水寒》中的“斗茶”。斗茶，又名斗茗，参赛者各取好茶烹煮，经过品评以分高下。在游戏中的“雪泥鸿爪”支线任务中，玩家会参与孤山老人（原型为苏轼）与其好友钱世雄斗茶的情境，经历煎水、品茗等任务环节，还可从角色对话中了解如“一斗汤色、二斗水痕”等关于斗茶的知识。此外，《逆水寒》还通过小游戏设计展现了闽南非物质文化遗产——博饼的玩法。

（三）观念表达塑造武侠之魂

武侠游戏的独特魅力，从武术、江湖到侠义精神，都源于传统文化。武侠游戏表达的中国思想观念非常多元，既有正义、仁爱、忠诚、百折不挠、顺应自然、天人合一、度己度人等源自儒、道、佛等“百家”思想或精神追求，尊师重道、相濡以沫、一诺千金、重情厚义等伦理观念，还包含壮怀激烈、万籁俱寂、细腻婉转、悲欢离合等情感体验。

玩家在扮演侠客、结交朋友、游历山水、闯荡江湖时，可以从武侠游戏中的人物、环境和行动三个维度综合体悟，感受其中蕴含的自传统文化发扬至今的思想精神与情感体验。

1.自君子之交中体会侠肝义胆的精神

武侠游戏角色往往个性鲜明、敢爱敢恨、类型丰富，玩家游玩时与不同角色相遇、相交、相知，可以从角色独特个性、成长经历和人际关系中体会他们的处世哲学、理想追求等思想观念。

例如，《逆水寒》支线任务“客途问舟”，讲述了角色叶问舟名字的由来。儿时叶问舟随师父坐船离开家乡时，问船夫：“我们的船最后会去哪儿？”船夫答：“那得看你想去哪。”于是，师父为他起名为“问舟”。问舟，问的是前路，也是对未来的追寻，对人生的探索，表达了面对未知的好奇和勇气。剧情中的叶问舟遇到问题会想各种办法解决而非放弃，玩家在游戏中接触、了解叶问舟的同时，能够感受到他的人生态度和价值观念。

同时，武侠游戏通过不同角色间关系及其情感连接或理念冲突、张力表达、思想观念。如《天涯明月刀》手游中，面对辽军压境，相互对立的天峰盟与青龙会两位盟主均心怀天下，但处事风格不同。天峰盟唐青枫倾向于“保护身边触手可及的每一个人，不让他们为任何人肆意牺牲抑或被掌控。”青龙会盟主沈孤鸿则将自己视为强者，将天下事当做自己事，对天下人负责，认为“若天下真能被强者所掌控，那么对所有人来说都是一件福祉”。两个角色的价值观殊途同归，共同展示了舍生取义、济世救人的道义追求，冲突则彰显了多元且辩证的道德观，引发玩家思考。

2.游历天下感受风土人情

中国文化关于环境的美学表达独特且多样，这既与特色自然地貌有关，也离不开山水画、传统建筑等特色艺术的发展。基于此，武侠游戏能够将哲学思想、精神观念、美学感受等通过场景设计表达出来，展现中国特色气韵和风格。

例如，《天涯明月刀》中的云上城地图，融入了张家界的美景奇观，一方面呈现了棱角平直、以高大石柱为主的砂岩峰林地貌；另一方面配合游戏的天气系统，营造部分奇峰高耸入云的景象。这既与人们想象中的一种武侠气质——云雾缭绕、超脱出尘相合；也以游戏为媒，向玩家展现张家界峰峦叠嶂、如“人间仙境”般的地貌美学。

类似的，武侠游戏中的庙宇、宫殿、园林、地方住宅等人造建筑通常融入传统建筑设计风格，体现传统建筑美学，也为玩家带来关于礼制规范、民间习俗等的体验。

此外，武侠游戏还可通过市井街巷等以NPC参与为主、具备生活气息的人文环境，表现古代市民日常生活或与游戏世界观相关的彩蛋内容。这既是对风土人情的表达，又能通过NPC具体的交流内容，表达某种特定的思想观念。

例如，《古剑奇谭网络版》长安城区有一处教学场景，玩家经过该场景时可以观察到学生们的对话。其中一段对话是，格拉说：“先帝仁德，许咱们这些西域人在长安读书做官，如今时移世易，该是我回家乡的时候了。”何先生回应：“今日一别，不知何时才能重会。以你的治世手段，即使身在西域，也定能有一番作为。”玩家还可以听到老师讲授的课程语音：“子曰：‘移风易俗，莫善于乐。安上治民，莫善于礼。”由此，武侠游戏不仅丰富了世界观背景，还展示了“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的离别劝慰情谊。再如，《逆水寒》在游戏中复刻了中国名茶“西湖龙井”的产地——龙井村茶田这一场景，并依据各地采茶民歌改编谱写《采茶歌》。①玩家可以在游戏中游览葱郁茶田，欣赏采茶民歌，观察茶农NPC劳作，体验采茶文化氛围。

3.仗剑天涯体验江湖人生

武侠游戏中，玩家扮演侠客，从武术技能中的一招一式、游历江湖时的一举一动，到面对抉择时的主动选择，都是行动的一部分。游玩行动时的“戏假情真”效应，能够使玩家深度感受游戏中蕴含的思想观念。玩家使用化身游玩时，尽管从理性上知晓这是在虚拟情境中的体验，但因经常使用、社交等增强的化身认同，会让玩家不断产生自身与游戏化身之间的认知重合，从而影响自身态度。②与其他“境界－维度”相比，“观念－行动”更强调玩家的主动参与和思考。

一方面，玩家可以通过扮演，感受角色象征的价值观。例如，《永劫无间》为英雄岳山设计的时装“华夏宝甲·归义”，复原了敦煌首任节度使、统军扫除吐蕃收复河西的唐代名将张议潮的铠甲形象。③“唐有张议潮着明光铠苦战三年以复河西”，玩家在使用岳山战斗时，操作身披铠甲的岳山，也会从一招一式中感受铠甲象征的无惧无畏的精神，感受张议潮着明光铠不惧艰险的英雄气概。

另一方面，玩家游玩时在衣食住行、民俗节庆等非战斗情境时的行动，也是感受传统文化思想观念的重要途径。例如，在《剑网3》的家园系统中，玩家可以发挥创意设计家园，参与收获作物，炊事，酿酒等轻松趣味玩法；也可以与亲友一起“共居宅邸”，共享家具建设家园、共同参与趣味玩法；还可以与其他玩家一起共建小镇“大唐生活社区”，积累社区活跃度、提升社区等级、解锁社区福利等。由此，或“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悠游自在隐居江湖；或“比邻而居”，追寻“阡陌交通、鸡犬相闻”的邻里关系，玩家可体验各种生活理念。

三、突破次元壁：中华传统文化的虚实融合内外联动

武侠游戏也在探索以传统文化的方式重新诠释游戏内容，将游戏文本内的中华传统文化呈现在现实社会语境中。这既创新了游戏传播传统文化的路径，也扩展了游戏宣发渠道，实现游戏与传统文化的双向赋能，将武侠游戏与传统文化结合的魅力融入玩家生活的方方面面。

（一）以传统工艺为媒，助力虚拟走入现实

近年来，武侠游戏与非物质文化遗产相关方的合作如火如荼。除了将手工艺品等非物质文化遗产的物质表征“复刻”到游戏世界中以外，还有很多尝试将游戏世界内的物品以传统工艺的方式复原在现实世界中的案例。以传统工艺为媒，打通了游戏世界与现实世界的次元壁，使虚拟游戏物品以触手可及的方式呈现于玩家现实生活中。

例如，《永劫无间》与平遥文涛坊古兵器博物馆（中国古兵器艺术博物馆）合作，既在游戏中复原了古兵器马首刀，将其作为匕首武器皮肤赠送给玩家；也请文涛坊工匠们以古法冶炼、锻造、雕刻等工艺制作了游戏中苍狼王的兵器——狼主刀。在联动期间，中国古兵器艺术博物馆官网涌入大量玩家，致使网页服务器崩溃。博物馆官方微信账号在与游戏厂商交流时说：“感谢你们帮忙做的宣传，早上官网涌进来大量新IP，现在数据库非常不稳定，可能出现网页打开失败的情况。我们也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多访客！” ④游戏的影响力可见一斑。

类似的还有，《剑侠世界3》与非遗叶雕合作推出五大门派叶雕，将武当、易水、白麓、天王、天忍等门派弟子的形象以叶雕的形式展现出来，以流传百年的奇工巧艺结合熟悉的游戏内容，通过短视频宣传，让玩家了解叶雕、感受非遗魅力。以及，《剑网1：归来》与中国工艺美术大师、铜雕技艺国家级非遗代表性传承人朱炳仁合作，以铜雕技艺还原经典点卡卡面，铸造铜雕典藏点卡；①还有，《剑网1：归来》为2022年首届帮会赛事“天下第一帮”的获胜者准备的奖品——龙泉宝剑，就是联合中华老字号龙泉剑铸造世家——沈广隆剑铺第五代掌门人沈州大师锻造而成的。②

（二）以品牌合作为介，传统器物融入日常生活

武侠游戏与品牌联动打造的承载中华传统文化的周边商品通常以服饰、食品、日常用具等形式呈现，既提高了游戏周边的文化内涵，同时也为广大游戏爱好者的日常生活提供了更加丰富多彩的文化体验，促进传统文化传承和发扬。

武侠游戏与服装品牌联名，将游戏内虚拟服饰结合传统文化元素设计、制作为实体衍生服饰。《剑网3》曾与知名汉服品牌“十三余”合作，以七秀、藏剑、长歌等门派时装以及唐风古韵主题外装“曲江游”为主题，设计汉服或汉元素连衣裙；《一梦江湖》曾与“瞳莞汉服”合作，以师徒服装“问九章”为原型，设计了男女款以及童装汉服；《我的侠客》与知名汉服工作室“净燃汉服”联合推出了全新的衍生实体汉服“酒笙”“玲霜”，设计灵感源于《山海经》，设计师以纹绣做笔，用别具一格的灵兽元素搭配侠客中的角色形象；《古剑奇谭3》和东月堂汉服进行联名推出古剑第一款汉服周边——官方联名限定款·辟邪汉服，等等。

武侠游戏还与特色食物、手作等与传统文化相关的品牌合作，推出游戏周边，推广传统手艺和地方特色等。例如，《天龙八部手游》与中华老字号“六味斋”合作，定制具有游戏风格的“鬼谷门派六味礼盒”，作为山西特色美食“酱肉”的包装礼盒。再如，《一梦江湖》与非遗手作品牌“王的手创”合作，推出“端午嗷呜苗绣周边礼盒”，将游戏中的老虎背饰“嗷呜”带入现实生活。“嗷呜”玩偶使用缎面绣、盘线绣、缀线绣等经典绣法，③将苗绣与江湖趣味相结合。玩家在购买“嗷呜”玩偶时，还可以选择DIY版本，跟随教程体验苗绣活动的乐趣。

（三）以民族器乐为韵，唱响游戏主题音乐

武侠游戏不仅在游戏文本中配合特定场景或剧情，融入或悠扬或豪迈或婉转的背景音乐；往往也在游戏外，或以二胡、琵琶、古筝等传统乐器作为配乐的主要组成部分；或在歌曲主题、歌词创作、MV演出等方面结合传统文化元素，创作武侠风味的游戏歌曲。朗朗上口的歌词、结合流行风格但融入传统音乐的曲风，受广大玩家欢迎与传唱，进一步普及了传统音乐。

结合合成器等数字技术和电子鼓等现代音乐制作工具，可以重新编排、处理传统民族器乐，融入武侠游戏音乐创作。例如，《古剑奇谭网络版》邀请了著名古琴演奏家茅毅，携千年古琴“松雪”演绎资料片主题曲《山海飞花》，④采用了现代技法编曲配乐，使得古琴这一拥有三千年以上历史的古老乐器迸发出了新的活力。再如，《剑网3》推出游戏IP国创音乐企划《华夏风物集》，以竹笛、二胡等传统古典器乐，演奏游戏主题曲《吟沧浪》《枕月人间》；《仙剑奇侠传七》邀请古乐器陈氏二胡的三代传人陈依妙为角色歌《天行逆》作曲，将摇滚琵琶、流行电子等元素融入古典曲风，创造更加多样化和现代化的国风音乐。

此外，武侠游戏主题歌曲创作还可以结合多元广泛的传统文化，如神话传说、诗词歌赋等传统叙事、戏剧曲艺等听觉艺术、刺绣剪纸等视觉艺术的主题和元素，丰富歌曲特色。例如，《天龙八部手游》在《侠行天龙》MV⑤中，展示了蜀绣、皮影、剪纸等多种非遗文化。

融入传统文化的国风音乐不仅能够通过表达游戏主题吸引玩家、激发玩家情感，还是传播传统文化的重要途径。《逆水寒》邀请谭晶以融入昆曲和京腔的方式翻唱同人曲《赤伶》，以此推广游戏内的戏曲玩法。这一歌曲MV在YouTube上的播放量达237万次，热门评论第二是一位巴西女生，她写道，“这首歌（的曲调）触及内心，从很多方面激励了我的生活；如果我能理解歌词就更好了，应该会有全新的情感体验”。①

游玩是一种能够通行世界的“语言”，音乐同样如此。将中国的传统文化与游戏相结合，将民族音乐融入游戏音乐，可以让世界各地的人听到、感受到中国传统音乐的魅力，吸引听众了解更多中国故事。

（四）以现实场景为基，打造游戏特色文旅

武侠游戏打造的虚拟空间是人们想象中江湖侠客的生存空间，其与真实世界联系紧密，因此蕴含巨大的文旅融合潜力和价值。武侠游戏世界展示了具有中国特色的山水景观，具有地方气质的景致（如江南水乡、北国雪山等），具有文化底蕴的人文建筑场景等，在为玩家营造兼备历史感与江湖气息的沉浸空间的同时，也推广了丰富的传统风光。

如今，越来越多的武侠游戏与文旅结合，或运用数字技术将现实场景还原至游戏文本中；或与地方文旅机构等合作，挖掘当地的传统文化风景、传统技艺内涵等，凸显地域特色，以游戏影响力赋能当地文旅产业发展，推动当地传统文化保护。

例如，《一梦江湖》开展的“国风十二城”联动活动，②带领玩家实地探访十二个城市，了解当地的传统文化瑰宝，在泉州体验“簪花围”习俗，在武汉了解楚风汉绣这一非遗文化，在苏州体验太湖窑陶瓷的创作乐趣，等等。再如，《天龙八部手游》启动的“重现武侠万里山河计划”，旨在与多方文化机构合作，打造更还原、更丰富的天龙武侠世界。 ③在第六站西安站，该游戏与西安文旅协作打造了“相聚天龙宴，同游长安行”主题活动，以“一本失传已久的武功秘籍重现于世”为名，围绕“历史名城”“唐三彩”等城市名片展开文旅合作，邀请玩家在大唐芙蓉园和陕西唐三彩艺术博物馆参与线下见面会，引导玩家对西安这座城市产生兴趣，了解城市文化。

武侠游戏与文旅机构合作传播传统文化，不只是带领玩家到某一城市旅游，更有在文化古城的实地建设。

《天涯明月刀》在湖南省湘西州芙蓉镇建设了实体家园“天衣别院”，为湘西州再添“打卡点”。天衣别院还原了游戏中的虚拟场景，也融入当地土家族建筑特色，为游客提供游戏化旅游线路，更可体验西兰卡普、扎染、挑花等湘西特色的非遗技艺，身着游戏华服旅拍；④在游戏内则融入湘西特色元素，设置“天衣别院”剧情，实现游戏与旅游的深度融合。

武侠游戏与文旅的联动是以数字化转型推动生活方式发展、促进数字经济与实体经济融合的探索，有助于传统文化、武侠文化和城市文化交融发展，培育文旅消费新业态，经济价值与文化价值相辅相成。

四、结语

笔者梳理了2012年1月至2022年1月间，我国自主研发且获得版号的所有数字游戏，并从中选择了至今仍然较为活跃的1407款游戏建立了数据库，其中包括1282款手机游戏（以下简称为“手游”）、125款客户端游戏或主机游戏。同时笔者也选取了2021年6月营收前100名的手游榜单中的80款国产手游作为热门游戏的分析样本。

通过对上述样本的逐一编码和统计分析，我们发现：十年来超过四成的国产游戏和约八成的热门国产手游都传播了中华传统文化。积极传播传统文化可能也是游戏能够流行和长期运营的重要因素之一。传播中华传统文化的国产手游题材主要为三国、武侠和仙侠，占比分别为16%、14%和12%；传播中华传统文化的国产客户端/主机游戏的题材主要为武侠、仙侠与三国，占比分别为32%、20%与14%。可见武侠游戏在十多年来以中华传统文化为背景的游戏传播里占据了相当大的比重，也发挥了非常重要的作用。①

武侠游戏文本能够触达中华传统文化的三个境界，从符号层面将传统文化元素再现于游戏世界，为玩家创设具有武侠风味的江湖；从知识层面将历史知识、文学艺术、山水建筑、餐饮服饰等结合游戏世界观，丰富江湖的文化底蕴；从观念层面引导玩家思考。

超越文本本身，近年来武侠游戏将文本内容辐射于现实语境，通过与非遗机构、文旅机构以及第三方品牌等合作，以多种方式打造线下的“武侠”体验，将侠义精神融入玩家生活，也通过对传统文化的创新表达来带动非玩家群体对传统文化的兴趣。

从游戏文本到社会语境，从“三境”“三维”到虚实融合，武侠游戏仍将在未来，进一步发挥其文化传播潜力，助力于中华传统文化的传承、创新与传播。

基金项目：2022年度北京市游戏理论研究中心研究课题；国家社科基金艺术学项目“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在数字游戏中的创造性转化与创新性发展研究”（项目批准号22BC052）

作者：

李玥，北京师范大学艺术与传媒学院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游戏研究

薛子墨，北京师范大学艺术与传媒学院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游戏研究

何威（通讯作者），北京师范大学艺术与传媒学院教授，研究方向：数字媒体传播、游戏研究、文创产业

（责任编辑：谷儒楠、李艳芬）

Abstract： With the growth of popular culture， wuxia culture， which has its roots in Chinese traditional culture—has been adapted for modern interpretation. Wuxia games are an important part of the the creative transformation and development of fine traditional Chinese culture and possess an advantage in cultural communication. Presently， wuxia games have not only achieved the communication of Chinese traditional culture through any element of the “three levels-three dimensions” framework within text， but have also explored communication strategies that have a wider impact on society by presenting virtual content from text into the context of real-life society. These strategies enable mutual empowerment of wuxia games and Chinese traditional culture.

Keywords： Digital Games， Wuxia Games， Chinese Traditional Culture， Cultural Communicati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