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非未来主义影视作品中的文化共同体研究
2023-04-29周英莉王梓安
周英莉 王梓安
摘 要:中非文化的持续交流需要推陈出新,在智库、媒体、影视等新兴领域开展中非文明的平等对话和交流互鉴。中非未来主义影视作品的文化共同体研究契合这一时代主题。研究以更能体现21世纪时代特征的《流浪地球》和《黑豹》为例,在主体文化身份、超越观、科技观等方面探讨了中非未来主义现实共同体、精神共同体和未来共同体的构建。这一过程包括:侧重文化差异和多样性的中非各自“小”文化共同体的构建;侧重求同存异、互鉴交流的“大”文化共同体的构建;对之前以人类为中心的文化间的共同体解构后新的后人类文化共同体的重构。希望通过拓展现有研究方法和视角,对中非未来主义共同体更深入的研究能够促进两种文化的相互理解和尊重,并为创造一个更为包容和多元的世界做出贡献。
关键词:中非未来主义;影视作品;文化共同体
中图分类号:G11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2-335X(2023)06-0123-08
DOI:10.16497/j.cnki.1672-335X.202306012
中非人文交流的历史久远、积淀深厚,随着“一带一路”建设的持续推进,中非人文交流日益兴盛,走出了一条具有鲜明中国特色的人文交流之路。政党互访、科研合作、学术研讨、文化展览、才艺演出、旅游投资、媒体外交、体育赛事等路径的实践有序推动了人文交流领域的不断拓展。中非除了需要加强在教育、科技、文化、体育、地方交流等传统领域合作之外,还需推陈出新,在智库、媒体、旅游、影视、医卫等新兴领域开拓创新,持续推进中非文化交流, 共同倡导不同文明间开展平等对话、互鉴交融, 维护世界文化多样性,推动人类文明进步和世界和平发展。[1] 而随着互联网的全球化效应以及随之而来的大规模数字交流的兴起,中非作家的创作越来越面向全球读者,以当代科幻作品为载体,以技术科学或物质对象为中心,作为引入社会变革的手段,目的本质上是面向未来的技术和环境,但实际是依赖于过去或着眼于当下所熟知的物质世界和数字世界。[2]在此时代背景下,对中非未来主义文化共同体的研究凸显出与时俱进的现实意义和深远意义。
一、中非未来主义
人类近代史上有关未来主义的讨论有很多种类,如20世纪初出现在艺术领域的艺术未来主义和20世纪中叶出现在社会学领域的科技未来学。这里所探讨的中非未来主义侧重各民族文化中的科幻未来主义,是作家携带本土时间哲学去思索和表述未来过程中所透露出的某种一致性的追求。[3]
中国科幻未来主义的发展经历了晚清时期、“十七年”时期、新时期以及21世纪,形成了若干创作高潮,其作品大致可分为蓝图型、运演型、体验型和混合未来主义。蓝图型未来主义的代表如《新中国未来记》,通常提出整体目标、发展构想和行动方案步骤;运演型未来主义的代表如小说《新纪元》,以较为长期的历史时间和宏大的场面为背景,以多重线索编织叙事,把时间推向未来;体验型未来主义的代表如《新石头记》,侧重展现具有未来意义的经济和科技的全新力量,如千里镜、测远镜、助明镜以及各种信息和交通工具、医疗器具和新式武器,这种小说的创作重心是让平民百姓体验到未来设计和新异生活;混合未来主义则指三种科幻未来主义类型在创作过程中时常产生交叉,如刘慈欣的代表作《流浪地球》既体现了地球飞向新恒星的阶段蓝图,又体现了行动、事件的运演和过程迭代,同时包含新式交通工具等。中国科幻未来主义作品常常展现出如下特征:对科技和未来社会的敏锐观察、向善乐观、集体主义和家国情怀,以及展现变革中民族特有的坚韧等。[3]
非裔未来主义由马克·戴里于1993年的一篇采访《黑到未来》中提出。非裔未来主义立足文学、绘画、音乐、媒體等领域,体现了非裔和科幻的非主流社会和非主流文学的地位以及二者如何结合致力于恢复非裔被掩盖的历史多样性和现代性。[4]作家、电影制作人兼独立学者沃马克在2013年所撰写的专著《非裔未来主义:非裔科幻小说与奇幻文化世界》中进一步对非裔未来主义进行了阐述,“无论其采用什么形式,非裔未来主义重新定义了当下和未来的非裔文化和观念……它将非西方信仰与科幻小说、历史小说、推想小说、奇幻、非洲中心性和魔幻现实主义相结合”。[5](P8)不论其表现形式如何变化(未来文学、科幻电影、爵士音乐),其内涵始终围绕“异化”这一主题,比如非裔和外星生物之间的共性便在于两者都被主流视为非人的“他者”。非裔未来主义借助对外太空的幻想和描写隐喻并挖掘、重构非洲历史,从而起到对现代社会的警醒作用,推动其不断改良进步。最具代表性的电影《黑豹》系列,作为以非裔英雄为主角并以虚构非洲国家瓦坎达为背景的未来主义作品,挑战了白人在未来主义电影中的话语权,生动刻画了具有非洲特色的未来世界从而引起学界的关注。[4]
相关研究提出了非裔未来主义、海湾未来主义和中华未来主义之间的关系议题,但涉及三者之间的异同和中非未来主义特点的研究并不太多。[4] 为尝试回答这些问题,我们可能通过最能体现中非科幻未来主义特点和最具代表性、影响力的影视作品,聚焦中非文化共同体进行研究。
二、中非文化共同体
中非文化共同体的雏形最早可见于美国文学与文化中的亚非共同体。美国非裔作家意识到亚洲和美国亚裔的政治和文化是他们不断发展和创新的文学实验的源泉。印刷文字和音乐是探索和展示这些联系的富有成效的领域。尤其是亚非国家的斗争使他们得出了相似的战略和意识形态结论。比如美国非裔作家兰斯顿·休斯表达了对亚洲解放斗争的兴趣和支持。他的诗歌《咆哮的中国》充满激情地讴歌了中国投身于反法西斯、亲共产主义的政治道路。20世纪60年代亚非解放运动发展的关键人物罗伯特·威廉姆斯曾向毛泽东主席写信,建议向全世界发表著名的《支持美国黑人反对种族歧视、抗暴斗争的声明》,这成为美国非裔和亚裔寻求建立国际联系的一个真实而具有象征意义的例子。美国非裔还对毛泽东的作品重新产生兴趣,将其作为黑人艺术文化运动的试金石。比如毛泽东1942年发表的《在延安文艺论坛上的讲话》成为底特律等黑人艺术中心的研究对象,被黑人艺术诗人和理论家拉里·尼尔称为“第三世界文化的有用元素”。[6](P250-252)正是这些作品体现中非共同体积极的内涵——归属感、理解、关爱、合作和平等。[7]从 20 世纪 90 年代末开始,中非文化共同体的表现形式转变为好莱坞推出的一系列美国非裔与亚裔艺术家合作的影视作品,如克里斯-塔克与成龙合作的《尖峰时刻》,阿森尼奥-霍尔与洪金宝合作的《武林外传》。这种互动的前提几乎完全是不分肤色的资本家们希望充分利用两个种族的小众市场,[6](P15)脱离了之前中非文化共同体的基础。
目前国内有关中非共同体的研究大都聚焦命运共同体建设,如中非命运共同体的理论内涵、历史地位、典范作用、实践路径和世界(时代)意义,[8][9]人类命运共同体视域下非洲中文传播的实践进路,[10]中非命运共同体视域下中非青年合作发展的新视野。[11]在构建中非人文共同体的研究中,一些学者提出了比较有影响力的人文交流理论,如由中非人文交流、政治互信和经贸往来组成的中非交流“支柱说”; 发挥着稳定国家关系、推进务实合作、催化人民友谊作用的“三器说”;[1]秉承“非洲情怀、中国特色、全球视野”的理念, 以“学科建设为本体、智库服务为功用、媒体传播为手段、扎根非洲为前提、国际(中非)合作为路径”的“五位一体说”。[12]
通过梳理国内外中非共同体研究,不难发现这些研究大都侧重阐释的共同体概念是包含共性、分享、归属、联系和依恋的一种愿望和理想,[13]对共同体的构建也偏宏观、理论和整体架构,或某个具体领域的应用。中非文化共同体的深层思想研究还有待于进一步挖掘,例如共同体思想的创始人之一威廉斯在他的著作The Country and The City中就认为真正的共同体应该是小规模的,建立在内部成员思想行为的高度一致性上的和谐社群,[14]这和现代文明所倡导的跨文化的共同体是截然不同的。那么中非各自“小”文化共同体,也就是各自文化的多样性体现在哪里?超越这些国家、地区、意识形态差异,实现中非文化之间合作、交流和融合并能构建“大”的共同体的基础是什么?中非未来主义对话交流的过程中所构建的文化间的共同体是否存在异化、解体的可能性?又是以什么方式实现的?
基于上述思考,本研究选取更能体现21世纪时代特征的中非未来主义科幻影视作品,参照共同体形态的三种特性:共同的信仰和价值观、成员之间的直接联系和非功利的共享、施予、互助,[15](P268)从电影作品《流浪地球》和《黑豹》跨文化对话中挖掘中非未来主义由外到内,由现在到未来,有关主体文化身份、超越观、科技观等方面的文化共同体要素,以期进一步拓展中非文明的深入交流和互鉴。其中,主体文化身份立足中非未来主义各自内部的客观和主观文化要素,对应现实中“小”文化共同体的构建;超越观立足中非未来主义之间文化共同体的基础,即深层相似的价值观和共同信仰,对应“大”的精神共同体构建;科技观立足中非文化之间的文化共同体的解构,即从以人类为中心到去人类中心化的未来共同体的构建。
三、 两部电影中中非文化共同体的构建
(一)中非主体文化身份——现实共同体的构建
在《非洲中心宣言》中,美国著名非裔学者、非洲中心论创始人阿散蒂谈到体现主体文化身份的两个特征:“对由象征、图案、仪式和符号决定的心理位置的强烈兴趣和在历史上有效存在的艺术、音乐、文学等方面所捍卫的文化因素。”[16](P295)赵毅衡也认为“文化是一个社会中所有与社会生活相关的符号活动的總集合”,[17](P89)文化的根本品质是“符号意义集合”。[18](P296)在这方面,两部电影都通过文化符号体现了各自文化鲜明的主体身份立场,构建了各自社会现实中“小”的文化共同体。《流浪地球》在中国科幻电影史上的重大突破在于该片讲述了一个极具中国特色的本土故事,摆脱了西方好莱坞的科幻影子和限制,书写了中国人对未来地球末日和重构社会秩序的大胆想象。[19]例如,创作团队都是由中国本土导演、编剧和演职人员组成;剧情方面有富含人情味的人伦亲情刻画;有对传统中国文化、价值观和故土情怀的刻画;有对家国天下、爱国主义和愚公精神的弘扬;有对通过分工协作、团结一致来改变人类命运的中国特色的集体主义精神的彰显;在富有象征意义的中国元素和意象方面,有和中国浓厚的春节文化和民俗生活相关联的春联、舞狮等活动,有火锅、蚯蚓干等独具中国特色的饮食文化,有高水平的中国科技工作人员和带有鲜明中国标记的航天服饰、 航天设备等,还有北京、上海等标志性建筑物的“科幻奇观”,[20]将观众代入真实语境中,展示了中国多姿多彩的本土文化,呈现了与众不同的中国科幻意象,娓娓道来中国传统、当代和全球故事。同时,从中国意象到情感集中构建了一个富有鲜明中国特色的现实本土文化共同体。
体现非裔未来主义的《黑豹》系列电影,从非洲中心性的视角展示了一个以虚构非洲国家瓦坎达为背景的乌托邦世界。这个国家科技、文化的飞速发展,得益于其对一种神奇金属——振金的开发利用,使其迅速成为世界最发达的国家,对人类文明进程发挥了极其重要的主宰作用。这种对非洲高科技未来主义世界的塑造颠覆了好莱坞的影像殖民主义,通过诸如语言、图腾、服装、舞蹈、彩绘等鲜明的非洲文化特色景观和科幻的融合突出了非洲的主体文化身份。[21]其中一个特写是各部落成员身着民俗服饰、人体彩绘、烙疤、纹身等出席主人公特查拉的王位加冕仪式,展示出一系列标志性非洲文化符号:埃塞俄比亚苏里和摩尔西族的唇盘、南非莱索托牧羊人的纹饰披毯、马赛族妇女的串珠布料和金色腰带扣,[22]无不体现出强烈的非洲中心性和主体性意识。这是非洲科幻小说和电影中不断出现的一个意象,反映出作者为了创造未来的肖像而从过去汲取灵感的创作初衷。这缘于许多非洲国家一个非常普遍和古老的传统——使祖先的形象以各种各样的假面舞会的形式进入人类的世界,比如,在约鲁巴人的传统格勒德节日上,人们相信穿着这些精心设计的服装从森林中出现时祖先会与他们同在,[23]从而构建一个过去、现在相结合的现实生命共同体。
中非主体身份体现出的各自文化中最鲜明的共同体思想依托各自文化中小规模的、建立在内部成员思想行为的高度一致性上的现实社群,除了中非“小”共同体展示出的文化差异,还可以找到一个超越国家和地域差异但可以被人普遍接受的基本看法来完成中非文化“大”共同体的构建,[24]这就是最根本的中非内在价值观——超越观。
(二)中非超越观——精神共同体的构建
德国社会学家滕尼斯认为,共同体是持久性的精神纽带,如家庭、宗族、友谊、村社、邻里等。[25]在探讨中非文化精神共同体时我们会发现两部未来主义影视作品中的超越观集中涵盖了上述要素。所谓超越是指人类为了追求向往的美好生活超越自身局限,不断追寻生命本质和意义从而达到永恒境界的过程。[26]中国传统儒家思想中,超越自己的关键是向内推为“格物致知正心诚意”,向外推为“齐家治国平天下”。[27](P90)儒家思想重视个人的主体性、道德的主体性,认为个人绝不是一个孤立绝缘的个体,而是一个辐射形关系网络的中心点,由己推人才能对家国天下做出长远有意义的工作,[27](P96)用家国同构的伦理学呈现出中国人所熟悉的东方价值内核。《流浪地球》中便将父子、兄妹、祖孙等多条情感线自然地融入中国几千年传承下来的“家-国-天下”的理想与情怀。[28]“家国同构”的深层意义不仅仅在于采用巨星飞船的科技手段带着地球逃离太阳系、长期流浪的故土依恋情怀,更在于其展示出的中国人在家与国、个人主义与集体主义之间的价值取舍。不同于展示个人主义的西方孤胆英雄或王者归来的超级英雄,《流浪地球》塑造的刘培强这一人物体现了为保护地球和人类,舍我其谁、勇于牺牲的集体主义精神;延续这一精神,张鹏要求超过50岁的中国航空中队队员出列执行点燃月球上的核弹任务。这种自我牺牲的“超人精神”或中国式英雄主义既是其区别于好莱坞科幻片的显著标识,又是几千年来团结中华民族克服各种困难、不断前行的共同信仰和价值观。[29]
不同文化主体之间如果要形成文化共同体,一定要具备统一的基础,如追求真实真相的价值理念。和儒家的超越观类似,非洲中心论视角下的超越观也是指超越普通经验,出现在人与自然、个人和集体和谐关系中的一种品质。[30](P196)与儒家思想从为己之学出发,辐射到家国天下的观念不同,非洲视角下个人和集体的关系可以从纵、横两方面来理解,生命既是垂直的——生命的轮回和生死交替,又是水平的——生命的参与和与他人的联系。非洲人相信人类社会是由逝者、生者和来者(尚未出生的人)组成的一个连续不断的族系和族群共同体。个体离不开祖先、后代,要信奉其所属的那个社会的宗教信仰,参与其宗教仪式。[31]
个人和他人、集体的和谐关系主要体现在《黑豹1》主人公黑豹特查拉的个人成长书写。特查拉作为一个天才少年,英国留学归来后,危难之际加冕为王。面对白人对国家稀有金矿的凯觎,他勇挑保家卫国的重任,将自己的能力运用到更高的层面上,令瓦坎达的力量成为全世界黑人的避难所,成为一种保护力量。[32]他带领瓦坎达开始与外界交流、分享知识、资源和高科技,通过在美国建立的国家援助中心,积极向其他国家提供帮助, 勇于承担更多的国际责任,与地球上的同胞同舟共济,共建人类命运共同体。[21]
个人与祖先或逝者的和谐关系则体现在《黑豹2》特查拉的妹妹苏睿的个人成长中,她曾经一心只想钻研高科技,她因为有能力和可能性研发心形草救下特查拉,所以当她没能成功时,把特查拉离世的责任和压力揽在自己身上,从而让她排斥成为瓦坎达的黑豹,成为瓦坎达的守护者。但在后来又经历了母亲的死亡以及瓦坎达和水族之间的部落战争后,她逐渐理解了逝去的母亲说过的话:死亡不是终结,受过最大苦难者才能成为伟大领袖。在母亲的葬礼上,她从一个嘲笑非洲传统的孩子成长为不再埋头科技,遵照传统仪式悼念母亲并决心继承哥哥遗愿,保护国家和人民的新的“黑豹”。在她准备用仇恨终结水族领袖生命时,突然聆听到母亲的教诲:让他看看你的本色,继而恢复了理智和平静,缓缓说出:“投降吧,我们会保护你们的海洋和秘密,仇恨只会消耗我们,我们不能再让它消耗我们的人民。”从而保护了两个部落的安全。影片结尾处,苏睿烧掉了哥哥的衣物,象征着悼念仪式的结束以及和已逝祖先、亲人的新的共同体关系和希望的开始。
综上,这两部中非未来主义影视作品都体现了超越个人局限和利益,维持并实现与家庭、集体和国家和谐统一的超越观和共同信仰,这是构建中非精神共同体的基础。为了展现这种超越观、使之为全球观众所熟知,一个较为有效的载体便是中非两个世界呈现出的快速崛起和发展的现代化未来前景,也就是在《流浪地球》和《黑豹》系列电影中展示出的充满未来感的科技观。
(三) 中非科技观—— 未来共同体的构建
不同于威廉斯强调共同体的同一、同化属性,如共同的信仰、互助和友好的和諧关系,德里达指出,任何共同体都具有自我免疫的特性,目的是让自己的社区免遭外部的污染。但德里达指出这种免疫是一种自杀式的免疫,必将把共同体推上自我解构的命运。[33]中非未来主义的这两部影视作品正是通过科技观展示出了这种去人类中心化的精神共同体的解构和人与自然、科技未来共同体的重新构建。
《流浪地球》和《黑豹》系列惊人的票房成绩很大程度上取决于电影中各种酷炫的硬科技和创新叙事。如《流浪地球》中喷出冲天蓝光的行星发动机、洞悉一切的量子计算机、高耸入云的太空电梯、智能机器狗“笨笨”、把所有核弹集中炸毁月球拯救人类的情节和数字生命的创设和自我意识;[34]《黑豹》中的磁悬浮列车,模拟驾驶技术、自由吸能释能的多变战衣,能够隔空对话、捕捉实时影像并投影的高级通信器材奇妙灵珠。[35]这些生动而直观的视觉形象背后的母题实际是现实世界的人与虚拟世界的技术之间的关系。其中有两类科技与人之间的关系极具价值性和前瞻性:一是科技可以通过对人身体的替换或人类一时的转移实现人类综合能力的提升;二是人类创造的人工智能在拥有独立的自我意识、人类情感和思考能力后,超越或控制人类。《流浪地球》突破了后人类时代科技与人类的对抗关系,影片中所有的科技都指向了善和情感,消解了由此带来的矛盾冲突,将重点从人在科技时代下的异化转向了科技帮助人类实现自身目的的方向。[36]比如郭帆导演是这样解释丫丫的自主意识生成完整生命这一构思的:假设一个人,如果硬件限制只有两分钟的生命或者是只能储存两分钟,由于迭代的原因会在两分钟快到的时候突然产生意识。之后越迭代,产生意识越提前,可能迭代七八百代的时候, 就能在一分钟开始产生意识,一旦产生意识, 就不仅仅像手机里的照片或视频里的存在,成为有某种生命意味的存在。图恒宇作为父亲,虽然因为一直寻找机会延续女儿的数字生命,多次违规操作,最终入狱而最具争议性,但他自私、狭隘的背后是对女儿真切、深沉的爱,他希望女儿拥有完整数字生命的情感更容易引起普通人的共鸣。如果失去了至亲、情感和希望,硬件迭代和这个世界也就失去了存在的意义。图恒宇和女儿的情感既深深地打动观众,又推动了技术的递进,在地球和人类命悬一线之时,被图恒宇“小爱”支撑下制造出来的具有自主意识的数字女儿凭借强大的记忆力说出了密码,和数字爸爸一同拯救地球,不仅实现了科技和人类的融合,更凸显出真实人类向数字世界、虚拟世界移民的后人类概念。这从某种程度上摆脱了人类中心论的束缚,也就是不仅可以把人工智能当成一个工具,也有可能把它当成另一个新的物种,[34]与人类一同构建一个非功利的共享、施予、互助的共同体。
《黑豹》中展现的科技和人类的关系也同样更强调多元主义视野下大众的权利,即不让振金技术成为精英集团或政府的专利,而是将科技与服务大众、非洲复兴的理想相结合,让妹妹舒莉担任科普大使,将与振金相关的科学技术传授给青少年的情节。这种科技应该为全人类所拥有,造福整个世界的胸怀成就了特查拉超级英雄的身份。《黑豹》借此再一次强调了超级英雄应该积极地捍卫、提升平民利益,甚至愿意为了平民而牺牲自己。[35]其次,《黑豹》中的科技观也表现出后人类和去人类中心化的倾向,即通过描绘瓦坎达的先进技术来减轻人类对全球造成的负面影响或通过富含想象的故事,在生命空间、价值空间、形式空间将人类去中心化,这在非洲的科幻小说中随处可见,比如让动物以更有趣的方式存在于科技中或让神话、自然、祖先和科技关联等。[23]在《黑豹》系列中,观众眼中的未来主义影响很多和非洲的文化遗产相关,瓦坎达的科学、技术和创新在很大程度上受到瓦坎达环境和景观的影响。由于其巧妙的科学和技术进步,几代瓦坎达人能够将振金技术作为一种资源,这受到以生态为中心的民间传说的影响。例如,飞龙的形状就像一只昆虫;从空中俯瞰,豪华的皇家塔龙战斗机被设计成代表传统的多贡面具。从某种意义上说,瓦坎达的独特性就在于非洲部落和自然、生物相关的传统。舒莉成为科学进步和尊重自然的民间传统之间非洲文化联系的代言人。[37]她所传递出的科学观明确地表达出:当你不以人类为中心时,你就会开始看到答案。生态系统不是等级制的,人类不是这个星球上的一切生物的主宰。当你对人类去中心化时,你就不太可能创造出摧毁你周围的生物来让你舒适的技术,[23]反而会缔造一个人类、科技和大自然的其他生物和谐共存的共同体。
不难看出,两部未来主义电影中的科技观都超出了人类文化或命运共同体的范畴,融入人工智能、生态环境和人类共建和谐互助的共同体要素,这极大地拓宽了威廉斯有关人类非等级化共同体的内涵,重新构建了一个意义更为深远的去人类中心化的宇宙观和未来共同体。
四、结语
综上,作为中非未来主义影视作品杰出代表的《流浪地球》和《黑豹》系列构建的中非文化共同体可以从三个维度理解:一个是两种文化中的“小”共同体,侧重文化差异和多样性,如体现各自文化特色的语言、艺术、民俗、饮食、服饰、建筑、风俗等客观要素构成的主体身份;二是两种文明进行对话、交流和互鉴,求同存异中的“大”共同体,如体现由己推人、自我牺牲、家国同构的中国伦理和非洲文明中个人与他人、祖先的和谐观念,都是一种表达超越自身局限到达永恒境界的超越观和精神共同体;三是之前文化共同体的变异和解构,如中非现实和精神共同体的基础都是无等级制的人类社会,但随着科幻未来主义后人类时代的到来,对科技和人类关系的探索和思考进一步解体了传统意义上的共同体。两部电影中人类与其他生物平等共存、AI技术和人类共建非功利的共享、施予、互助的共同体概念都凸显去人类中心化的未来共同体特点。同时在中非文明互鉴的背景下,中非未来主义还可以取长补短,进行共同体的交融,比如中国未来主义科幻影视作品要想进一步摆脱好莱坞的影子,不妨借鉴非裔未来主义的科幻元素,深入挖掘中华神话传说和历史,进一步构建“族群、国家和世界性的文化表述”。[38] (P2)以上不同的维度恰恰说明文化共同体不是一成不变的,无论是“小”共同体还是“大”共同体,都能够被建构、瓦解和互融。中非未来主义随着新时代文学艺术的发展被提出,应当与更多当代文化领域相结合,体现21世纪的时代特征,如影视、艺术、绘画等,拓展现有研究方法和研究视角,通过对中非文化共同体更深入的研究促进两种文化的相互理解和尊重,并为创造一个更为包容和多元的世界做出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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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Construction of Cultural Communities in Chinese and African Futurist Films
—A Case Study of The Wandering Earth and Black Panther
Abstract:Cultural exchanges between China and Africa requires not only sustained innovation,but also equal dialogues and mutual learning in new emerging areas such as think tanks,media,and film and television between the two civilizations.Thus,the research on the cultural communities of Chinese and African futurism accords with the theme of the times.Taking films The Wandering Earth and Black Panther,which reflect the characteristics of the 21st century,the authors discuss the construction of the realistic community,the spiritual community,and the future community in terms of "subject" cultural identity,transcendence,and science and technology.This process includes the construction of "small" cultural communities focusing on cultural differences and diversity,and the construction of a "large" cultural community focusing on seeking common ground while reserving differences by way of mutual learning and exchanges.The process also includes the reconstruction of a new anthropocosmic cultural community after the deconstruction of the previous anthropocentric intercultural communities.By expanding existing research methods and perspectives,we hope to promote mutual understanding and respect between the two cultures through a deeper study of Chinese-African futurist communities,and contribute to the creation of a more inclusive and multi-cultural world.
Key words:Chinese and African futurism; film and television; cultural communiti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