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思晚年跨越设想的理论探索研究
2023-04-27张璇
张璇
摘 要:马克思晚年在回应俄国农村公社的命运以及俄国向社会主义方向发展的可能性时,曾提出“可以不通过资本主义制度的卡夫丁峡谷”的理论构想。跨越设想的阐发不是一蹴而就的,而是在独特的历史背景下探索俄国社会发展道路的过程中完成的。马克思对跨越设想的理论探索蕴含着思想逻辑的相通性,对时代命题作出积极回应。
关键词:跨越设想;东方落后国家;非资本主义发展道路
中图分类号:D9 文献标识码:A doi:10.19311/j.cnki.16723198.2023.07.058
随着1861年农奴制的改革,俄国社会内部积聚着尖锐的矛盾,俄国站在社会形态转型的交叉口,俄国学界就俄国未来发展道路的可能性展开激烈争论。马克思在回应俄国革命者关于俄国是否必然经过资本主义生产阶段的疑问时,提出俄国公社“可以不通过资本主义制度的卡夫丁峡谷”的设想。该设想主张凭借俄国农村公社的有利因素点燃俄国革命,成为西欧无产阶级革命的信号进而促发世界革命的高潮,并在借助西欧革命先进经验的情况下,跨过资本主义制度直接过渡到新的社会形态。
1 跨越“卡夫丁峡谷”设想的客观社会背景
首先,历史向世界历史的转变成为马克思研究俄国发展前途的重要时代背景。伴随着第一次工业革命,资本主义国家生产力飞速发展,资本主义追求更高利润的本性以及分工的深化带动了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全球扩展。由此,人与人之间的交往冲破民族、地域的限制,逐渐显现出全球性的特征。各民族、国家或主动建构或被动卷入由机器大工业开辟的世界历史轨道,成为一个紧密依赖、相互影响的整体。在世界历史的视野下,每个民族的进步和创造都是作为人类历史的一部分发挥着世界历史价值。也就是说,西方国家创造出的发达生产力和先进科学成果具有时空上的继承性。正因如此,与资本主义生产处于同一时代的俄国,可以承继资本主义创造出的一切肯定成果,而不必重复创造成果的孕育期。不仅如此,资本主义国家内部矛盾以及由资本扩张带来的世界性矛盾加剧,资本主义国家危机频发的现实状况已经为俄国展现出历史发展的潮流,那就是资本主义的灭亡和古代类型公有制高级形式的复归。
其次,世界无产阶级革命形势的新变化成为马克思提出跨越设想的重要实践环境。马克思早年一直视资产阶级与无产阶级矛盾最为尖锐的西欧资本主义国家为发动世界范围无产阶级革命的最佳原点,并预言世界无产阶级革命高潮即将到来。然而象征着资本主义必然灭亡的巴黎公社仅仅存在了72天就失败了,其后资产阶级政府通过一系列自我调节政策,缓和了阶级矛盾,获得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和平发展。这促使马克思从现实的经济社会环境出发,重新审视革命的时机。与之相反,东方落后国家却逐渐显露出革命新气象。19世纪中期,西方发达国家为了满足资本扩张的需要亟须开拓庞大的国外市场,中国、印度、土耳其、伊朗等落后国家和民族成为列强们垂涎欲滴的对象。资本主义列强采用政治哄骗、军事威胁和殖民侵略等手段,大肆压迫人民、掠夺财富,带给东方落后国家无穷的苦难。残酷的殖民统治加剧了殖民地与宗主国的民族矛盾,激发了东方被压迫民族强烈的反抗精神,促进了东方落后国家的殖民解放运动。
再者,19世纪中后期俄国社会特殊的内外部环境是马克思跨越设想的重要历史环境。尽管俄国是横跨欧亚的军事强国,但在社会结构和社会性质上仍然具有东方民族的特征。以土地公有制为基础的俄国农村公社作为从原生公社形态进化到次生公社形态的最新类型,却在全国范围被奇迹地保留下来并得以发展。俄国农村公社有利于进行集体耕作且农民习惯于劳动组合,天然的地理优势适合于运用大机器耕作。不仅如此,农村公社经过多年的发展,已经内在地包含着“二重性”,从理论上讲,俄国农村公社存在引导俄国走向新生的生命力。因此,农村公社自然成为俄国实现跨越“卡夫丁峡谷”的关键结构。19世纪中期,沙皇的专制统治严重束缚了农民的人身自由,激化了人民与沙皇政府之间的矛盾,也阻碍了俄国资本主义经济的发展。克里木战争的失败更是打击了俄国对外侵略的野心,充分暴露出农奴制的弊端。为了重拾俄国昔日的辉煌,1861年亚历山大二世下令实行了农奴制改革。传统农民虽获得了法律意义上的独立身份,但农民生活并没有得到实质性的改善。一方面受封建残余制度的影响,农民和地主千丝万缕的联系依旧存在,仍要为国家经济的发展缴纳沉重的赋税;另一方面,在国家政策的支持下俄国资本主义经济发展迅猛,新兴资产阶级与政府合谋,反而让农民受到的剥削形式更加多样,程度也不断加深。“没有一个别的国家像俄国这样,当资产阶级社会还处在原始蒙昧状态的时候,资本主义的寄生性已经发展到了这样的程度,以致整个国家、全体人民群众都被这种寄生性的罗网压抑和缠绕。”加之,沙俄在军事扩张方面也不断遭遇“滑铁卢”,内忧外患的社会形势成为俄国革命的先兆。可见,马克思晚年转向关注俄国社会,更加关注俄国走跨越资本主义制度“卡夫丁峡谷”的特殊道路,并非偶然的转向,而是俄国社会的严峻现实使然。
2 提出跨越“卡夫丁峡谷”设想的主观思想准备
当前学界仍有一些声音,认为跨越设想是马克思晚年对唯物史观的背叛。其实跨越设想有其思想逻辑的延续性,马克思在早年的思想探索中就已经展露出跨越设想的萌芽。
首先,马克思早年就已经对东方社会发展问题进行了关注。早在1843年,马克思就在《〈黑格尔法哲学批判〉导言》中思考过德国是否能直接实现“人的高度”的革命。他通过比较英法和德国的现实条件,在哲学的层面上论证了德国实现政治革命跨越的可能。对于社会发展中的跨越现象,马克思的早年著作也有过相关论述。例如,“英格兰和那不勒斯在被诺曼人征服之后,获得了最完善的封建组织形式”。“相反地,在那些在已经发达的历史时代才开始自己发展的国家里,例如北美,这种发展是异常迅速的。在这些国家里,除了移居到那里去的个人而外没有任何其他的自发地形成的前提,而这些个人之所以迁移到那里去,是因为他们的需要与古老国家里现存的交往形式不相适应。因此这些国家在开始发展的时候就拥有古老国家的最进步的个人,因而也就拥有与这些个人相适应的、在古老的国家里还没有能够确立起来的最发达的交往形式”。这些语句,描绘了由奴隶制向封建制跨越以及在奴隶制基础上跨越到资本主义制度的史实。马克思还对东方殖民地反侵略斗争进行了关注,发表《中国革命和欧洲革命》《土耳其问题》《不列颠在印度的统治》《印度问题》《不列颠在印度统治的未来结果》《东方战争》等多篇通讯,对资本主义制度进行了强烈的批判。既然俄国存在着不再遭受资本主义苦难的可能性,那为什么还一定要求俄国遵循既定的西方发展路线行进呢?由此可见,从情感的角度出发,马克思也更倾向于俄国可以跨越资本主义的“卡夫丁峡谷”。不仅如此,马克思在《中国革命和欧洲革命》一文中,还利用中国革命对文明世界的冲击和影响探讨了东西方社会的“对立统一”关系。也正是在这个意义上,马克思晚年面对世界政治经济的新变化,才提出俄国革命的爆发可以加速西方革命的胜利,俄國可以利用西方发达国家的先进成果实现跨越。可见,跨越设想是马克思晚年在东西方社会相互影响观点的铺垫下,针对俄国历史现实做出的具体应用,反过来又深化了东西方社会存在内在关联这一思想。
虽然东方社会在马克思早年视域中仍处于边缘地位,更多的是被放置在资本主义文明体系中进行分析和揭破,东方革命也在更多意义上被视作是西方革命的补充。但这并不意味着马克思忽视了东方落后国家的发展状况,相反,早年的马克思对东方革命的发展以及资本主义对东方造成的冲击进行了系统的研究,这些研究的成果都为马克思晚年提出跨越设想进行了铺垫。
其次,马克思对唯物史观的深化也为跨越设想的阐发提供依据。马克思早年在对西方资本主义国家发展状况的研究中提炼出人类社会发展的一般规律,创立了唯物史观,并在资本主义国家的发展中不断得到验证。但实证人类学的新成果对社会发展一般规律的科学性和正确性提出检验要求,这就不得不需要深入研究西方社会与东方社会的演变逻辑,深入探究阶级的出现、私有制以及国家的起源等一些原始问题。马克思晚年系统梳理了相关材料,深刻反思了人类社会发展道路的普遍性和特殊性,从而对整个人类社会发展的历史进程有了更为清晰的图像,特别是对东方社会发展道路产生全新认识。马克思在认识到人类历史发展规律性的同时,也承认具体国家在特殊环境下的发展形式的多样性。人类学研究的新成果在一定程度上与“跨越”思想相互印证,并为回答俄国实现跨越资本主义“卡夫丁峡谷”的可能性提供丰富的史料支撑。
再者,俄国民粹派思想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马克思对俄国特殊发展道路的观点。在长期经济落后,农民小生产者占优势的特定历史环境下,民粹主义应运而生并经过漫长的形成发展时期,在俄国思想界产生过重要的影响。马克思为了深入系统地研究俄国社会发展问题,自学了俄语并大量阅读了关于俄国基本国情的相关资料,其中就包括民粹派学者的著作、文章等。在与民粹派学者的频繁通信中,马克思逐渐对农村公社改观。从最初毫不避讳地表达了对农村公社消极、停滞的生活方式的厌恶,转变为认识到农村公社作为俄国社会新生起点的历史作用。民粹派学者还为马克思提供了丰富的俄国社会资料。19世纪60年代末,丹尼尔逊向马克思推荐了弗列罗夫斯基所著的《俄国工人阶级的状况》一书。马克思通过阅读这本书了解到真实的俄国农民、工人的生存生活习惯和经济情况,以及俄国资本主义发展下的一些新形式,认识到俄国社会与西欧国家的不同。由此马克思开始修改自己早期的一些偏见,更加关注具体国家社会发展的特殊性。但是,民粹派思想本质上仍然属于空想社会主义范畴,对于俄國特殊的社会发展道路的认识过于绝对。马克思在吸收合理观点的同时也对民粹派在俄国社会领导力量、农村公社发展趋势以及对资本主义的看法等方面进行了强烈的批判,强调了俄国实现跨越发展的特殊性。
总之,马克思晚年跨越设想的产生既体现了对历史现实的考量,也展现了马克思一以贯之的思想逻辑。
3 跨越“卡夫丁峡谷”设想的历史出场及初次实践
1872年《资本论》俄文版出版后,引起了俄国思想界关于俄国发展道路的激烈讨论,自由经济学家和民粹派学者各持己见,一时间,俄国社会发展道路的问题上笼罩着疑云。马克思为了回应各方的疑问,曾针对性地解释过。
1877年,在《给〈祖国纪事〉杂志编辑部的信》中,马克思首先批判了民粹派代表把“关于西欧资本主义起源的历史概述”强硬理解为“一般历史哲学”的谬误;重申了社会历史领域的研究要尊重具体历史环境的主张;最终对俄国社会发展道路的可能性做出回应,即“如果俄国继续走它在1861年所开始走的道路,那它将会失去当时历史所能提供给一个民族最好的机会,而遭受资本主义制度所带来的一切灾难性的波折”。可见,马克思是用假设的形式表达对俄国社会发展道路的建议。他认为俄国可以利用以土地公有制为特征的农村公社走出一条不同的道路,而不是继续步先发资本主义国家的后尘。1881年马克思在回复俄国女革命家查苏利奇的来信时,不仅论证了农村公社是作为俄国未来发展的新希望,也强调了必须保证其正常发展的环境。此时,经过农奴制改革,农村公社便不可避免地包含着私有制因素。这就使得俄国农村公社有两种可能的命运,要么是公有制因素战胜私有制因素,为俄国农村公社注入强大的生命力,成为俄国向更高的社会形态转化的起点;要么是后者战胜前者,农村公社不断遭到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渗透,从此崩溃解体。复杂的现实环境迫使马克思对此作出辩证的解答。随后,《共产党宣言》俄文版序言再次肯定了俄国直接迈入共产主义的理论可能性,“假如俄国革命将成为西方无产阶级革命的信号而双方互相补充的话,那么现今的俄国土地公有制便能成为共产主义发展的起点”。马克思在论述实现跨越发展可能性的同时,还设定了严格的前提条件。其一,就是俄国农村公社能够正常存在,土地公有制成为共产主义的起点。其二,俄国率先暴力推翻封建专制统治,西欧无产阶级革命群起爆发并建立社会主义政权,然后用先进的革命经验指导俄国进行无产阶级革命和社会主义建设。其三,就是要求俄国能够充分吸收资本主义文明创造的一切优秀成果发展自身生产力。
遗憾的是,俄国农村公社没能逃脱政府、新兴资产阶级合谋设下的“死局”,逐步瓦解。列宁根据帝国主义时代各国资本主义发展极其不平衡的特征,具体分析了俄国发动革命的内外部条件,适时发动十月革命,成功建立起世界上第一个社会主义政权。为了维护国内的和平稳定和应对国际军事威胁,十月革命胜利初期,苏维埃俄国采取“战时共产主义”政策。尽管这一政策客观上巩固了新生苏维埃政权,落后的生产力与“纯而又纯”的生产关系之间的矛盾却禁锢了俄国经济的发展。理想与现实的鸿沟迫使列宁清醒地认识到,落后国家进行社会主义建设,首要的任务便是发掘能够促进生产力发展的经济生产方式。基于此,列宁审时度势,坚决地转向更适合俄国国情的“新经济政策”。列宁根据具体国情创造性地转化了跨越发展的前提条件,在社会主义建设的实践中肯定了马克思关于具体国家发展道路存在特殊性的观点,推动跨越设想由理论可能性转化为现实可能性。列宁逝世后,俄国领导人对俄国社会内部僵化的经济发展模式的错误坚持以及对国际环境的错误判断,最终导致苏联解体。虽然苏联的社会主义建设并没能一以贯之的继承下去,但是“东方落后国家社会主义发展道路的探索和发展,没有止于马克思、恩格斯以及列宁探索俄国发展的时代,而是进一步发展为中国现代化道路的历史任务和价值皈依”。从新中国成立到改革开放,再到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进入新时代,中国探索、建设社会主义道路的过程和马克思跨越设想设定的内容、条件并不完全一致,实现跨越发展的各要素也不尽相同。如何在新的时代背景、特殊的历史条件下跨越资本主义“卡夫丁峡谷”,成功建设社会主义,中国作出了独具特色的解答。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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