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聊斋志异》中的儿童形象看蒲松龄的教育观
2023-04-27许欣慧
许欣慧
内容摘要:《聊斋志异》是清朝蒲松龄创作的文言短篇小说集,小说虽以志怪谈异闻名于世,但其中塑造了不少个性突出的儿童形象。这些儿童形象大致可以分为以陈平为代表的智童、以大男为代表的孝童、以柳氏子为代表的顽童和以纫针为代表的善童。本文通过对小说中主要的儿童形象进行分类解读,挖掘出儿童形象背后蒲松龄的教育观念——追求“才贤双重”的教育目的,重视“德智并举”的教育内容,倡导及早施教的教育方法等。
关键词:《聊斋志异》 蒲松龄 儿童形象 教育观
《聊斋志异》代表着中国文言短篇小说的最高成就,学界对《聊斋志异》的研究一直未曾间断,研究成果非常之多,但对于《聊斋志异》中儿童形象及蒲松龄教育观的研究则相对较少,相关研究主要集中在以下几个方面:一是分析《聊斋志异》与儿童文学之间的关系。《聊斋志异》写作的初衷虽并非是作为儿童读物,但充满想象力的故事、富有趣味性的情节和形象生动的人物形象使得它广受儿童的喜爱,因此在19世纪八九十年代,有学者开始研究《聊斋志异》与儿童文学之间的关系,如王常坤的《蒲松龄与儿童文学》(蒲松龄研究,1989)、祝向东、丛景滋的《〈聊斋志异〉与儿童文学》(蒲松龄研究,1992)。而生动有趣的儿童形象也是吸引儿童读者的原因之一,但这一时期的研究并未对具体篇目中某一个或每一类儿童形象进行过多的关注与分析。二是对《聊斋志异》中儿童形象进行分类研究。如钱兴地在《从〈聊斋志异〉儿童形象探析蒲松龄心路》(沈阳农业大学学报,2009)中将儿童分为了如器如物的儿童以及自觉自为的儿童[1],但分析较为简单;董爱霞在《论〈聊斋志异〉中的儿童形象》开始对《聊斋志异》中的儿童形象进行更为细致的分类,将儿童分为了孝悌儿童、神异儿童、善恶儿童以及智勇儿童[2]。但学者们并没有在教育思想这一部分进行过多的论述,大多是一笔带过或寥寥几语。三是对《聊斋志异》中教育思想的研究。如常青在《从〈聊斋志异〉浅析蒲松龄的儿童教育观,蒲松龄研究》(蒲松龄研究,2010)中将儿童分为乖巧懂事型、知恩向善型、重情重义型、机智勇敢勤奋型,提出要给儿童树立正确的善恶观及美好的品德[3]。也有学者着重论述蒲松龄的教育思想,《聊斋志异》中的儿童形象一直未被更多人发现。
综上所述,本文拟通过分析归纳《聊斋志异》中儿童形象的基本特点,挖掘这些形象所体现的教育观,以期为已有研究带来一些新意。另需特别指出的是,虽然在现代社会最受认可的《儿童权利公约》将儿童界定为18岁以下的任何人,但在中国古代社会,男子在二十岁行冠礼,女子在十五岁用簪子将头发挽起来,称及笄。故本文的儿童定义为十五岁及十五岁以下的未成年人。
一.《聊斋志异》中的儿童形象
儿童,在古代社会多被成人们认为仅是传宗接代、光宗耀祖的载体,有关儿童其他方面的价值并没有受到很多人的关注,直至今日,也仍有“乳臭未干”和“黄口小儿”的说法。而蒲松龄却发现了儿童的力量,肯定了儿童的价值,并将儿童比作“将雨之云”和“未雷之电”[4]。在《聊斋志异》中蒲松龄也刻画了许多性格各异、丰富多彩的儿童形象。蒲松龄虽不能被称为一位伟大的儿童文学作家,但他笔下的儿童形象却展现了独特的精神风貌,因此值得我们进一步探讨。
(一)儿童形象统计
《聊斋志异》中的儿童数目有130多位,但完全以儿童作为故事主角的只有9篇[5],刻画的儿童形象共11位。其他篇目中虽有儿童的出现,但文中并未对其进行过多的描写,而是以“童仆”、“小儿”等词语一笔带过,本文主要关注着墨较多的儿童形象共34位,并根据学识、性格将其细分为智童、顽童、孝童与善童四类进行分类解读,重点探析具有较高研究价值的儿童形象。
(二)分类解读
擁有扎实的学识或遇事足智多谋是将部分儿童形象划分为智童的两个主要标准。在主要的儿童形象中,智童是所有儿童形象中数量最多的一类,可见蒲松龄非常看重儿童的智慧。在《贾儿》中的贾儿是智童中最具有代表性的儿童,他虽然只有十岁,但却能独自思考对付狐妖的计谋,最终毒死了一直纠缠母亲的狐妖。《牧竖》中的两位牧童也是非常具有代表性的智童形象,他们误入狼穴,却能利用大狼的弱点将其累垮,最终全身而退,这都展现了儿童的智慧。另一类智童则是拥有扎实的学识,聪慧过人的天赋,例如《云萝公主》中十岁考试及第的大器,《青娥》中十一岁考取秀才的霍桓,《江城》中十四岁考取秀才的高蕃,同样十四岁考取秀才的王子服和长福等,这都能看出蒲松龄对儿童的殷切希望,希望他们能够尽早成才,也能看出蒲松龄对儿童才智的欣赏与肯定。
顽童的特点是不思进取、懒散厌学,甚至有许多的坏毛病,例如:赌博、偷盗、逃学、顶撞长辈、怨恨亲人、易怒等。其中最具代表性的顽童形象是《云萝公主》中的可弃,或许名字就是他性格的预兆,可弃不爱读书,善偷盗、爱赌博,常常偷家中的东西拿去还债,即使被父亲用棍子教训也不曾悔改,还因怨恨兄长误杀了兄长的妻子。《细柳》中的长怙也是不爱读书,又怕吃苦,甚至因为赌博进了监狱。虽然这类儿童前期异常顽劣,但在蒲松龄的笔下,他们大多能在吃尽苦头后幡然醒悟、洗心革面,可见蒲松龄认为即使是再顽劣的儿童,都能通过后期正确的教育方法走上正轨。可在《柳氏子》中的柳氏子一直被溺爱长大,没有接受过正确的教育方法,最终变成恶鬼找父寻仇,可见蒲松龄想要表达的劝惩意味。
孝童数量仅次于智童,这一类的儿童十分孝顺,不仅在儿童时期孝顺父母,在成人后也孝顺公婆。其中具有代表性的孝童之一是在《大男》中历经各种艰难坎坷仍不忘寻父的大男,大男在寻父前三问母亲自己父亲的去向,无果后毅然出走寻父,即使被人卖过、抢劫过,大男还是凭借着自己的毅力找到了父亲。还有《促织》中仅九岁的小儿,为救父亲成名的性命变成了一只小促织,为家族赢得了数不清的财富。《崔猛》中的崔猛虽然为人冲动,却对母亲最为孝敬。这都能看出蒲松龄非常看重儿童的孝道,认为儿童需要具备孝顺父母的美好品质。
《聊斋志异》中也描写了善良美好的儿童形象,在主要的儿童形象中,善童与孝童人数一样,可见蒲松龄亦注重儿童美好品质的塑造。在《橘树》中蒲松龄就描写了一位善良纯真的女孩,她非常喜爱道士送来的一盆小橘树,在生活中也是“不胜爱悦”、“朝夕护之唯恐伤”[6],但因家父任职期限已满准备弃掉橘树时,女孩“抱树娇啼”,最终橘树得以存活,长得枝繁叶茂,可见儿童的纯真与善良。在《纫针》中的主人公纫针为报答夏氏对母亲和自己的接济,不惜用自己的生命去换夏氏的起死回生。在《大器》中的大器在面对顽劣的弟弟时依然留有善心,仍会相信和接纳自己的弟弟。可见蒲松龄认为儿童有善良的天性,也需要有一颗善良和懂得感恩的心。
二.蒲松龄的教育观
教育观是指关于教育现象和问题的基本观念体系,诸如对教育的目的、内容、方法、教师和学生关系等各方面的基本看法。教育观的形成受到一定政治、经济和生活水平等制约,并受意识形态、文化传统等影响,具有历史性和时代性,不同个体的教育观往往会带有个人认知上的差异[7]。通过梳理《聊斋志异》中主要的儿童形象,并在对这些儿童形象进行细致地分类研究后,蒲松龄的教育观已能窥见一二。
(一)教育目的
明清时期的教育目的有明显的两重性,即“科举取士”和“儒理育人”,简言之,就是“才贤双重”的教育目的[8]。基于中国古代社会只有男子才能参加科举考试获取功名入朝为官,女性没有这样的权利,故这一教育目的只针对男童。首先是“科举取士”的教育目的,在明清科举社会中,科举关乎着家族的荣辱,也关乎着读书人的命运。受儒家思想“学而优则仕”和世俗观念“有才者必登科”的影响,科举之风自然是风靡于明清时期的社会,蒲松龄自然也不能摆脱这一时代的烙印[9]。《聊斋志异》中的主要儿童形象也能看出“科举取士”的这一教育目的。《贾儿》中的贾儿应是蒲松龄笔下最为机智的儿童,蒲松龄也丝毫不吝啬自己对这一角色的喜爱之情,极尽笔墨地描写了贾儿对付狐妖时的机智与勇敢,文末更是提到贾儿在成年后官至总兵,可见“科举取士”在蒲松龄教育观中的重要性。
其次是“儒理育人”的教育目的,这一目的注重使人养成孝悌仁义等良好的礼仪道德,强调个人需要正心和修身,例如阿小、小二读的都是儒家经典《四书》、《五经》,但《聊斋志异》中所刻画的顽童形象更能体现的是蒲松龄的劝惩意味以及教化育人的目的,如在《江城》一篇中蒲松龄刻画了一位脾气粗暴、性格顽劣的女童形象——江城,她因少时缺乏管教,性格易怒,喜欢骂人,成年后的丈夫和婆婆都不堪其扰,最后通过道士的点化才明白自己的恶劣行径,最后愧疚不已并想办法去弥补。又如赌博、心生怨恨、误杀嫂子的顽童可弃,最后受尽皮肉之苦才开始悔悟。书中的顽童形象或受到了因果报应,或吃尽苦头洗心革面,而善童的形象都得到了蒲松龄的肯定与赞美,结局相比顽童更加得美满,这都能看出蒲松龄希望儿童能够拥有善良美好的品质、健全的人格,也能看出这两类儿童形象背后蒲松龄的劝诫意味以及教化育人的教育目的。
(二)教育内容
古之学者都非常推崇文化知识的学习,主张个人需要不断地提高自身的学识与智慧。从对智童形象的探讨就能看出蒲松龄非常注重儿童的智慧教育,重视文化知识的学习,在众多篇目中对聪慧机智的儿童给予了肯定的评价。智育的主要学习内容除了传统的儒家经典“四书”、“五经”外,还包括了诗词歌赋、史论典籍,例如:《湘裙》中在烈阳下读四书五经的阿小,《青娥》中在诗词歌赋方面文采斐然的霍桓,《小二》中学习四书五经的小二等,这些好学的儿童形象都能看出蒲松龄对文化知识学习的重视程度。
孔子云:“德之不修,学之不讲,闻义不能徙,不善不能改,是吾忧也”[10]。可见在中国古代社会,德是教育文化中必不可少的一部分,蒲松龄也与自古以来的众多教育家一样非常重视德育。从儿童形象中所看到的有关德育的内容主要包括孝悌之义与修身之道两大类。孝悌是蒲松龄尤为重视的德育内容之一,書中便刻画了许多孝童形象,有孝顺母亲的崔猛,一心寻找父亲的大男,还有经历成长后兄友弟恭的长福和长怙。修身之道主要是指美好品德的养成,相比孝童,顽童无不经历了品德缺陷带来的恶果,例如:《细柳》中好赌博的长怙经历了牢狱之灾,《云萝公主》中的可弃遭受了嫂子的惩罚,《柳氏子》中异常骄纵的柳氏子早早地丧失了自己的性命。反观品德美好的儿童大多在书中得到了美满的结局,例如:《纫针》中的纫针为报答夏氏的恩情跑去夏氏的墓边哭祭,用自己的命换了夏氏的重生,而第三天,闪电劈开了纫针的坟墓,纫针也活了过来,成年后家庭美满富足。这都能看出蒲松龄对儿童道德的重视。
(三)教育方法
由于个体自身的遗传因素、成长的外界环境和后天所受的教育都不一样,每位儿童的生理与心理都存在一定的差异,这就导致了每个人的个性与学习方式都存在着种种差异,而教育必须要承认这种差异。蒲松龄就能够很好地根据儿童的智力、性格而采取不同的教育方式。《细柳》中的长福和长怙最能体现儿童间的个体差异,而细柳的做法很好地体现了蒲松龄因材施教的教育方法。正因长福生性聪慧,适合读书,细柳则通过让长福做农活来感受学习的好处,让长福自发地选择读书;而对愚笨好赌的长怙,细柳将他送进了监狱,让他反省过来后踏踏实实地经商,最终两个孩子都富贵了起来。通过这个故事就能看出蒲松龄非常善于观察孩子之间的个性差异,能够根据孩子的不同来选择具有针对性的教学方法。
除了因材施教的教育方法外,中国古代也非常重视家庭教育,认为父母不能溺爱孩子,而是需要严格要求,其中被后世誉为家教典范的《颜氏家训》也提到 “王大司马母魏夫人,性甚严正;王在湓城时,为三千人将,年逾四十,少不如意,犹捶挞之,故能成其勋业”[11]。蒲松龄深谙这点,因此对自己长年在外坐馆教书,未曾亲自教育过自己的子女而感到痛心,如《示儿》中“我既远奔波,朝夕教诲难。听汝岁虚废,念汝心悲酸”[12]。可见蒲松龄非常看重孩子的家庭教育。《聊斋志异》中的儿童形象也充分体现了蒲松龄的这一教育思想,如《湘裙》中的晏伯教阿小读书时,总是让他抱着本书坐在日头底下朗读,阿小起初还觉得苦,时间长了也就习惯了,可见在教育孩子上,蒲松龄反对有爱而无教,需要父母的严格要求。当然师者需要在教育中做到“慈爱不至予姑息,严格不至于伤恩”[14]。虽然蒲松龄在《细柳》篇中描写的教育行为在当今看来有些严而伤恩,但蒲松龄反对溺爱孩子,主张严格要求的教育思想人有可取之处。
另外,从《聊斋志异》中梳理的智童形象可以看出,许多儿童从小就展现出了自身的才华。如《云萝公主》中也十岁考试及第的大器,《青娥》中十一岁考中秀才的霍桓,《江城》中十四岁考取秀才的高蕃,还有十四岁考取秀才的王子服和长福等,虽然这些儿童形象饱含蒲松龄的个人理想,但也能看出蒲松龄对儿童能力的肯定,他相信儿童有这样的潜能,同样也能看出蒲松龄对教育的重视,认为从小就要抓好孩子的教育让孩子及早成才。在《湘裙》中的晏伯也为阿小专门请了一位塾师来教阿小学习,这无疑是肯定了教育的力量,可见蒲松龄提倡及早施教,重视儿童时期的童蒙教育,这也启示我们一定要重视儿童的可塑性,做到及早施教。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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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单位:华中师范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