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寻《华山畿》文化现场——镇江华山村考察记

◎李金坤

（江苏大学文学院，江苏镇江212013）

南朝乐府民歌《华山畿》组诗25 首，第一首“华山畿，君既为侬死，独活为谁施？欢若见怜时，棺木为侬开”，描写南徐（今镇江市）士子与华山女子生死不渝之悲切凄美爱情，可谓感天动地，千古绝唱。我在大学中文系讲授南北朝诗歌时，此诗必讲。每讲一次，师生皆为之动容，情不能已。就《华山畿》的诞生地而言，有“高淳说”“句容说”“镇江说”等数说，莫衷一是。本着严谨学风，笔者对有关历史典籍、地方史志等进行了全面深入的考析，分别发表了《〈华山畿〉故事发生地考辨》（《镇江高专学报》2009 年第1 期）、《〈华山畿〉：至爱至悲之千古绝唱》（《苏州科技学院学报》2010 年第2 期）二文，对《华山畿》的确切地址及思想审美价值进行了阐释，确证《华山畿》的诞生地就在距离镇江市中心东南30 余公里的镇江新区姚桥镇华山村。明代朝鲜诗人金宗直曾到华山村考察《华山畿》故事，即兴赋诗一首云：“冢上青青连理枝，行人争唱《华山畿》。野棠花发当寒食，几度春魂化蝶飞。”诗意深挚，且透露出《华山畿》乃《梁山伯与祝英台》戏剧之蓝本的讯息。梁祝故事最早见于初唐梁载言《十道四蕃志》，讲述的是梁祝二人“同学”“同冢”的爱情悲剧故事，而《华山畿》故事则发生于南朝宋少帝之时，最早表现了“生不能同罗帐，死也要同坟台”的“同冢”“阴配”的悲剧婚姻心态，故20 世纪20 年代学术界遂有称《华山畿》为“小梁祝”者。

作者（右一）与随行人员采访解小祥老人（左三）（李金坤 提供）

一、考察原乡 重温故事

完成《华山畿》的发生地与主旨的考析后，我一直想亲自到华山村去，实地考察一下1500 余年前发生的那场惊天地、泣鬼神的悲悽爱情故事的文化现场。2022 年年11 月下旬，我约好友驾车前往。到达目的地，我们停车于张王庙东侧。一下车，高耸入云的古银杏树赫然在目，令人顿生雄伟、壮观、沧桑、古朴之感。传说此树为徐州人张天师（张道陵）所植，后遭毁败。到了南朝时有好事者重栽之，至今已1500 余岁。当地人视之为辟邪佑福的“神树”“生命树”，人们对它崇仰有加、顶礼膜拜。这棵树是华山村古老历史的见证，它与《华山畿》故事的年代几乎同龄。也许当年南徐士子与华山女子，亦对当时这株甚不起眼的小树行过注目礼吧。

古银杏旁，有一条南北走向的“龙脊街”。被雨淋过的砂石街道，清爽而光滑。街道不宽，沿街两旁多是暂无经营的两层小楼的老式店铺。我们左顾右盼，上下打量，古今思忖：当年的南徐士子与客舍女子四目相望的阁楼会是哪一座呢？见一老人坐在门口，我即告之来意。他很热情，微笑着说道，《华山畿》的故事在这里家喻户晓，妇孺皆知，但了解最多、最精通的是“华山通”解小祥老人。原本我们只是想实地考察一下“神女冢”墓地及墓碑，然后顺道看看古街及南徐士子与华山女子相见之地，谁知却能遇上这样一位“华山通”的热心老人，真是令人惊喜。他带领我们几分钟就到了不远处的解老住所。解老边吃午饭边讲着南徐士子与华山女子的爱情故事。85 岁的解老精神矍铄，耳聪目明，思维敏捷。他几十年如一日，在保护古老华山村、宣传《华山畿》爱情故事等方面成绩显著，荣获了“镇江市非物质文化遗产《华山畿》和华山畿的传说代表性传人”“姚桥镇第一届新乡贤”等称号。当解老讲完了故事后，我再次想起了两则记载这段“生不同帐、死则同穴”凄美故事的珍贵史料。

南朝陈·智匠《古今乐录》曰：

《华山畿》者，少帝时，南徐一士子，从华山畿往云阳，见客舍女子，悦之无因，遂感心疾而死。及葬，车载从华山度，比至女门，牛不肯前。女出而歌曰:“华山畿，君既为侬死，独活为谁施？欢若见怜时，棺木为侬开。”棺应声开，女遂入棺，乃合葬焉，号“神女冢”。自此有《华山畿》之曲。

后来人们怜之，悲之，哀之，随着岁月的流逝，时代的变迁，《华山畿》的故事内容也有所变化，情节更加生动完整。如元代林坤《诚斋杂记·华山畿》曰：

《华山畿》者，宋少帝时懊恼一曲，亦变曲也。少帝时，南徐一士子，从华山畿往云阳。见客舍有女子年十八九，悦之无因，遂感心疾。母问其故，具以启母。母为至华山寻访，见女具说闻感之因。脱蔽膝令母密置其席下卧之，当已。少日果差。忽举席见蔽膝而抱持，遂吞食而死。气欲绝，谓母曰：“葬时车载，从华山度。”母从其意。比至女门，牛不肯前，打拍不动。女曰：“且待须臾。”妆点沐浴，既而出。歌曰：“华山畿，君既为侬死，独活为谁施？欢若见怜时，棺木为侬开。”棺应声开，女透入棺，家人叩打，无如之何，乃合葬，呼曰“神女冢”。

《华山畿》组诗第一首所反映的南徐士子与华山女子的爱情故事是极其悲壮而感人的，其诗歌艺术亦极具意味，可谓：于朴实中见深情，于自然中见功力，于方言中见性格。其题材之非凡，情味之独特，魅力之奇伟，堪为一首反映男女至爱深情的人生悲歌与感人肺腑的凄美爱情绝唱。回味解老有声有色的故事讲述，比照南朝与元代两位学者同中有异的记述，我心波涌，情不能已。为何如此凄绝无比的爱情悲剧诞生于华山这方土地？为何千百年来人们传诵不已？尤其是在当下，追忆者、怀念者、歌颂者更是不可胜数。归根结底，就是《华山畿》男女主人公的那种纯真、素朴、诚信、坚贞的爱情品格与精神，是其百世流芳、魅力无穷的主要原因之一。

1500 余年树龄的银杏树（左）和神女冢墓碑（右）（李金坤 摄）

二、凭吊仙冢 感慨良多

看过龙脊古街近代著名民主政治家、革命家、军事家、实业家冷遹的出生地、祖籍旧址“鸿飞堂”、冷氏宗祠及李鸿章的管家张麒麟的老宅积昌堂等几处主要名胜古迹后，在解老的引领下，我们又驾车去凭吊南徐士子与华山女子合葬的“神女冢”。据解老说，十多年前他自己花600 元钱定制了一块“神女冢”墓碑，就树立在南徐士子与华山女子合葬的原址上。2006 年7月，考古人员在该遗址附近发现了六朝古墓群，进一步证明了《华山畿》传说的真实性。同年，“《华山畿》和华山畿传说”被江苏省公布为第一批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提升了《华山畿》及其故事的历史地位与影响。谁知，不久就被迷信落后、思想愚昧的人以不吉利等借口，偷偷将碑砸碎了。令人欣慰的是，2013年，镇江新区在华山村附近开工建设“华山畿文化公园”，现已对外开放。

华山畿文化公园占地面积较大，园内湖面宽阔，碧水微澜，草坪迤逦，树木众多，道路宽畅。绕过一段弯路后，见路边树一“华山畿神女冢”小牌。不一会，我们便看见一块隆起的土高台。拾级而上，两侧的松柏苍翠欲滴，庄严肃穆。北端便是新建的“神女冢”及墓碑。我怀着崇敬的心情，轻步于坟茔之前，低首作揖，屏息致哀。三鞠躬后，绕墓三圈。此刻六腑缱绻，五味杂陈。感慨纷纭，悲凉顿起。心中默言：南徐士子、华山女子他们用自己年轻宝贵的生命书写了人间最美的至爱纯情。千百年来，《华山畿》的故事传说激励、鼓舞了无数儿女不懈地为争取真正属于自己理想美好的爱情而寻觅、抗争而臻于圆满。

作别神女冢，解老又带领我们与华山村党支部书记邱伟诚进行了交流。2013年，华山村被国家住建部授予“中国传统村落”称号。邱伟诚书记从主观愿望上很想把华山村及《华山畿》爱情故事打造成既有社会效应又有经济效应的“双效应”文旅打卡地，但作为乡镇最底层的一级管理组织，单靠村自己的经济实力来搞建设、谋发展，无疑是“天方夜谭”；而要依靠企业家投资，一时又拿不出切合实际的可行性项目。这也是各地文化建设发展中普遍存在的具有代表性的实际问题。

围绕《华山畿》爱情故事的核心主题，建设和发展华山畿文旅项目，我以为，可以做以下几方面的思考及完善整饬工作：

其一，做足做好做美《华山畿》爱情故事本身之项目。《华山畿》及其爱情故事，是闻名中外的《梁山伯与祝英台》爱情戏剧故事的蓝本之一，历史地位极高，影响甚大。它是全部华山村古村文化的核心力量、最大亮点。从现场考察可知，新立于华山畿文化公园的“神女塚”墓碑，正面之字虽是镇江书法名家曹秉峰所书，但将《华山畿》25 首组诗之首的“华山畿。君既为侬死，独活为谁施？欢若见怜时，棺木为侬开”置于“神女塚”之下，显然欠妥。一是显得凌乱拥挤，二是不合墓碑正面书写的规范。建议此碑要重新书写，正面写“神女塚”三个大字，墓碑背面刻一篇精要的“神女塚”立碑记，交代故事的来龙去脉，顺便将“华山畿，君既为侬死……”全诗录入，并作简要译解，同时叙述立碑之意义及捐款建碑者。这样，有利于全面了解《华山畿》爱情故事的原委及作用。此外，在与墓碑相邻之近处，可建一个《华山畿》爱情文化馆，将《华山畿》25 首组诗请书法名家书写装裱悬挂，创作一些古村景点与南徐士子、华山女子的绘画，同时可以循环播放《梁山伯与祝英台》的戏剧音像作品。在华山畿文化公园正门，应建造一个高大门楼，请书法大家书写“华山畿文化公园”园名，使往来行人皆可明晰见之，自然产生无声宣传之效果。而在公园入口处显要位置，塑造一座南徐士子与华山女子的雕像。在其侧，可撰写一篇以《华山畿》爱情故事为核心的《华山畿文化公园赋》。通过以上几方面的落地设想，自然能够丰富《华山畿》爱情故事诸多元素，从而收到理想的宣传效果。

其二，招商引资，开辟华山村爱情主题园。龙脊街是一座原生态的自然村落，古街、古巷、古院星罗棋布，古风、古俗、古韵诗情画意，漫步期间，宛如一部古书，耐人寻味，流连忘返。古街基础颇好，复建整改，当易见效。更可自豪的是，《华山畿》爱情故事是华山村的金字招牌，是闻名遐迩的爱情文化标志，具有无可替代的感染力与影响力。而且我国四大爱情故事《梁山伯与祝英台》《牛郎织女》《白蛇传》《孟姜女》都与镇江有关。因此，可以让具有实力且有人文情怀的企业家来此投资，收购龙脊街上少数老人守家的闲置老屋，改造建成以《华山畿》爱情故事为主题、以四大爱情故事为骨架、以中外经典爱情故事为血肉的“华山畿爱情主题园”。此外，可在龙脊街复建南徐士子与华山女子相见之所——客舍阁楼。按照南朝时期民间用具风格，陈列客栈的日常用具物品。这样，可给游客一个身临于文化现场的真切感受，让人们有一个穿越历史的回归体验，从而加深对《华山畿》爱情故事的理解与印象。

围绕爱情主题，在华山畿爱情主题园内可以设置“爱情小说馆”“爱情影视馆”“爱情服饰馆”“爱情婚庆馆”等馆陈。另外开设一定数量的民宿，以便于游客及爱情文化研究者徜徉其间。从爱情主题整体化、系统化考虑，可将龙脊街北面的华山畿文化公园纳入，在公园里独辟一块“爱情林”，其中有“新婚树”、“纸婚树”（1 年）、“木婚树”（5 年）、“锡婚树”（10 年）、“皮婚树”（12 年）、“瓷婚树”（20 年）、“银婚树”（25 年）、“珍珠婚树”（30 年）、“绒毛婚”（40 年）、“丝绸婚树”（45 年）、“金婚树”（50 年）、“钻石婚树”（60 年）或“王冠婚树”（75 年）。各类婚姻名称的树，开始都有夫妇同栽，平时可以自己管理，也可由工作人员代管。每年婚庆日，夫妇都来拜谒婚树，到了每个节点的婚庆日，其拜谒仪式将更为庄重些。开辟如此之爱情林，对于增进夫妻感情，稳定家庭关系，提升幸福指数，无疑具有很好的促进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