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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秘的“我”:从叙述者的 角度探究《祝福》

2023-04-25王双燕

语文天地·高中版 2023年12期
关键词:柳妈鲁镇祝福

王双燕

从叙述学的角度看,一篇小说有两个基本的要素:故事与叙述者。鲁迅先生的《祝福》有两个故事,一个是祥林嫂的故事,一个是“我”的故事。两个故事的连接点就在于祥林嫂的故事是由“我”来叙述的。《祝福》中的人物除了祥林嫂和“我”之外,还有最有地位的四叔四婶、最熟悉祥林嫂经历的卫老婆子以及和祥林嫂同为女工的柳妈等人。在诸多人物中,鲁迅先生选择了“我”作为叙述者,这个“我”是不是最佳叙述者呢?我们可以提前布置任务,让学生思考看看以其他人物为叙述者,能产生怎样的阅读效果。以此锻炼学生的思维能力,以变化发展的视角去重新认识事物,从而内化为语文课程核心素养。

一、非“我”,可以吗?

(一)以四叔(四婶)为叙述者

鲁四老爷与祥林嫂是主仆关系,或者说是雇佣关系,他不在意祥林嫂的死亡,只关心家里有没有合心的女工,女工有没有犯忌讳、败坏风俗,是不是“干净”,有没有勤快或懈怠,工钱多少。这样叙述下来,情节会相对单一。而且他是一个保守迂腐、自私伪善、尊崇理学和孔孟之道、维护封建制度和礼教的老监生,他厌恶、鄙视、嫌弃祥林嫂,无法以人性的态度对待祥林嫂的死亡,沒有任何同情,叙述内容让人倍感冷酷无情。而四婶受封建思想的浸淫,依凭于鲁四老爷。她对祥林嫂即便有零星的同情,也是一闪而过。和祥林嫂被掳相比,她更在意那个淘箩。由她来叙述,同样令人不适。

(二)以卫老婆子为叙述者

卫老婆子是卫家山人,祥林嫂的邻居。这一人物串联起了两个空间,鲁镇社会和卫家山社会。以卫老婆子为叙述者,叙事内容比较完整丰富,可以展现祥林嫂的重要经历,既有卫家山故事,又有鲁镇社会,还可以转述贺家墺故事。但是卫老婆子也是一个无情的中介,她唯利是图,精打细算,不会在意祥林嫂被拐改嫁的痛苦,更不用说祥林嫂的死亡。在故事主题的呈现上,会显得意味不明。

(三)以柳妈为叙述者

柳妈是“善女人”,实际上也属于深受封建迷信思想毒害的农村妇女之一。她和祥林嫂一样同为女工,但是可以洗祭祀器皿,可能自视高祥林嫂一等,毕竟祥林嫂嫁过两个男人,是个不守妇德的女人。祥林嫂在和柳妈聊了天之后,鲁镇看众的趣味转移到她的疤上,由此可见柳妈是一个好事八卦之人。以柳妈为叙述者,她对祥林嫂的叙述重点也许只停留在祥林嫂曾嫁过两个丈夫的故事,同样无法走进她痛苦的内心。故事内容一样单薄,并且无法明确叙述主题。

(四)以祥林嫂为叙述者

如果是祥林嫂自述,故事内容就会局限于她的悲苦的命运经历,并且可能如同讲述阿毛故事一样不断重复,看不到自身问题。

(五)全知视角

全知视角可以全面展现祥林嫂的悲剧一生,也能够凸显作者对封建礼教的批判,但也因此失去了阅读趣味。

综上,作为叙述者来说,故事中的其他人物都不合适,用全知视角来作叙述者勉强可以,但亦非最佳。在课前,我们还要适度引入叙事结构、叙述视角等知识,搭建知识支架。课中,为了让学生更直观地去感受到以不同人物为叙述者的差别,我们可以通过课前布置的任务,让学生在课上或表演或模仿,试着以其他人物来叙述祥林嫂的故事,相信学生会有不同往常的收获。另外也可以采用辩论赛的方式,引导学生打开思路,联系课内外,通过不同角度思考问题,解决问题,寻找不同叙述视角所带来的利与弊。

二、是“我”,妙在哪?

看到这个问题,很多学生首先都会想到这是使用了第一人称,并能说出这一人称的作用,还有线索作用、增强真实性、深化主题等,但并没有真正地走进文本。因此,教师要带领学生细读文本,去品味作者字里行间的匠心。

(一)“我”的身份

小说中“我”是鲁镇人,但对于故乡来说,“我”没有家,也是“客”。可以说“我”是“本地异乡人”或者说是“归乡人”。

“我”与四叔寒暄之后,四叔便开始大骂新党,“这并非借题骂我:因为他所骂的还是康有为”。“新党”课下注释是清末对主张或倾向维新的人的称呼。辛亥革命前后,也用它称呼革命党人和拥护革命的人。从这里看出,“我”是新党,但并非康有为一派。

祥林嫂眼中的“我”是“识字的,又是出门人,见识得多”。这表明,在祥林嫂眼中“我”是不同于鲁镇其他识字人的,是接受了新式教育、有新思想的人。

综上,“我”是一个接受新思想的归乡知识分子。也正因如此,“我”的故事和祥林嫂的故事才能交集。由此可知,“我”的身份特点,正是情节得以推进下去的一个动力。

(二)“我”和鲁镇社会、鲁镇看众的关系

虽已无家,但鲁镇终归还是“我”的故乡。归乡是中国人的一种情感诉求。然而“我”回去之后却发现,这里大体上无任何改变。年终大典“祝福”,“年年如此,家家如此”“今年自然也如此”,时间如此绵长,范围如此宽广,“祝福”作为社会风俗是如此根深蒂固;本家和朋友“也都没有什么大改变”,每个人都在按着脚本生活,“我”无聊又显得有些多余。最突出的是“我”和鲁四老爷话不投机。鲁四老爷作为士绅阶层,他骂的还是康有为,显得保守又迂腐。与祥林嫂一样,“我”与鲁镇格格不入,与鲁镇人存在一定的距离感。“我”在拒绝了祥林嫂有关“魂灵”的追问之后,心中不断盘旋着离开的念头。

“我”是一个对鲁镇有感情,但又不能完全融入这里的局外人。“我”冷静客观地去观看鲁镇的故事,其中包括祥林嫂的悲剧。这样的叙述减少一些个人主观色彩,更显客观真实,更能体现作品的批判色彩。

(三)“我”和祥林嫂的关系,叙述者“我”对祥林嫂的态度

从文中可知,祥林嫂没有娘家人,两度来到鲁镇,渴望被鲁镇社会接纳认可而不得,而“我”——一个归乡知识青年一样难以融入这个封闭落后的环境。二人之间存在相似点,“我”更有共情的可能。小说中的鲁镇看众对祥林嫂抱有漠然麻木的态度,他们对祥林嫂的死漠不关心。“我”的态度却与之不同。“我”对祥林嫂的坎坷命运和悲剧结局,是深感同情和悲哀的。作者通过“我”的视角,对“鲁镇社会”的封建迷信和礼教对祥林嫂不动声色的“谋杀”,作了无情的揭露和深刻的批判。

然而,“我”并不是一个十全十美的人设。作者还展现了一个软弱无力、自我逃避、自我麻痹的“我”。这个“我”在回答祥林嫂的三连击拷问时,游移不定,彷徨不安。既同情祥林嫂,又害怕承担责任。也许“我”那些模棱两可的回答,正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在祥林嫂灵魂之问后,“我总觉得不安”,有“不祥的豫感”。第二天傍晚祥林嫂“果然”死了。由此可见,和“我”的这次对话,加速了祥林嫂的死亡。

“我”和祥林嫂之间也依然存在鸿沟。对于祥林嫂的故事,“我”一直是站在局外人的立场,去观望鲁镇社会和祥林嫂的故事。“我”也有那种漠然的“看客”心态。这种立场显示出了接受新思想的知识分子与受压迫的底层民众的距离,所以“我”无法回答祥林嫂的问题。

(四)“我”的故事

“我”是善良的,是同情祥林嫂的,但又是軟弱无力、胆怯逃避的。这样复杂的人物,学生是可以读懂的。但是他们不能理解作者为什么要花那么长的篇幅去刻画“我”的内心世界,去塑造这样一个矛盾的人物。教师要特别注意引导,需要为学生提供一些背景材料或相关作品来进行拓展阅读。让学生在知人论世的前提下,联系其他小说中“我”的形象,去走进《祝福》中“我”的精神世界。

后来《新青年》的团体散掉了,有的高升,有的退隐,有的前进,我依然在沙漠中走来走去……新的战友在哪里呢?我想,这是很不好的。 ——鲁迅《〈自选集〉自序》

寂寞新文苑,平安旧战场。两间余一卒,荷戟独彷徨。 ——鲁迅《题〈彷徨〉》

五四早期,鲁迅是坚信启蒙的,作品中也坚定地反对“吃人”的世相,然而后来五四新文化运动退潮和阵营分裂,新旧思想交错争锋,鲁迅就像布不成阵的散兵游勇,“孤独”着,“彷徨”着。通过阅读《呐喊》和《彷徨》,我们可以感受到这些作品中的“我”投射了鲁迅先生的影子。《祝福》中的“我”也是如此失望与彷徨,“我”无法融入鲁镇社会,鲁镇社会也无法真正与底层民众的苦难声气相通,找不到自我的价值和人生方向,因而只能不断处于逃离与逃避的状态,“我”不只是一个叙述者,一个工具人,“我”还是作者笔下塑造的一个有血有肉,有思想有灵魂的“我”。“我”虽然深刻感受到了祥林嫂的悲剧命运,但最后无能为力。“我”是那个时期知识分子精神危机的外现,传达出了知识分子面对社会困境的孤独以及无力之感。

在祥林嫂的故事之外,鲁迅先生写“我”的故事,意图又是什么呢?这也是学生比较难以理解的部分。梳理一下文章,可知鲁迅先生透过叙述者“我”的回忆来讲述祥林嫂的故事,藉此将“我”与祥林嫂两人的故事又叠合起来。鲁镇看众在看祥林嫂的故事,而“我”又在看鲁镇看众、看祥林嫂。那么谁在看“我”的故事?自然就是读者了。除此之外,还有作者鲁迅先生。鲁迅先生在看这个带有自身影子的“我”,也是在不断地进行自我反省、自我批判、自我警示。鲁迅在《写在〈坟〉后面》一文中曾说“我的确时时解剖别人,然而更多的是更无情面地解剖我自己。”因为从这个“我”身上,鲁迅先生看到了当时知识分子的软弱无力、胆怯逃避与自我麻痹。鲁迅的《彷徨》诸篇对这些知识分子的艰难孤独困境进行了更为全面而深入的探讨。这类精神懦弱者也是鲁迅先生要批判的对象。

至此,小说主题从同情底层妇女的不幸命运,批判封建礼教和封建思想对底层妇女的精神毒害,辐射到揭露了底层人之间的冷漠,以及批判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的精神懦弱及其与群众的情感隔膜。所以,以“我”为叙述者,有效地拓展了小说的意蕴空间。

小说《祝福》中的“我”有诸多妙处。从叙述人称层面来看,采用第一人称“我”能够更客观、更真实地将故事呈现给读者,同时便于展示人物的心理活动,展现人物内心的矛盾,使叙述者更为自然地表露情感,增加文章的感染力。从叙述者身份来看,“我”是祥林嫂悲剧人生的见证者,“我”能推动故事,但“我”又能冷静客观地看故事。从叙述者性格层面,只有良心未完全泯灭的“我”才能够回忆和讲述祥林嫂的故事。“我”不仅是看众,是叙述者,而且是被看者,有效地拓展了小说的意蕴空间。所以,“我”是本文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也是鲁迅将“我”作为叙述者,认为非有“我”不可的原因。

作者单位:福建省晋江市养正中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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