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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觉醒》叙事策略探析

2023-04-24

文化学刊 2023年10期
关键词:全知爱德觉醒

卢 斐

一、引言

20 世纪女性主义作家先驱凯特·肖邦(1850—1904)的代表作《觉醒》被列为美国女性文学最早的代表作品,堪称女性文学经典。 但在小说发表之初,因小说以主人公爱德娜自我意识及性意识的觉醒为主题,《觉醒》遭到了美国文学界强烈地非议。在1906 到1961 年间,《觉醒》被列为禁书,被禁止印刷、出售。 自H.S.Stone 将1906 年版本的《觉醒》重新出版之后,该小说才成为女性主义评论家及其他学者关注的焦点。 一些评论家甚至把《觉醒》奉为女权主义运动的奠基之作。

作为一部文学经典,《觉醒》成为众多女权主义学者评论的焦点。 此外,也有一些评论家从浪漫主义、超验主义角度就该作品进行了探究。 然而,大多数学者都将注意力放在了小说的内容及意识形态上,很少有人关注小说在形式方面特有的魅力。本文试从经典叙事学角度,就小说所采用的叙述视角、叙述声音进行探究,以期呈现其在形式层面上的艺术魅力。

二、丰富多变的叙述视角

叙事学作为研究叙事的理论,旨在研究叙事的本质、形式及功能。 叙述视角关乎故事的讲述方式,即将人物、对话、动作、背景、事件等构成小说叙事的这些元素呈现在读者面前的模式。 本文采用的是国内著名叙事学家申丹教授的叙述视角四分法,即叙述视角分为零聚焦、内聚焦、第一人称外聚焦、第三人称外聚焦。

(一)全知全能的叙述视角

整体而言,《觉醒》所采用的是叙事性文学作品中最常见的第三人称全知叙述模式。 叙述者没有固定的叙述视角,可近可远,可鸟瞰全景,亦可深入人物心理挖掘隐私。 由于没有固定的聚焦,所以这一视角又被称为零聚焦。 零聚焦使得肖邦最大限度地发挥了她的创作潜能。 肖邦全知全能的叙述视角,为读者呈现出主人公爱德娜觉醒时的生活背景,勾勒出一幅立体的19 世纪90 年代美国新奥尔良上流社会妇人生活场景图,同时,也使叙述者能自由地穿梭在小说涉及的几位重要人物之间,栩栩如生地刻画各个人物不尽相同的性格特点,展现几位女性各自独特的风韵,展露小说人物的喜怒哀乐。 肖邦借用全知叙述视角,最大限度地满足了读者的好奇心,使读者熟知爱德娜的过去和现状。

(二)有选择性地转换为人物的有限视角

全知叙述视角也有一定的缺陷。 它会破坏故事的真实性,这种视角如上帝般无所不知,读者会觉得作品没有悬念,事件发生得不自然。 从而引起读者对故事真实性的怀疑,使读者认为这只不过是作者的纯粹虚构,无现实意义可言。 肖邦作为一名成功的作家,深知这一叙述视角的缺陷,因此,《觉醒》这部短篇小说并非一味地单一使用全知叙述模式,而是丰富多变地转换叙述视角,灵活地运用内聚焦和外聚焦来使小说呈现出多层次的叙述空间,不断地变化叙述距离,使小说变得更有张力,情节更跌宕起伏,人物的塑造也变得更丰满,对小说主题的表现也更加深刻全面,其现实意义也更加深入人心,更能引人深思。

肖邦为了避免全知全能叙述视角破坏作品的真实性和戏剧性,会故意有选择地换用作品中人物的有限视角,即采用外聚焦。 叙述者成为作品中的某个人物,以该人物的眼光来观察,呈现在读者眼前的便是作品中人物的所见所想,所闻所思。 读者因此所接收到的信息是有限的,从而增强了作品的悬念,增加了小说故事的可信程度。 在小说《觉醒》中,人物有限视角被频繁地运用在主人公爱德娜身上,即叙述者采用爱德娜的眼光来观察,而且从全知全能叙述视角到人物有限视角的转换多应用在主人公自我意识觉醒之时。 例如,《觉醒》第五章,叙述者多次转换为爱德娜的有限视角,描述爱德娜眼中的拉提诺尔夫人。 “圣母玛利亚” 是爱德娜对拉夫人的总体评价,但 “圣母玛利亚” 的形象反而让爱德娜看到那些好妈妈为家庭为丈夫为孩子牺牲自我的悲哀,促使其坚定了觉醒之路。 第七章,叙述者再一次转换为爱德娜的有限视角,运用大量直接引语,向读者呈现了爱德娜的本性及其成长历程,正是由于这些信息均出自爱德娜本人之口,叙述才更加真实。 此外,这种视角也拉近了读者与主人公的距离,使读者对爱德娜的觉醒有了清晰的认识,像这样的例子在《觉醒》中还能找到很多。 在此特别值得一提的是以爱德娜的有限视角对大海的观察。 肖邦用大海的意象来象征女主人公爱德娜的觉醒。 小说中多次出现了爱德娜看海,体验在海中游泳的乐趣。 而且很有规律的是,每次以爱德娜视角写海时,总会伴随其心灵的觉醒,譬如第九章及第十章,爱德娜在海中游泳,与死神交臂而过,她说她要游到以前的女人从未游到过的地方,但又觉得若要靠她自己的力量是永远无法克服的。 在此,读者近距离地感受到了爱德娜自我意识的觉醒;同时,爱德娜又身处男权社会,个人力量太过薄弱,无以对抗,因而她内心的挣扎与痛苦也呈现在读者面前。

此外,小说在涉及男权社会男女不平等及爱德娜抵抗丈夫的要求时,也曾频繁运用这类视角转换,从庞先生的男性眼光来论述女性应做贤妻良母,以及以爱德娜的眼光来表现其对男权社会的抗拒。

(三)人物内心透视

肖邦在《觉醒》中用细腻的笔触进行人物的大量心理描写,尤其对爱德娜的心理描写更是细微深入。 肖邦在透视人物内心时灵活自由地选择叙述角度和距离,向读者呈现出爱德娜自我意识觉醒的过程,拉近了读者与爱德娜的心理距离,使读者能够充分进入她的内心世界,感受她的心灵觉醒。

对主人公爱德娜的第一次内心透视出现在小说的第三章,晚归的丈夫责备妻子没有尽到贤妻良母的职责,身为妻子和孩子母亲的爱德娜在丈夫发牢骚之际,独自一人来到屋外。 她倍感压抑、烦闷而忍不住落泪,叙述者此时采用内聚焦模式,对爱德娜首次进行心理透视,将读者与主人公的距离拉近,使读者清晰地读懂主人公当时的心理状态,以及她最终走上觉醒之路的原因。

随着小说故事情节的发展,在第六章,叙述者几乎占用了整个章节,用内聚焦视角来透视女主人公的内心活动。 这一次的透视要比第一次更加深入,叙述者向读者展现了爱德娜的觉醒。 小说中这样描写蓬特利尔夫人开始意识到她作为一个个体与自己的内心世界以及周围世界的关系[1]33。 通过叙述者对爱德娜的内心透视,我们可以看出爱德娜已经明白作为一个人,一个个体活在世上的意义,即活出自我,为自我而活。

在小说的其他章节中还有大量的女主人公的内心透视,正是通过这些人物的内心透视,读者才能感同身受,同主人公爱德娜一道体验觉醒,才能准确把握小说主题,真正领悟小说内涵。

三、充满鲜明女性主义的叙述声音

物理学认为声音源于物体振动产生的声波,这种波状运动被人的听觉器官感知为声音。 在叙事学中,叙述声音并非声音,是接近意识的存在。 傅修延在《论叙述声音》一文中指出,叙述声音是一种譬喻,像是发自有自我意识的主体[2]。 申丹在《英美小说叙事理论研究》一书中指出,叙事学中的 “声音” 特指各种类型的叙述者讲述故事的声音[3]。 通过研究叙事作品中的叙述声音我们可以间接地察明作者对叙述内容的态度和立场。

在叙事模式上,《觉醒》采用的是维多利亚时期英美小说广泛流行的第三人称全知叙述视角。 小说中,第三人称全知叙述者像上帝般客观、冷静地叙述主人公爱德娜的觉醒历程: “孤寂、希望、追求、绝望。”[1]62倾听《觉醒》中的叙述声音,有助于读者更好地把握小说的主题意义,进而深入了解作者的思想观点。

(一)对父权社会的反抗之声

《觉醒》中,叙述者多次鲜明地描写了女主人公爱德娜所处的父权社会境地。 第一章,蓬特利尔先生看到爱德娜在大太阳中游完泳归来后,一边打量妻子,一边说道: “你晒得都要认不出来了。”[1]6叙述者这样评论,就像在掂量一件贵重的私有财产遭到了怎样的损害[1]6。 在第十七章,叙述者这么描述蓬特利尔先生: “蓬特利尔先生很喜欢在自己的房子里来回走走,查看各种陈设和细节,好确定一切都完美无瑕。 他很看重他的财产,主要因为它们都归他所有,在凝视一幅画、一个小雕像、一条罕见的蕾丝窗帘,或者随便给家里添置珍贵物件时,他都能从中得到真正的快乐。”[1]119叙述者在这两处都提到了财产,细心的读者将前后文稍加联系,便能清晰地体会到女主人公爱德娜在当时的父权社会中理所当然地被视为丈夫的私有财产、是不应该有独立个体意识的附属品。 而饶有趣味的是,《觉醒》以鹦鹉的咒骂之声开篇: “门外,一只黄绿相间的鹦鹉在笼中不停地叫唤:‘走开! 走开! 该死的! 不客气!’”[1]3对于小说而言,开篇和结尾是创作的重中之重。 《觉醒》以鹦鹉咒骂声开篇,具有重要意义。读者再往下看,便会发现鹦鹉咒骂的对像就是当时在场的蓬特利尔先生。 鹦鹉怎么会凭白无故朝着爱德娜的丈夫蓬特利尔破口大骂呢? 其实,在这里隐藏了全知叙述者的声音。 当读者回过头来再次细读《觉醒》篇首句时,可以隐约感受到这个声音后面是叙述者在借鹦鹉之口发声,是向代表父权社会的蓬特利尔先生发出反抗之声。

叙述者借鹦鹉之口发出反抗之声还出现在第九章。 法瑞尔家双胞胎姐妹穿着象征圣母玛利亚的蓝色和白色衣裙,演奏钢琴曲时, “门外的鹦鹉尖叫起来,‘走开! 该死的!’”[1]57。 此处,叙述者将双胞胎姐妹与圣母玛利亚联系起来别有意味。 圣母玛利亚是基督教《圣经》中耶稣的生母,是母性的象征。 叙述者借鹦鹉之口发出 “走开! 该死的!” 反抗之音,明显暗示着对父权社会女性传统身份的反抗。 主人公爱德娜生活在19 世纪美国的中产阶级家庭。 19 世纪的美国文化中 “真正女性” 的社会模式占据主导地位,这种模式定义了妇女在社会中的职能——妻子和母亲,对于中产阶级白人女性尤其如此。 在这里,叙述者向美国 “真正女性” ——家庭里的天使、 传统观念的卫士、 社会道德的支柱[4]——发起挑战。 肖邦安排叙述者借鹦鹉之口向 “真正女性” 发出反抗之声,其超前的女性主义意识在此得到充分体现。

叙述者对父权社会的批评之声还明显地存在于第二十四章中。 全知叙述者客观、无情地指出主人公爱德娜母亲去世的真正原因:上校可能根本没意识到,他自己的老婆就是被这么活活逼到坟墓里去的[1]170。 “这么” 指的是上校向爱德娜丈夫传授的驭妻之道: “得有权威,一言九鼎。 立言立行,说一不二, 这才是驭妻的不二法则。 听我的没错” 。[1]170而这里的 “根本没意识到” 具有强烈的反讽意味:正是上校所引以为傲的驾驭妻子的独门秘籍夺去了他的妻子的生命。 由此可见,当时父权社会对女性的压迫不容小觑。 叙述者一针见血,直戳问题根源,客观地揭露了父权社会对女性的迫害,其批评之声可谓清晰可辨。

(二)第三人称介入性评论

第三人称全知叙述者在第四章插入了介入性评论:简而言之,蓬特利尔太太不是个母性十足的女人。 那个夏天,慈母型妈妈们在格兰德岛上随处可见……她们溺爱孩子,崇拜丈夫,把抹杀自己独立的人格,变成长翅膀的救死扶伤的天使当作自己神圣的使命[1]20。 此处,叙述者在描述慈母型妈妈特征时,运用 “不是” 这一否定词,将主人公爱德娜置于其对立面,构成二元对立,传递出妇女应该追求人格独立的呼吁之声、对传统妇女观的反叛和颠覆之声。

主人公爱德娜不是慈母型妈妈。 用爱德娜自己的话说, “根据我所熟悉的常规来看,我是女人中坏透了的典型。 但在一定程度上,我又不愿意承认这一点,所以必须好好想一想。”[1]197爱德娜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呢? 在传统父权社会的偏见里,爱德娜是离经叛道的 “坏女人” :她找寻自我,忽视孩子和丈夫,挣脱家庭天使、传统观念卫士、社会道德支柱等父权社会对完美女性的桎梏。 在叙述者眼里, “她的态度、她整个样子都呈现出王者风范,如同统领天下、超脱而孤独的女王”[1]213。 第三人称全知叙述者在爱德娜29 岁的生日宴会上,介入性地如此评论到已经觉醒的爱德娜。 采用 “王者” “统领天下” “女王” 等字眼,说明叙述者给予了爱德娜极高的评价,可以听出叙述者对主人公的赞美之声。

在第十七章,从格兰德岛回来几周后的一个周二晚上,爱德娜因未像往常那样接待丈夫的来访者,并与丈夫发生争执。 在丈夫对爱德娜进行一番责备、丢下爱德娜,去俱乐部吃晚餐后,爱德娜伫立窗前,找寻自我。 这时叙述者这样描述到, “但是从黑暗里、天幕上、繁星中传来的声音不能使她感到安慰。 它们嘲弄着她,奏响着哀伤的调子,不给任何许诺,甚至连希望都匮乏”[1]124。 第三人称介入性评论体现在后一句。 叙述者在措辞上采用 “嘲弄” “哀伤” “不给任何许诺” 及 “连希望都匮乏” 等这些表达,字面上是在评论从黑暗里、天幕上、繁星中传来的声音,实际是在批评主人公爱德娜所处的父权社会。 正如《觉醒》前部分提到的 “她们溺爱孩子,崇拜丈夫,把抹杀自己独立的人格,变成长翅膀的救死扶伤的天使当作自己神圣的使命” 。 在19 世纪末期的美国,妇女追求独立人格被视为违背社会道德,这样的行为在当时的社会是坚决不被允许的,像爱德娜那样寻找自我的女性遭到的只有嘲弄,得不到任何许诺和希望。 在这里第三人称介入性评论不仅揭露了爱德娜当时的处境,更是暴露了当时美国社会对待寻找自我的女性的态度。

四、小结

本文运用经典叙事学理论,从叙述视角、叙述声音对小说《觉醒》进行探究,具体分析了肖邦如何灵活自如地运用各种叙述视角细腻全方位地描写女主人公的觉醒历程,以及透过叙述声音聆听其反对父权之声、争取女性独立之音,为读者呈现小说在叙述层面上的艺术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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