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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伴儿

2023-04-23村姑

百花园 2023年4期
关键词:牛虻苍蝇拍新媳妇

村姑

太阳已挪到槐树的西枝,燥热渐渐下去了,铁老汉拿起苍蝇拍,口袋里装把刷子,牵起了树下卧着的牛。

老王头儿弯着腰从街上过,叫他:“走,打牌去。”铁老汉说:“明天吧,该放牛了。”老王头儿说:“这牛上辈子不知积了什么德,来到你家了。”

一两年一个犊,孩子结婚的钱都是它挣来的。铁老汉想,我上辈子也是积了啥德,遇到了这头牛。

路边的“野谷苗”摇着绿茸茸的穗,节节草挤挤扛扛的又半尺高。想当年,家家养牛,这头牛捞一嘴,那头牛捞一嘴,路边草都贴着地皮。现在村里只有他家这一头牛了,想怎么吃就怎么吃。

铁老汉把绳绕在牛角上,专心挥着苍蝇拍围着牛转。草里苍蝇蚊子多,趴在牛的眼睛边、脖子上、肚子上,真硌硬人。牛虻最可恨,钉在牛肚子的软肉上,刺出一个口子吸血,牛干蹬腿就是踢不到。铁老汉以前也曾被牛虻叮过,小腿上现在还有一个疤。

牛肚鼓起来了,铁老汉把牛牵到路边的大皂角树下开始刷毛。脖子、脊背、肚子、屁股,每一处都细细刷到。风溜溜地吹过。阳光从树枝中散下来,像一条条线,光斑落在牛枣红色的身子上,牛身上油光光的,阳光似乎挂不住。牛一动也不动,那双黑眼睛透亮透亮的,温温静静地看着他,还带着娇态,像刚过门的新媳妇。老伴儿刚嫁过来时,穿着红袄,眼神也是这样哩。——呀,看你想到哪儿去了?

“好牛啊!”听到有人说话,铁老汉扭过头看,是一个端着相机的人。

铁老汉笑了,黑红脸上的皱纹变换着方向。那人说刚才拍了一些他和牛的照片,“很入画”。

铁老汉没听懂“入画”是啥,但说起牛,话就多了:“是头好牛啊!套上车往地里送粪,往家里拉玉米,能干!犁地,‘打打向右,‘咧咧向左,听话着呢!也有犯犟的时候。比如发情了,闻到种牛的气息就不安分,有一次把绳子挣断了去‘私奔,一点儿都不害臊。还护犊。有个孩子拿根树枝撩牛犊,它瞪着眼,头一低,把人家拱翻了,幸亏没大碍。”

拍照人止不住地笑,要他牵着牛在长满草和野花的小径上走,再拽一根牵牛花藤绕在牛角上。铁老汉忸怩着照他说的做,像给新媳妇戴花哩。拍照人却连说好。

拍照人满意地走了,铁老汉藏在心里好几天的事却给翻浆似的搅动了起来——牛要卖了。

儿子说:“如今种地都是大机器,牛也老得不能再生犊了,养着有啥用?夏天还好说,冬天要拉草、铡草,还要出牛粪、垫干土,你还能干得动?”

他也的确干不动了,稍微干点儿活就腰酸背痛,跟年轻时是没法比了。听着儿子说,他一声不吭,没点头,也没摇头。

这些天他老睡不着,半夜里忍不住侧耳听听牛铃声,起床去看看它。乡村的夜格外静,只有月亮圆圆地照着牛栏。他的牛一点儿也不知情,卧在圈里,轻轻咀嚼着,铃声细碎地响,像梦呓,像陪着他说话。老伴儿活着的时候,夜里醒来,两人就絮絮地说了这个孩子说那个。牛也说孩子吗?牛也是十月怀胎的呢!每牵走一个犊,它都要四五天不吃不喝,一声声地唤,直到嗓子唤哑。那声音撞在铁老汉心上,让他又疼又愧疚,觉得自己坏了良心。他能做的就是多抓把麥麸撒在草料上,把黄豆炒了磨了给它拌料。

谁还会买一头老牛呢?他能想到结局。有时从牛肉汤馆前过,看到拴在那儿的牛眼角都挂着长长的泪痕,他总是快步走过,仿佛坏良心的人是他。

铁老汉牵着牛走在回家的路上,神思有些恍惚,心被一个又一个或清晰或模糊的想法塞得满满的。太阳快落下了,把他和牛的影子拉得老长。

[责任编辑 冬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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