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万虫写照 为百鸟张神

程应峰

对齐白石的画作，有人做过这样的评价：笔墨精湛、功力深厚；将“远山流水”的国画拉回至“萝卜甜桃”的有趣生活；将无人敢用于清新淡雅的国画中的西洋红、玫瑰红设色于国画中，形成艳而不俗的“红花墨叶”格；画面浑然天成，不为画而画的画面，可谓人画合一。

古语有云：大道至简，大简至美。有时候越复杂的，并不见得越精湛。中国国画因为笔墨的晕染特点，注定了几乎不可修改，下笔即定稿。但是复杂墨色的堆叠和构图，却可以掩盖很多错误的笔触。相反，越是简单的，却将所有的功底都展露无遗。齐白石笔下的鱼虾和瓜果蔬菜就是这样一种情形。

齐白石画虾，其浓淡墨通透至极，墨色的处理妙不可言。虾头、虾身皆用浓淡表现，虾群更以浓淡参差而布，多而不乱，构图极为巧妙，层次分明，姿态各异，统一协调。可谓笔法老道，墨色润泽，笔力遒劲，笔下事物栩栩如生，形态生动。

艺术家都是有崇拜对象的，就算是齐白石这样有成就的大师也不例外。

有一个时期，齐白石的画包含最多的是八大山人（朱耷）的影子。八大山人的花鸟以水墨写意为主，形象夸张奇特，笔墨凝练沉毅，风格雄奇隽永，用墨极少。八大山人的一生非常坎坷，曾一度精神失常。痛定思痛后，他选择与世隔绝，在创作中安放自己孤独的灵魂。用他自己的话说：“墨点无多泪点多，山河仍是旧山河。横流乱世杈椰树，留得文林细揣摩。”他的遭遇使得他的花鸟造就了独特而夸张的“白眼望苍天”的冷峻风格。

齐白石更崇拜的一个人是徐渭。徐渭的画，用墨酣暢淋漓，创立了中国大写意花鸟的风格，尤其是他的《墨葡萄图》，墨的浓淡显示了叶的质感，题诗的字体结构与行距不规则，如葡萄藤蔓一样在空中自由延伸，书与画融为一体。其绘画的风格与自身遭遇有关，他曾九次自杀，晚景凄然，有诗为证：“半生落魄已成翁，独立书斋啸晚风。笔底明珠无处卖，闲抛闲掷野藤中。”他的人生际遇，造就了他泼墨挥毫时，“墨泪”般的大写意风格。

起初，齐白石的花鸟并不被看好，自他受徐渭的画启示着墨后，就大不一样了。他围绕花鸟画进行变革，借鉴吴昌硕的画，结合自身特点，逐渐找到灵感，最终形成自己独特的画法。他重视笔墨和色彩，墨彩交映，形成一幅瑰丽的画面，被美术界誉为“红花墨叶”格。

墨叶，继承了传统文人画的大写意手法，浓而不淤，黑而不涩。红花，则吸收了民间美术敷色特点，艳而不俗，亮而不浮。再加上精巧的工笔昆虫和大写意的花卉。齐白石独创的这类花卉，被美术界称作工虫花卉。

齐白石是“浑然天成”的画家。不同于八大山人、徐渭大起大落的人生经历，他的人生也苦，但是他不以此为苦，而是将人生调成了一碗糖水，所以他的画特别生动。他去体会挨饿的滋味，并真切地感受到瓜果的甜味，于是他笔下简单的花和瓜都能从纸间沁出香甜味；他会享受小时候抓虾、抓鱼的经历，并对小鱼小虾仔细观察，于是他成年后的记忆，引领他笔下的小虾、小蟹灵动多姿，漫溢着活泛的生活情趣。

齐白石画了几十年的草木虫鱼，对草木虫鱼有着深入的观察。他也从这些草木虫鱼中发现了乐趣，正如他自己所说，“为万虫写照，为百鸟张神”。他穷尽一生，将常见的草木虫鱼画出了生动气韵，画出了别样境界。

能从一名小木匠成为世人皆知的大画家，齐白石不仅仅靠着自己的大写意，他在工笔写实和书法、篆刻上的成就也让很多画家望尘莫及。因为心无旁骛，不负压力，心境平和，齐白石还是一个高寿画家。高寿，意味着有更多的时间来琢磨、锤炼作品，留下的画作自然比旁人更多。正是他以心灵自由的方式，甚至是带一点“童趣”的乐观、天真，才成就了他在绘画史上的地位。